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设计师:还未如愿见到不朽

人物:老解

职业:设计师

1.

我在北京有一个大十多岁的老哥叫老解,是一个设计师,主要做书籍装帧方面的工作。

而我当时的工作,是在一家出版公司做个小编辑,每次给作者出版新书,都为封面头疼得要死,经常换好几个设计师,还是要不出我想要的设计稿。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与老解认识的。

他人蛮不错的,第一次给我的设计稿,就让我眼前一亮。他不但会尊重我的想法,没脾气的多次反复修改设计稿。自己也会提一些理性意见,经常加班加点只为了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作品,老解这种追求极致的工作态度,让我深深的敬佩。

多次合作之后,我们慢慢熟络起来。我才知道他跟我都住在北京北面的天通苑小区,所以就勾搭他出来在现实中见见面,喝喝大酒。

2.

你得相信这世界,这世界是真有俩个男人惺惺相惜这回事儿。

一起喝了一次酒,就特么的马上想喝第二次。我和老解就是这么投缘,话能聊到一起去,这酒只会越喝越香。所以这一喝,尽然在一起喝了两年,这两年里基本上平均半个月一次。

老解性格内向,不喜交际,经常没喝之前就反复一句话,我不善言辞啊,咱就喝好吃好啊。

其实狗屁不善言辞啊,半斤酒下肚,比谁都话多,一大堆断片话,上句不接下句的,舌头都没法捋直了说话,听得我那个累啊。

我笑骂道,我算明白了,你丫就一闷骚,你们金牛座的都这熊样。

老解连忙解释道,我只是闷,我不骚。

我扑哧一笑,哎呦喂,您还不骚啊!您可他娘的谦虚。

老解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个闷骚,不过我可没有黑他,我说的可都是有凭有据的。

关于这事儿,有次我和老解边喝着酒、边促膝长谈的聊过。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给老解分析的,闷骚二字之于老解确实得拆开诠释才恰到好处。

先说闷,正如老解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他确实很闷。

典型的艺术家形象,每天都蓬头垢发的宅在家里,喜欢洗澡,不喜欢洗头。

总是绷着个脸,像是谁都欠他钱似的。不过这到真的,出版行业向来都是结款慢,设计师每月收到的设计费,大多是几个月前就做好的定稿。

老解的闷,是艺术家特有的高冷范儿,这种范儿对搞艺术的人士是件好事儿。

其实老解骨子里一点都不内向,他只有跟我这种在他心中有分量的人,才愿意喝喝大酒,话多尽是吹牛逼。他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对生人很抵触,一旦熟了绝对是有啥说啥的主儿。

所以老解的闷,更多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导致的。

老解家里各种脏乱臭,厨房全是泡面和饼干。本来是一个从美院出来的高材生,非得把日子过成邋里邋遢的理工男。

宅而木讷、善于网游、喜欢用键盘交流、偶尔下A片下得经常死机,凡是理工男有的癖好,老解都有。

题外话,我可能没黑理工男群体,我只是很难理解这个群体的生活。

再说骚,关于这一点,不说别的,老解的眼神基本上是把他给我出卖了。别看他总绷着个脸,一见到美女,尤其是那种腿长的美女,立马就摆出无辜状,然后放缓脚步,狠劲的瞄着人家美女。眼珠子直愣愣的,扣水都要流一地了。

为这事儿,我还调侃过老解,你丫都不惑之年了,还天天精虫上脑呀?

老解瞪了我一眼,你大爷,哥我今年才三十九,嫩着呢。

我冷笑道,德行吧!

老解点燃一支烟,缓缓的吐了几口眼圈,就算四十也是一枝花,此时不花何时花?

我心想你还有雅兴跟我对诗,我挖苦道,你要有钱那就随便花。

3.

虽然我分析完了,但老解还是坚持自己只是闷,从不骚。我也懒得就这小破事儿跟他拌嘴,认识老解两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挺了解他,直到经历一件事儿我才明白,我不跟不了解他,甚至太年轻的我,根本都做不到理解他。

有一次我们俩相约去烧烤店,走路的时候碰见一美女,那美女的腿又白又长,身材极其火辣。

我们与美女插肩而过,老解连忙转身,望着背影像狗熊发情了一般,白茉莉薄荷味儿香水,秒哉秒哉。

我瞠目结舌,秒你妹啊,这都能闻出来么?

老解望着背影还没玩没了,我不耐烦道,“望着背影有啥意思啊?你牛逼你上去要微信号啊?”

老解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是的,是一根,不是一盒。从我认识老解就没见过他买过整盒烟,基本都是把散烟放裤兜里。至于放多少根,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随时吸随时取。

他猛力的吸了两口,轻轻摇了摇头走在我前面,并没有接我的话。

待到了烧烤店,酒过三杯后,老解突然对我说,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老男人了?

我冷冷道,这还用像么?

老解半晌不说话,略显深沉,眸子像是有一抹哀伤的样子。

老解又说,知道这半个月我回老家干嘛去了么?

我摇了摇头。

老解叹了口气,老太太去世了,肝癌。

老解说的老太太就是他的母亲,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老解一口喝了我给他斟满的白酒,我连忙给他递纸巾,他摆了摆手说,没那么矫情,哭不出来。

我安慰道,哥,都会过去的。

老解没心没肺的说,我知道都会过去啊,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我继续安慰道,哥,你把你内心发些出来,我今天陪你好好的喝,好好的聊。

老解叹了一口气道,小江,谢谢你。这两年,有你这个臭小子陪挺开心的。我没事的,我母亲的病,我也尽力了,肝癌的死亡率机会百分之百,这都是命。

老解没事,我到想哭了,那咱妈都跟你交代啥了?

老解又一口喝了我斟满的白酒,我赶回去的时候,都已经不省人事了。老爷子告诉我,老太太说没看到我有个完整的家,她死不瞑目。

我没有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能说什么,索性自己也一口干了一杯白酒,眼睛通红通红的。我解意味深长的忘了我一眼儿,哥给你讲讲哥这十来年的故事,你想听吗?

我狠劲的点着头,老解眼睛都泛着泪光,一直憋着不哭,举起酒杯说,好,咱俩先干一个。

4.

老解算是70后,但心态却是80后。

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曾经几次他都想过放弃,因为他农村出身,学艺术很费钱的,而且毕业后就业也没那么乐观。

但是他的父母和亲属,都劝他不要放弃,四处借钱一起供他念书,这才让老解没有后顾之忧的在美院读了四年的书,顺顺利利的毕业。

在毕业的前半年,老解因为一次画展,结识了他人生中的初恋,也是后来跟他结婚、又离婚的孩儿他妈。

是的,老解不仅是一个好设计师,我的好哥哥,还是个深情的男人,他女儿心中的慈父。

故事到倒回2000年,那一年是新世纪的开始,也是中国的城市化加速进展的开始,一切都是新的,一切也充满未知。

老解毕业后的工作找得还是蛮顺利的,在一家设计院工作,薪资在当时的北京也算是白领了。

老解的女友在其一个同学的画廊工作,那个画廊在北京最东边的宋庄,一个属于中国画家的“好莱坞”,在中国只要搞美术的,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地儿的。

老解那会儿为了女友上班方便,就在宋庄租了一个民宅,老解在北京城区工作,那会儿还没有北京地铁6号线可以在北运河西换公交车,他每天上下班坐长途公交单程都得近三个小时。基本上天都没亮,给女友煮点粥和鸡蛋,自己都没时间吃,马上就拎着个包赶去上班,非常的辛苦。

老解和他女友当时的感情很好,彼此深爱,同甘共苦。他们在没有鲜花和戒子,没有婚纱与酒席的情况下,只是领了结婚证就生活在了一起。他们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儿,五年之后,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在通州贷款买了房子。

但是能共苦,未必能同甘。

老解的国企改制,他被迫失业了。他求职了一些公司,其专业技能也受到一些公司的青睐,但老解骨子里的艺术家范儿愈来愈强,天生就不是一个能在民营公司哄着老板的人,最终还是走上了自由职业,误打误撞做起了书籍装帧的工作。赚得虽然不算多,但足以够养家,最重要的是不用坐班,他有更多的时间宅在家里陪孩子,以及看他收藏好几个书架上的书籍。

但是慢慢的和他老婆子的矛盾也与日俱增,他老婆觉得他不够努力、不够拼,用今天流行的话就是没法给其安全感。其实老解心里清楚,他老婆这些年和其同学合伙做的画廊越做越好,现在跟几个合作伙伴联合做了公司,还持了相当乐观比例的股权。

老解不敢确定他老婆已经红杏出墙,但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她老婆出差很频,基本都是十天半个月,而且除了上海广州,几乎都是飞国外。老解能确定的是,他老婆一定有很多比老解更优秀的男人可以供参选。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老解的猜测,他老婆离婚后又再婚了,嫁给了一个美国人,是搞画展的。

日复一日,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连老解自己闹不明白和妻子到底每天都在吵什么、争执什么,但是他能确切的感觉到他们的价值观,早已经变成了平行状态,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交叉的机会了了。

于是他们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女方。从民政局领完离婚证出来后,老解的妻子对他冷冷的说,房子的钱,我给你一半,你搬出去住吧。咱那儿离孩子上学地儿近,再买房子估计买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老解慢悠悠的点燃一支烟,吐了几口眼圈,淡淡道,我净身出户,你可以再找男人,我真心祝你幸福。但如果对孩子不好,我可不答应。还有,允许我不定期的看孩子,带他出去玩。

他老婆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老解说完就转身,假装潇洒离去的背景,实际则哭得一塌糊涂。

曾经在最艰苦的时候,很笃定的相濡以沫。可是在苦尽甘来之时,却遇中年危机、离婚之殇。

我问他,你后悔吗?

老解回,后悔有劲吗?

我又问,你觉得导致离婚的本质原因是啥?

老解点燃一支烟,依旧慢悠悠的吐了几口眼圈,回答道,狗日子的中产阶级生活害人呗。

5.

离婚那一年,老解听了李宗盛的演唱会,那是他最喜欢的歌手。老解最喜欢李宗盛的《山丘》,觉得每个阶段听,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老解对我说,他正如歌词唱的一般,还未如愿见到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我给彼此各满上一杯酒,微笑着说,那还快点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老解又说,“对对,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我们对视一笑,举杯且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