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迷恋是一种吞食

亲爱的K:

北京这几天的天气出奇般的好,阳光隐去,目及之处都是低明度,低饱和度的景致。这样的天气,就是那种光用视力就可以观测到温度的天气,眼睛凉凉的,有风吹过。

温度一降,我的食欲又回来了,准确地讲,是以秒速五英里的速度,气势汹汹大刀阔斧地回来了。不应该啊K,按照热胀冷缩的物理学定律,我的胃口应该恹恹地往里瑟缩,缩得更小一点,更可爱一点,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胃口小的女孩子才显得比较可爱。

但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光用物理学是解释不了的。就像那些明明相爱了很多年的情侣,并没有因为惯性而一直爱下去。就像牛顿明明告诉我们,质量越大,物体间的吸引力便越大,可我这么努力把自己吃胖,宇宙里的万有引力也没能把你吸到我的身边。

就像今天晚上,我本应该吃得更少一点的,但我却在一家江浙餐厅,独自吃完了一整盘的糖醋排骨,一整盘的熏鱼,末了,还吃了一碗酒酿赤豆元宵打底。

天啊,如果不是跟你掰着指头数,我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东西,K啊,你说我是不是还在发育呢?我是不是还在长高呢?毕竟我经常腿麻,都说腿麻的人是因为正在长个儿。

但如果你要是驳斥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根本不可能长个儿嘛。”我也勉强接受吧。那我再重新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腿麻好了,悄悄告诉你,因为我是刚上岸的美人鱼呀,才刚刚割掉尾巴,才刚刚长出人类的脚,当然会腿麻啦。

“麻啦”,刚才在我打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脑子中又立刻想到了“麻辣”。诶,我大概就是这么没用的人吧。

但是K啊,你根本想象不到那盘糖醋排骨有多好吃,那是微带油肉的猪肋排,骨头旁边的肉质又精又香,用牙齿细细剔干净那圈肉,再用力嘬一口骨髓,会有更微妙的肉香从细密的小孔中钻出来诱惑你。

最精妙的部分还不是这些,最精妙的是盘子里的汤汁,黏稠的汤汁一旦送入口里,又酸又甜的滋味便立即在舌尖奔涌成河,细细品味,便能尝出其中绵密的甘味,还有陈醋又沉又满的香味。我总是忍不住拿骨头去刮盘子里的汤汁,当然,还不会忘了嘬嘬自己的手指。

你也不会知道那盘熏鱼有多好吃。好的熏鱼是连骨带刺都能吃的,只要轻轻咬一口,它们便在你口中酥开了。想象一下,一场小型热恋正在你的口腔中发生呢,而这场热恋所造成的后果是,你的心从此以后将永远被熏鱼俘获。

熏鱼好,炸得酥脆无比的表皮好,表皮下雪白紧实的肉质好,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里都好,虽有一些微酸滋味,但更多的是腌渍它的五香料汁的味道。好的熏鱼真的很可怕的,吃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以后谁要是把全世界的鲅鱼和草鱼都做成熏鱼,统统堆到我面前向我求婚,我或许会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跟他走呢。

K,到时候你会不会挽留我呢?你会不会亲手煮一碗酒酿赤豆元宵来挽留我呢?就跟我今晚吃的酒酿赤豆元宵那样,里面有熬得稠稠糯糯的红豆沙,在口中抿一抿,沙沙的,有种真实的粗粝感,这会让人想到某种敦厚的作物的口感,蒸土豆?蒸紫薯?就是那种用身体的每个颗粒细细摩挲你的舌头的食物,还有甜,抽丝剥茧又笃定无比的甜。

K,我在风中朝着你所在的方向打一个响亮的饱嗝吧,你大概也会闻到甜甜的红豆沙的味道吧!

K你知道我有多能吃的,似乎从青春期以来,我的食欲就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别人都说自己心有猛虎,但我呀,胃里倒是实实在在装了一头猛虎。

曾经有段时间,我每天早上都要吃好几个热馒头蘸炼乳,那种蒸得松软无比的大馒头,卧在云蒸霞蔚的屉笼上,拿手轻轻一掰,又蓬又松,像云朵一样。每次我都要吃掉大半罐的炼乳,再多蘸一点吧,甜,还不够甜,还想要更多更多的甜。

那时的食欲野蛮而暴躁,从来不曾想过卡路里为何物。

我妈妈曾说过,人活着各有各的品相,讲求的就是一个“姿态”,吃东西有吃东西的“姿态”,爱人有爱人的“姿态”。吃东西的“姿态”叫“吃相”,至于爱人的“姿态”呢,我暂时还想不到一个适合的词语来描述它。

我想,我的吃相大概不会好看,碰到好吃的东西,我总会一直吃一直吃,迫不及待地拆解入腹,直到彻底厌倦,我从来不知节制为何物,我只想要当下的洪流倾泻,不管不顾。

我想,这样的我,爱人的“姿态”大概也不会得体到哪里去吧。但是K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迷恋是一种吞食”,当然这并不是我说的,这是杜拉斯说的。

“迷恋是一种吞食”,以前的我,并不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当我迷恋你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也是抱着这样一滴不剩的心态。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我,再也不想吞食些什么了,这次的我,变得愿意“被”吞食。

K啊,我想我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