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笑林,晁之扬就命人捆了殊守沉的双手,用一根绳一路牵着走。
从天黑,走到天明。
殊守沉垂着眼,心里死一般沉寂。
晁之扬站住脚,回身轻蔑的看着殊守沉,“殊守沉,本座记得,你只是一只又瘦又弱的小畜生,这畜生都是在地上爬着走的,你何以以双脚行进啊?”
殊守沉没回话,面无表情。
晁之扬用脚点了点地,“给本座爬!”
殊守沉看了晁之扬一眼,抬起手,晁之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其他谷人也都纷纷拎起长刀。殊守沉在心中冷笑,早知道湿落谷的谷人贪生怕死,却还是头一回看到晁之扬这般胆小如鼠的德行。
殊守沉举着手,幽幽道,“解开。”
晁之扬皱眉,警觉起来。
“不是想看我爬吗?”殊守沉云淡风轻,“以前我是四腿走路,如今双手捆绑,若是三腿爬行……我不会啊,要不,你示范给我看看?”
晁之扬瞪着眼,把长刀逼在殊守沉的脖子上,“你以为本座不敢杀你?”
“对,你不敢。”殊守沉说道,“早前,你对我父亲承诺在先,会留我族人一命,如今我的同族只剩我一人,杀了我,你可是要轻言寡信?”
晁之扬怒目相对,“你……”
殊守沉打断他,继续道,“方才,你对一山一谷明言以示,带我回湿落谷是为了守沉池,前一刻要留人,后一刻却要半路杀人,这可算是朝令夕改,口出戏言?”
晁之扬怒不可遏,对着殊守沉的臂膀刺出一刀,殊守沉微微蹙眉,没发出一声。
“穿了几天人皮,就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起初有人通报在笑林发现黑猫踪迹,本座还心生疑虑,险些错过,好在我们主仆情分未尽。”晁之扬咬牙切齿,“你放心,本座段不会要了你的命,你对本座尚且有用,况且,杀一人何快之有?折磨一人,才是乐意无穷!”
殊守沉被押回湿落谷,看到月切,久萧和晚丞的尸体,都悬挂在谷门上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尸身一直保持完好,连身上的刀伤都依稀可见。
殊守沉皱皱眉,当初离开时不曾回头看过,难道这么多年,它们一直在这里?
晁之扬瞥了殊守沉一眼,厉声道,“这便是背叛本座的下场!”
洞穴与走时无两样,只是洞壁前的那两个笼子已经不在了。殊守沉向沉池下望了一眼,猛兽有增无减,他不免有些好奇,这段时间是谁在任职殊守沉?
晁之扬在沉池边驻足良久,神色似乎有些悲痛,但很快,眼中又堆满了恨意,他回身恶狠狠的看着殊守沉,“本座是有承诺你父亲在先,但你背叛湿落谷也是事实,这次本座饶你不死,已是兑现了当年的誓言。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洞穴半步!否则,杀无赦!”
殊守沉抬起眼睛,忽然淡淡一笑,“好,不离开。”
晁之扬怔了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殊守沉大步跑向沉池,纵身一跃,跳进了沉池中。
晁之扬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来,他恨得牙痒痒,“孽畜!这便是你自寻死路了!”晁之扬回头喊道,“来人!每日安排五人,给本座寸步不离的守在沉池边,只要这个孽畜上来,就带着他的人头来见本座!”
“爹!是不是殊守沉回来了?”南风跑进洞穴。
“我是如何警告你的?以后休要踏进洞穴半步!”晁之扬指着两个谷人,“还愣着做甚!把少谷主带离!”
“殊守沉!殊守沉!你们放开我!”南风哭喊着,被谷人抱出了洞穴。
殊守沉快速向池底潜去,一发力,挣开了绳子。不少猛兽错愕片刻后,便凭气味认出了殊守沉,不约而同的退后躲避。
个别新面孔,还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这么新鲜的“食物”竟然没人争抢,不怕死的往前冲。
殊守沉抽出背后的困阴伞,瞬间消失在它们的视野里,他绕到一只猛兽身后收起伞,两只手臂绕其颈部,迅速勒紧,那猛兽拼命反抗,还想回头反咬。殊守沉眼神一寒,加大力度,几秒钟的时间,那只猛兽身子一软,沉入池底。
另一只猛兽继而上前,殊守沉同样用这招“后绞颈”送它上了西天。
四周顿时安静了,众猛兽看殊守沉恐惧的眼神,更胜以往。
它们躲得远远的,悄悄观察着这个少年,眼中满满的迷惑——数月不见,从前的黑猫不仅活出了人样,还能隐身?而且……这人在沉池中,竟然可以静坐这么长时间,这些天的消失,难道是去哪个神仙岛修炼去了?
短短三天,沉池中死了五只猛兽,无一不是被殊守沉了结的。
一个星期后,又死了八只……它们朽木一样的脑袋,在整日担惊受怕之余,终于开始琢磨这其中的原因了。
前前后后死的这十三只猛兽,既没有对殊守沉挑衅,也没有对其它猛兽进攻,真真的只是“本分”的吃着人头,而且并没有吃到八十个。
以往吃到八十个人头会被施以殊死,而今却不然。这看似天降横祸,实则必有迹可循。它们知道,殊守沉不会滥杀,虽然这操作很是疯魔。
终于,在死了第十六只猛兽时,它们参透了其中的“玄机”,这些毙命的猛兽有一个共同点——都吃了四十八个人头,如果再吃一个人头,它们就可以蜕成水尸了。
换言之,殊守沉是在阻止水尸养成。
湿落谷的人也觉得很奇怪,半个月过去了,殊守沉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结果他们早有预料,估计这人早被猛兽们啃干净了,但这沉池下好像也越来越安静了,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这段时间,他们扔下的人头不少,新捕获的猛兽也不少,就算没喂出水尸,也应该能听到沉池下争夺食物的殴斗嘶吼声,结果倒好,打嗝放屁的声音都没有。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殊守沉在岸上是殊死官,到了池底……竟也当上了地方官,而且还是做他的老本行。
那些猛兽在发现“困兽之死”的真正原因后,也有想过,单挑不行,团战还不行吗?
两支敢死队出发后,都被殊守沉用困阴伞串成了肉串,在它们眼里,这就是妖术!因为它们看不见困阴伞,只能看到殊守沉做了一个刺剑的动作,然后那些猛兽的身上就出现了血窟窿,还都紧紧贴在一起。
为了保命,为了不饿肚子,猛兽们常常一个人头几只一起吃,这样就不会被计数。
至于殊守沉靠什么果腹——湿落谷新捕获的猛兽。
殊守沉先对那些猛兽执行殊死,而后再把斩下的头扔给其它猛兽,自己则是扒了尸身的皮,生吃。头几次吃时,没有一回不吐,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殊守沉常常在心里吐槽,糯米团子怎么会把生鸡肉吃的那么香……
一只猛兽的尸身,殊守沉通常只吃得下十分之一,剩下的部分,就会赏给吃人头最少的猛兽。
渐渐的,大家面对人头落下时,都不再积极的去争夺了,全部乖乖的等殊守沉赏赐猛兽尸身。有肉吃,谁还会去啃骨头?
它们也都慢慢的折服于殊守沉,甚至还会把抢到的新鲜猛兽,主动的叼给殊守沉。
殊守沉偶尔会想,哪天师父来接自己时,要不要顺便带几只听话的回笑林?笑林的安宁能保住它们的命,它们的凶猛也能护笑林周全。
这些猛兽本都是四海为家的生性,有着天高地阔的自由日子可以过,可是被湿落谷捕获后,便被扔进沉池,每日拼了命的争夺人头,为的只是能活着出去,但当它们负伤后,又会被残忍丢弃……从始至终,都不是它们的本意。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更久之后,沉池底的骷髅头越堆越多,而上岸的水尸却一直保持着零纪录。
晁之扬终于坐不住了。
一日,殊守沉忽感沉池上方有异常波动,抬头看去,发现一个谷人被装在铁笼子里,慢慢沉入下来。殊守沉猜到,这一定是晁之扬安排的探头,来巡视沉池中的情况。
殊守沉随即撑起困阴伞,隐藏起来。
猛兽们见到这般情景,都有些发懵。平常扔下来的,不是人头就是猛兽,有舌头下来的活人,它们也只见过殊守沉,眼前这个人捏着鼻子,被装在笼子里,是何意?
几只猛兽好奇地凑过去,呲着牙,喉咙里呼隆作响,还很不友善的拍打着笼子。谷人即便有铁笼保护,还是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沉池中污秽不堪,寻常人想睁开眼睛都难,更别提是想看清什么东西了。没一会儿,那人就憋不住气了,跺了几下笼子后,笼子被缓缓拉了上去。
片刻后,殊守沉听到了晁之扬的声音——
“沉池下情况如何?”
谷人回道,“又脏又臭,看不清什么情况,但小的看到了几只猛兽,它们各个彪悍圆润,精神饱满,不像是没吃人头挨饿的模样,应该都是果腹的。”
殊守沉慢慢向上游去,看到丘官大人也在,他神色自若的站在晁之扬旁边,与往常一样。
晁之扬一脸费解,“连日来,我们投入的人头不少,何以没有一个水尸成形?倘若是先前的猛兽不济,但之后我们又捕获了无数生猛野兽,为何也不见成效?”
谷人低着头,不知原故,更不敢与晁之扬对视。
“莫非……”晁之扬眼睛一转,看向沉池,“莫非是那个孽畜还没死?”
谷人摇头,“谷主,这您就多虑了,且先不说我们沉池下猛兽如云,那一个活人下去数年之久,即便没被饿死,没被淹死,也泡烂了啊……”
晁之扬看向丘官大人,“丘官,你有何解?”
丘官大人淡淡道,“无解。”
晁之扬急道,“那就由此事继续荒诞下去?”
丘官大人道,“制造水尸亦是荒诞之事,制造殊守沉亦是荒诞之事,如今荒诞之事所生荒诞之象,又有何荒诞可言?”
晁之扬被丘官大人当着众多谷人面顶撞,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他一挥手,对谷人们吩咐,“你们先退下。”
殊守沉撑着伞,悠哉的躺坐在沉池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