第66章 少年离开

一个月后,一轮圆月映着一双背影,殊守沉跟夜芯坐在小溪边,夜芯的头靠在殊守沉的肩膀上,身后做了一排吃瓜动物。

有了人形后,殊守沉再也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了,好在它们可以听得懂人话。没了锋利的猫爪后,这些动物跟殊守沉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安安,让糯米团子站好岗,放好哨,我师父要是来了,及时通知我。”殊守沉对身后的猴子交代一句后,身子一滑,躺在了夜芯的腿上,“这些日子,白天练功,晚上敛魂,也就这会儿能得空喘口气了……”

夜芯顺着殊守沉的头发,柔声细语,“如果乏了,就回木屋啊,师父给你打的地铺,一直都留在那呢,你倒好,一次都没睡过。”

殊守沉闭着眼睛,挑着嘴角,“地铺哪有你的裙摆香,就算师父把他的床让给我,我也不要。再说了,那地铺师父都睡过了,我才不会再去睡!”

夜芯捏了下殊守沉的鼻尖,“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调皮玩火,烧了师父的床铺,他会睡七日的地铺?早知道点化你成人后是这般模样,当日,我才不会去求师父呢!”

殊守沉猛的睁开眼,倏地一下坐起来,指着夜芯,“承认了承认了!终于承认主动跟师父要人了!还说不喜欢我?”

夜芯抓着殊守沉的手指头,刚想说什么,一声犬吠把大家都吓了一哆嗦。

“糯米团子!是谁教你这么放哨的?”殊守沉站起来,不满道,“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糯米团子跑过来,咬着殊守沉的长衫,扯着他往前走。

这时,夜芯忽然看向竹林深处,皱眉道,“不好,出事了!”还没等殊守沉做出反应,夜芯就先跑了去。

殊守沉见状,立即追去。途中,殊守沉侧耳细听,无数的嘈杂声——鬼魅的,人的,动物的都有。笑林中除了他们师徒三人,怎么会有其他人?

良久,他们跑进竹林,顿时傻了眼,笑林的竹子被砍断了一大片,火光熊熊,魂魄四散乱窜,一些附到了林中的动物身上,还有一些附到了——水尸身上。

是湿落谷的人!

眼下,师父正在刀光剑影中与他们周旋。被附了身的生灵,突然性情大变,神志丧失,甚至自相残杀。

那些没被附身的动物,无论兔子,猫狗,还是蛇,各个不怕死的往前冲,弱小的身躯,在面对家园被侵犯时,都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

殊守沉抽出困阴伞,以伞为剑,不偏不倚的刺向水尸心脏。

“且慢!”夜芯拦下他,“魂魄附在他们身上,倘若主体毙命,魂魄也会消散。”

殊守沉迅速将伞尖移至到水尸的臂腕处,挑断了他的手筋,“夜芯,这些经你之手的半成品,我能不能敛收?”

“轮不到你。”夜芯双臂交叉在胸前,手掌翻转,随着手腕有力回拉,眼看着那个魂魄被从水尸的身上抽离出来,眨眼间的功夫,魂魄又被收回断开的竹节中。夜芯对着竹节的切口推出一掌,一簇火焰缭绕在切口处。

“封住了?”殊守沉笑了笑,打趣道,“师姐好身手!”

“少贫,快去帮师父,这里交给我。”说罢,夜芯闪身躲开一个水尸后,绕到其身后,双手紧抓水尸的胳膊,用力一折,只听“嘎嘣”一声脆响,水尸疼的抱臂大叫。

殊守沉也不禁咧下嘴,直替水尸疼。

“你还发什么愣啊!”夜芯回头呵斥一声。

殊守沉应了一句后,马上跑向师父。

“混帐小子,不去保护夜芯,跑来做甚?”师父对着水尸的胸口推出一掌后,与殊守沉背贴背站着。

殊守沉侧头皱眉,“夜芯刚叫我来帮你,你又要把我赶回去?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还不明显?因为你个小祸害讨嫌!”师父又冲出去,专挑那些没被附身的水尸下手。

师父没有武器,那双斩骨切喉的手,俨然是一对兵刃了。

殊守沉无暇顾及会抢了夜芯的“生意”,一连从水尸身上抽出四五个魂魄,一并吸入。顿时,胸口一阵灼热,像火烧的一样。殊守沉一手拄着伞,单膝跪在地上,片刻后一口血吐出。

师父见状,回头呵斥道,“小祸害!不要命了!想五脏六腑俱焚?”

殊守沉按着胸口,灼热感顷刻间蔓延全身。这时,一个水尸挥着长刀忽然跑了过来,殊守沉攥了攥困阴伞,却无力起身。

水尸一刀挥下,立时,糯米团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直扑过去,它一口咬在水尸的手腕上,拼命甩头。

水尸抓起糯米团子的后脖颈,几次也没能将它甩开。安安也跑了过去,对着水尸一通乱使猴拳,几下子,水尸的脸就被划花了。安安又捡起一块石头,卯足了劲儿的往水尸的头上砸。

殊守沉身子一栽,师父快速将他接起,对着他的背部猛推一掌,一道道清凉的真气,快速的输入到了殊守沉体内。先前的焚烧感,瞬间退去。

殊守沉无力笑笑,“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还得是你能治的了夜芯……”

话语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师徒两人纷纷看去——一把长刀直接将安安的身体横向切开,那个水尸又举着刀朝其它动物挥去。

师父当即起身,轻身一跃,侧掌切在了水尸的肩头上,一声骨碎,水尸应声倒地。因为这个水尸体内有笑林中的魂魄,师父姑且留了他一命,还不等抽出魂魄,师父又被几个谷人缠了去。

殊守沉立马爬起来,跑过去,安安躺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呼吸。一个水尸双手各持一把刀,向殊守沉跑来,趁其不备,举起长刀——

立时,身后一声悲鸣。

殊守沉回过头,“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的腹部插着长刀,即便是这样,它的嘴还是死死的咬在水尸的另一个手腕上。

殊守沉怒火中烧,拧断了水尸的脖子。

“团子……”殊守沉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还没摸到糯米团子的脸,它就闭上了眼睛。

殊守沉只感心被拧成了一团,红着眼睛,青筋凸起,一股杀意直冲心头。他捡起身侧的长刀,起身看着地上的安安,糯米团子,还有那些弱小的尸体,眼神乍寒。

他想干干净净的做一个人,但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一点点拉回地狱。

殊守沉拖着刀尖,踱步向前,“师父,就当是我对不住笑林中的这些怨魂了,如果今夜过后,我还有一口气,你就把我炼了祭魂吧!”

“小祸害!”师父大叫一声。

殊守沉提起长刀大步冲向水尸,随着刀刀落下,一颗颗头颅像被疾风拂过而凋落的血红色花瓣,接二连三的掉在地上。

鲜血四溅,这股子令人作呕的气味,终究还是找回来了。

一个水尸猛的抓住殊守沉的刀,四目相交,满是仇恨。移时,一股血腥味散开,殊守沉顿感背部剧痛,回身看到另一个水尸狰狞的脸。

水尸握着长刀再次刺来,殊守沉反身将与他僵持的水尸挡在身前,霎时,一把带血的刀尖刺穿了“盾牌”,直指他的胸口。

殊守沉移步到水尸身侧,两只手分别抓着他的头发和肩膀,对着水尸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水尸惨叫连连,死命反抗。

殊守沉阴着一张脸,眼睛渐渐暗了下来,他疯魔般的撕啃……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血狱中。

殊守沉冷冷的笑着,在心里默默念着,“我是殊守沉,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小祸害!”师父拉开殊守沉。

殊守沉回过神才发现,那个水尸的头跟脖子,只连着一层皮了。

这时,有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乌泱泱的跑过来,看衣着,不像是湿落谷的人。殊守沉警觉的握住身后的困阴伞,结果被师父阻止下来。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长袍子,颇有仙风道骨之气的老头跑过来,对着师父行了个礼,“由严长老,代信来迟了。”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弟子,也一并对师父弯身行礼。

殊守沉看向师父,原来这老头还有名有姓。

“殊守沉!”

殊守沉愣了下,这个声音耳熟的很,他抬眼看去,几个举着火把的谷人,纷纷向两侧让开,晁之扬从中走了出来,他看着殊守沉,冷笑着,“殊守沉,好久不见啊。”

“殊守沉?他是殊守沉?”代信一行人听闻后,都向后退着。

晁之扬悠哉道,“起初本座还在想,笑林之中何时生出了一个猛将,看到你熟练执行殊死刑的样子,本座如从梦中惊醒!原来,这竟是由长老从我湿落谷中偷盗出的殊守沉!只是如今好生俊俏,害得本座险些认不出。”

殊守沉回道,“我是自己从湿落谷走出的,不是师父偷盗来的!”

“师父?”代信惊讶不已,“由严长老,您可知此人的真实身份?”

“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谁吗?你真当我是老糊涂了?”由严白了代信一眼后,看向晁之扬,“杂碎!今日你血洗笑林,杀伤无数,这笔帐是必要当即了结!”

代信道,“正是!笑林终年普渡怨魂,从不牵扯江湖恩怨,你今日若是不能给出一个结果,我岳犹山第一个不答应!”

晁之扬也不是个蠢人,知道这种局势如果硬战下去,自己也得不到什么便宜,两败俱伤是预料之中的事,弄不好还会得不偿失。

晁之扬虚情假意的点头哈腰,“是是是,既然由长老和代掌门都开了尊口,做老弟的又怎会不应?其实,我本意并非要惊扰笑林,谁知这一不留神,迈错了步子,这才不小心踏进了您的领地。”

由严喊道,“恶屁留着滚回你的杂碎窝去放!”

晁之扬早已习惯了由严的糙样,不气也不躁,不紧不慢道,“由长老,今日您虽说死了几个小畜生,但我这活生生的鬼兵也死伤惨重啊……你我都是聪明人,继续僵持交战,换来的只会是更多生灵陨灭。要不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由严啐了一口,“把你的头留下,尸身给你带回!”

晁之扬笑了笑,对着身后谷人打了个手势,片刻后,两个人挟持着夜芯走出来。夜芯的脸上,身上,尽是献血,不知道有多少是她的。

“夜芯!”殊守沉上前一步。

谷人架在夜芯脖子上的长刀,又贴近了半厘。

“放了她!”殊守沉怒言。

“本座正有此意啊!”晁之扬背着手,颇为得意,“不愧是主仆一场,想法果然一致啊!”

殊守沉喊话,“放人!”

晁之扬回道,“交换。”

代信问道,“如何交换?”

晁之扬指着殊守沉,“我要他。”

“不行!”夜芯说道。

晁之扬一把夺过谷人的长刀,紧贴夜芯的脖子,“这没你说话的份!”晁之扬看向殊守沉,“倘若你不随本座回湿落谷,本座便带这个丫头走,让她替你守沉池,替你执行殊死!”

殊守沉说道,“放了她,我跟你回湿落谷!”

“小祸害!”由严呵斥道,“你当为师断气了?乱做什么主!”

晁之扬笑道,“本座又不是想要了他的命,只是让他回去安守本职罢了,游玩多日,也该收收心了不是?”

代信小声劝说道,“由长老,何不爽快答应晁之扬,眼下是救人第一啊!”

由严不满,“救人?拿一个人换一个人,这叫救人?”

代信轻蔑的看了殊守沉一眼,“他的命,岂能跟夜芯的命相较?”

由严怒道,“放屁!都是我的弟子,你这话是何意?”

代信不再说话,悄悄的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心道这个由严,怕是真的老糊涂了。

殊守沉走到由严面前,跪下,正色道,“师父,弟子几生有幸,才能蒙您不弃,蒙夜芯不嫌。一日入了师门,定将终生不忘师恩,绝不会做有辱师门之事。弟子前半生着实是个混帐祸害,但弟子今日在此承诺,余生,只会做你的混帐小子,只会在笑林中当个祸害。”

“前几句话还像是个人说的,怎么说说就……”由严声音微颤,连忙舒出一口气。

殊守沉说道,“回湿落谷一事,还望师父应允。”

由严轻轻抚了下殊守沉的头,“小祸害,为师答应你,有朝一日,定将你带回来。”

殊守沉跪拜,“弟子叩谢师恩。”

由严扶起殊守沉,心道,这个苦命的小子,终归是没躲过这一劫。

“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殊守沉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由严故作轻松,回道,“告诉你做甚?告诉你我叫油盐,等着你个小祸害给我取外号叫酱醋?”

殊守沉扯扯嘴角,眼中的星辰微晃。

由严给了殊守沉一脚,低声道,“滚吧!”

殊守沉转身,由严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晁之扬跟谷人使了个眼色,谷人把夜芯推了出去。两个人默默的走向对方,都把笑,凝在嘴角。当他们彼此错开的那一刻,纷纷换了一张冰冷刺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