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义没想到,由严会是这样的答复,急切问道,“敢问由长老,何以会如此?”
由严回道,“人死后,四十九日后即可投胎转世,而休伏川遇袭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笑林渡魂不会强之所难,遇到一些贪恋人间,不愿转世的魂魄,便会顺其意,由其心。”
孟义思考一瞬,问道,“由长老之意,倘若星素对尘世还有留恋,与在下魂魄便会有重聚之可能,反之,她可能已经转世为人?”
由严点头,“你死后……”由严顿了顿,言辞稍作调整,“我是说九日之后,我可以将你的魂魄引出,并给它指一条去笑林的路,反正你有四十九天的时间,你大可在周围找寻看看,是否有星素的踪迹。”
孟义问道,“倘若在下寻得,但星素已经过了转世的时辰,不知由长老还有办法能让其转世?”
由严皱皱眉,连连叹息,故作为难之状。心说,办法当然有,眼下因为小祸害的事,当着大家面欠了孟义一个人情,得先把这事说难了,然后再去办,这样这份人情就当是还清了。
由严的原则,是不会理那些玩够了才想着回来的魂魄,机会每个魂魄只有一次,转世投胎岂容它们挑时间?那些魂魄求由严不成,便会去找好说话,又容易心软的夜芯。
夜芯动不动就会给那些魂魄走后门,即使动辄得咎也固执不悟。
“由长老……”孟义上前一步,蹲下身来,“敢问此事是否有和难处?”
由严长叹一声,“此事不光难办,还不合我们笑林的规矩。笑林弟子是出了名的规行矩步,安分守己,你们断横川亦是如此,应该知晓这坏规矩的事……难办啊……”
孟义心里急的不行,眉心处早已打个死结。虽有意继续请求由严帮忙,但眼下不管如何开口,都仿佛是在教唆他人犯戒,情理不合。
张林峰说道,“由长老,孟兄为给您的爱徒赎罪机会,都已经豁出性命,此事若能通融通融,您何不相助?”
由严翻个白眼,在心里冷哼一声,没事就是“暴戾之徒”,有事了就是“您的爱徒”!
“张掌门好意在下心领,但强人所难之事不可为。更何况,由长老已经答应为在下渡魂,在下心中不胜感激,至于其它……”孟义轻舒一口气,“随缘而归则已。”
由严瞄了眼谢佩,心说,你也替姓孟的说句话啊!求情的人越多,说明这事越有难度,台阶铺高点,我一会儿慢慢下。
蔚秋忽然走上前来,噗通一下跪在由严面前,“由长老,请恕弟子冒失莽撞。弟子蔚秋自幼跟随家师,十七年来备受家师关爱垂怜,此生无以为报。倘若今日之事您能相助一二,弟子愿意以性命相报,下辈子定当结草衔环,为笑林做牛做马。”
由严摆摆手,“牛马什么的,我们笑林多的是,你来了也是吃我的住我的。况且,你们当家的把整个断横川都交付于你,你的命,自当是要留给断横川。”
蔚秋恳求的看着由严,“由长老……”
由严说道,“得了,这孩子这股忠义善良之心,倒是跟我的徒弟很像。一看就不是什么‘暴戾’!‘凶残‘!之人!”
由严在说“暴戾”和“凶残”时,分别看了眼谢佩和张林峰。这俩人此时也没了先前的气焰,好一副求人办事的低调姿态。
蔚秋又向前跪移了两步,激动道,“由长老,依您之意,是愿意帮我师父了?”
由严抬抬手,“孩子起来说话。”
蔚秋立马站起身,走到孟义身边。由严看了眼怀里的殊守沉,心说,这俩孩子除了看上去年龄相仿,打眼儿一看,还真找不出什么地方像的,这小祸害何时有过蔚秋一半的乖顺懂事?
由严对孟义说道,“九日后,您先传我的话回趟笑林,跟夜芯说明情况,她自会帮你。”
孟义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欣悦的神情,弯身道谢,“多谢由长老!”
由严说道,“你先别忙谢我,倘若人家姑娘已经投胎转世,我奉劝你一句,也早些忘了尘俗上路吧。”
孟义回道,“多谢由长老提言。”
由严看向谢佩和张林峰那行人,“你们还在这做甚?打算陪我们挨饿?”
张林峰看着孟义,眼中满是不舍,“孟兄,此生能与你成为忘年之交,实乃张某之幸!”
谢佩说道,“谢某在此承诺,断横川今后无论大事小事,但凡崖山能帮衬一二,我谢某义不容辞!”
孟义谢道,“在下先谢过谢掌门。”
张林峰忙说,“我们青阳河亦是如此!从今往后,只要是断横川的事,那便是我们青阳河之家事!”
孟义行礼,“多谢张掌门不弃,二位珍重。”
那行人离开后,蔚秋说道,“师父,由长老,以后每日弟子都会做好饭菜,亲自给你们送来。”
由严问道,“你师父把整个断横川交给你,是让你学厨子给我们送饭的?”
蔚秋解释道,“不是的,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弟子是……”
孟义拍拍蔚秋的肩膀,“你的一片孝心,为师明白。这里的事你无需挂心,即刻带弟子们回断横川。记住,凡事要靠自己,未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假力于人。”
蔚秋点头,“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孟义道,“为师不在之时,断横川就托付于你了。”
蔚秋眼睛瞬间红了,“师父……”
“哎哎哎!小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啊!”由严说道,“这点你就不如我家小祸害了,这小子心硬着呢!不管我对他如何打罚,从未见过他掉一滴眼泪!”
蔚秋看了看殊守沉,回道,“由长老,眼泪并非只有身体之痛时才会流出,人在感动,思念,愉悦之时亦会有之。倘若有机会,您对他好一些再试试。”
由严说道,“嗬!姓孟的,听见没有,你们断横川的新掌门还给我上课呢!”
蔚秋连忙行礼,“弟子不敢,是弟子言语有失。”
由严说道,“小子,你要时刻记得,以后你就是断横川的一家之主了,说话做事都要硬气一些,不要随随便便低头,否认自己!你看你的师父,何时对人这样唯唯诺诺过?”
蔚秋想了想,认真回道,“师父对师娘是惟命是听的。”
由严看向孟义,强忍笑意,但还是笑出一串鼻音。
孟义清了清嗓子,对蔚秋说道,“早些回去吧。”
“是,师父……”蔚秋低声说道,“弟子九日后再来,来……”
“来拿你师父的肉身!”由严接话道,“这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孟义拍拍蔚秋,“由长老所言极是,人固有一死,你无需介怀。”
蔚秋两步三回头,带着弟子们离开了。
由严虽感蔚秋那孩子难得,不过还是觉得自己家的徒弟好,顽皮是顽皮了点,话多还倔强,闯祸精一个,从他来,笑林就没有一天清净过。
孟义蹲下身,“由长老,在下可以帮您先把殊守沉放置一旁。”
由严摇头,淡淡笑了笑,“不打紧,我再抱会儿。”
孟义在由严对面坐下,“殊守沉得您为师,命中之幸。”
由严问道,“你又怎知,收他为徒,不是我之幸?”
孟义说道,“你们师徒情分未尽,待殊守沉历经九世救赎后,便会回来。在下说过,他转世成人后,心中仍留有一些美好记忆,那些记忆,可助他重返笑林。”
由严摇头,意味深长道,“重返笑林,也不会再与我续师徒情分。有些人,走了就是走了。”
孟义对由严的话一知半解,“由长老之意,可是不再认此人为徒?”
由严回道,“小祸害一朝入我门下,便永世为我之徒。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
由严看向面前的四个新生体,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阳魂那小子,有着小祸害的几分执拗劲儿,身上透着的那股子清冷,很像小祸害,估计以后也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主。
阴魄那丫头,长着一副倔强的小模样,骄傲,不顺从,把小祸害的逆反之气都吸走了,这孩子以后怕会是个苦命的姑娘。孟义也说过,每一世都会有人因为她间接殒命,换言之,小祸害身上的沉重,也都压在了这个姑娘的身上。
记忆,这小子是最有小祸害灵气儿的一个了,既然背着全部记忆,想必也是最能活出小祸害样子的人了。只是小祸害一生太长,命数太苦,顺意之事少之又少。眼前这小子,要背着小祸害的记忆循环往复九世,却一世也不能活出自己。
由严在心里叹了口气,世间又多了一个与小祸害同等苦命的孩子。
至于影子……由严皱皱眉,略显嫌弃的看着这只黑猫。看这身形,一定有着小祸害的惊人食量。能吃是福,四个新生个体中,看来只有它抽到了上上签。
殊守沉被安排在洞穴一侧,安静的睡着,由严给他盖了件长衫,“记得出去后,找个有床的地方安顿,活了几百年,连床都没睡过,不像话!”
孟义每天打坐不语,那三人一猫,四个新生个体就像四块木头疙瘩一样,在他身后一杵,由严怎么看怎么别扭。
由严闷得慌,便在湿落谷中四处溜达。不曾想,这段时间,晁之扬竟然把地盘扩张了这么多。虽说是叫“湿落谷”,但放眼望去,视野开阔,一片生机。
“这哪里失落?哪里像谷?”由严掐着腰,自言自语,“四面环山,中间盆地,左右抱穴,曲折蜿蜒……尚好的坟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