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乡绅地主之家

在乾隆朝,东北还被封禁的时候,山东连年灾荒,土地高度集中,大批的农民破产,生计无着,流离失所,四处逃荒。其中的一大批人,按照祖辈的路线,向东北进发。他们明明知道朝廷禁止出关,但是被饥荒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险。他们冲破清廷的封锁,成群结队,担着简单的行李和幼小的孩子,历经艰难险阻,忍饥挨饿,沿途乞讨,顶风冒雨,在黑土地上寻找可以落脚谋生的立锥之地。在逃往东北的大批难民中,有一个叫张岱的破产农民,他原籍在山东省东昌府莘县长兴社十甲梁丕营村,地处鲁西,是与河北、河南两省交界的地方。由于饥荒的逼迫,在家乡实在无法生活,他担着简单的行李,带着妻子章氏,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一路乞讨,来到了辽宁,在朝阳、凤凰城两地给旗户地主当雇工。后来,迁徙到吉林的伯都讷青山集镇东半截河子屯,“查其土质膏沃”,便报领了明代遗民的一块荒地。辛勤垦荒耕耘,终于摆脱了逃荒难民的贫苦生活,在黑土地上扎下了根。[1]

张岱就是萧红的远祖。他与妻子章氏生有三子:长子张明福(1789—1868)、次子张明贵(1794—1856)、三子张明义(1797—1879)。清嘉庆年间,张明福率妻子王氏(1784—1869)和弟弟张明贵到阿城县三区二甲福昌号屯一带(现哈尔滨市道外区民主乡福昌号屯)开荒,逐渐发达起来。张家聚族而居的阿城县福昌号屯的名字,就是得自张家烧锅(酿酒作坊)等产业的字号“福昌恒”,烧锅是从屯子的其他人家兑过来的。张明贵于清同治元年(1862)到宾县猴石开荒,与妻生五男一女。其长子张弼(1814—1869)即萧红的曾祖父,大约在道光年间到呼兰经商,设置烧锅福昌恒,因懂医术,后又在呼兰行医,并在呼兰、兰西等地广置田地,张家在呼兰的房产和田地即来源于此。他与妻子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即萧红的祖父张维祯。在人丁兴旺的张氏家族中,这一支也算得上是门庭祚薄了。

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奋斗,张家三兄弟都创立了一份家业。每年生产的大批粮食无法倾销储藏,便放火大量烧毁。后来觉得太可惜,就运往吉、辽两地销售,并在当地办起了烧锅、油坊和杂货店,开始向工商业方面发展。至道光年间,张家步入盛世,在榆树、阿城、宾县、呼兰、兰西、五常、绥化、海伦、拜泉、克山有大片田产、房屋、牲畜、作坊与杂货铺,成为吉黑两省有名的汉族工商大地主。光绪年间,清廷苟延残喘,匪祸连年,张家已呈衰落之势。

萧红近亲的这一支,主要经营农业,到土改的时候,他们总共还有1万多亩地,在福昌号屯就有2000多亩上好良田。自己种1200亩,分别租给其他三家农户800亩。张家的院子居于这个屯子的中心,东北俗语以“腰”比喻中心,所以屯子里的人称他们是腰院张家。一直到土改,张家雇着长工二十来个,固定干半年的工人十几个,加上更夫、厨子等,有三四十号人。遇到农忙的时候,还要雇短工三四十个。土改时,给张家定的成分是大地主。[2]此外,他们还有商铺,特别是萧红的六叔张廷献任哈尔滨道外税务分局局长之后,水晶街有半条街都是张家的产业,主要经营粮米铺、皮草铺等。[3]

到了第四代,由于家业庞大,内部矛盾不断激化,张氏家族开始分崩离析。分家时,萧红的祖父张维祯分得呼兰的房产和一处油坊,据说还有当铺和烧锅等产业。于光绪初年(19世纪末),带领父母、妻女离开张家的大本营阿城县福昌号屯,搬到呼兰定居。

张维祯生于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五(1849-02-27),死于农历己巳年五月初一(1929-06-07)。《东昌张氏宗谱书》记载:“公秉性温厚,幼读诗书约十余年,辍学时,正逢家业隆盛之际,辅助父兄经营农商事物。”[4]他有相当的文学修养,但生性懦弱,不善理财。加之东昌张氏家族因是靠农商发家致富的,家族的规矩是只许子弟读书,不得出仕为官。到第四代张维祯,依然如此,所有的子弟无论读书多少,都要在家务农习商。张维祯性情懒散,辍学以后,赋闲在家,整天和妻子在一起厮混消磨时光,以哄孩子玩儿为乐趣。搬到呼兰,独立门户之后,他依然倦于理事,把一切都推给父母。父母双双过世之后,他大约理过一个时期的家,因不谙农商诸事,屡屡受伙计坑蒙拐骗,当铺、油坊和烧锅接连倒闭[5]。他把外面的事交给一个仆人(族侄)有二伯[6]去管理,家里的事全由妻子主持。连年亏空,张维祯也不在乎,靠出租少许土地和旧房屋过活。即使他善于经营,恐怕也没有挽颓败家势的回天之力。19世纪末,外来资本已经开始侵袭到黑龙江,而且愈演愈烈,传统的农耕经济整体处于破产的边缘。加上频繁的战争与革命,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从张家的第五代开始,已经有人违抗了不得入仕为官的家规。张维祯只有吃着祖先给他准备好的口粮,怡然自得地过着乡镇小地主的平淡日月。

张维祯的妻子范氏,生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四月十七日,死于民国六年(1917)五月二十一日。据说她的娘家颇有势力,有一个哥哥是某地督军。范氏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公婆死后,一切家务都由她一手管理,在家说一不二。她喜欢热闹,在所有张家亲戚的记忆中,她都是一个神神道道好走动、很神通的人。她生有三女一男,三个女儿相继出嫁,幼子夭折。家里只有他们老夫妻两个,过着不愁吃穿、无忧无虑、无欢无乐、孤单寂寞的生活。比孤单寂寞更加不堪忍受的是没有子嗣的绝户处境,分家的时候已经吃了亏,死后由谁来摔孝子盆、打幡送葬呢?!这份不小的家业由谁来继承呢?!当然张氏家族中的近亲也有他们的忧虑,两个老人过世之后,呼兰这份不算薄的老张家财产谁来继承?!会不会落到外人手里?!这是不需求证也可以想见的难题。双方自然而然的解决办法,当然就是在族中选嗣过继,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张维祯的堂弟(当为张明贵之子)张维岳(1861—1910),一生只活了49年,却有七子一女,长子张廷蓂,次子张廷选,三子张廷举,四子张廷会,五子张廷禄,六子张廷献,七子张廷勋。其女嫁滨江本街杨氏。前四子为前妻王氏所生,后三子一女为后妻徐氏所生。张维祯在张维岳众多的儿子中,选中了第三个儿子,他就是萧红的父亲张廷举。

张廷举,生于光绪十四年(1888)四月十七日,死于1959年。他3岁时丧母,12岁过继给堂伯父张维祯。因此,字选三,意思是父亲让四伯父在他们四兄弟中任选一个做儿子,四伯父选中了他(老三)。张廷举原在家乡阿城福昌号屯读书,到呼兰后,继续读书。范氏认为读书费钱无用,让他在家学习经营农商。张廷举坚决不肯,执意到省城卜奎(齐齐哈尔)去上学。张维祯不愿失信,决定按挑选过继子前许下的诺言去做,送张廷举去齐齐哈尔读书。他先是毕业于黑龙江省立高等小学堂,因考试成绩优秀,奖励廪生。尽管教育体制已经改革,但是科举制度的一些成规却保留在了新的体制中。廪生是考试名列优等的秀才,可以获得官府发放的廪米的津贴,类似于现在的奖学金。可见,张廷举天资很高,而且是保送上的中级学堂。古时的廪生因为享受津贴,名额有限,属于正式的生员,另有指标之外的生员,没有津贴。推荐上国子监的贡生也叫廪生,是延续古代诸侯郡定期向朝廷推荐人才的制度。明、清两代,一般每年或两三年,从府、州、县学中送廪生升入国子监读书,称之为岁贡。张廷举21岁毕业的时候,被授予了师范科举人,还有从七品虚衔官职的中书科中书衔,被分配到黑龙江省汤原县任农业学堂教员、劝业局劝业员。读书时秘密加入了国民党,还曾经想到北京“留学”。他是张家顺应时代潮流维新的尖兵,自家厨房灶台墙上不贴灶王爷夫妇的神像,这在二三十年代的呼兰城里,也算是“文化革命”了。当时,绝大多数的人家都要贴一张长40厘米、宽30厘米的神像,两侧还要有对联一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批是“一家之主”。[7]他第一个冲破了家规的约束,走出了先人耕读工商的传统人生道路。他的六弟张廷献,1928年毕业于北京国民大学教育系,由当教员到当官吏;他直系的后人都沿着他的方向,进入现代文明的体制,彻底脱离了乡土。后来,他调回呼兰,历任呼兰农工两级小学校长、呼兰义务教育委员会委员长、呼兰县立通俗出版社社长、呼兰县教育局局长、黑龙江省教育局秘书、巴彦县教育局督学兼清乡局助理员等职。[8]日伪统治时期,曾充当过呼兰县协和会副会长[9],日本投降之后,又出任呼兰县维持会会长。人民政府成立之后,他积极拥护人民政府和土地改革,支持儿女参军参战,被呼兰县人民政府确认为开明士绅,曾被选为松江省参议员,1946年4月,以开明士绅的身份,参加了在宾县召开的东北人民代表大会[10]。后来他离开呼兰,在临走的时候,他把前任县长廖鹏飞督修的《呼兰县志》献给了人民政府,当时在场的同志给了他四个字的评价:“德高望重”[11]

到张廷举成年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已呈颓势。他家在呼兰县河西(现乐业)乡有涝洼地200来亩,全部租给农民租种;在县城东门外有20多亩菜地(现属伟光村菜地),包给一户纪姓菜农经营,是个小地主。此外,在商号里还有些股份[12]。但是,涝洼地几乎没有收成,城里的菜地也没有太多的进项。在那个时代,随着外来资本的疯狂入侵,靠出租土地是没有太大收益的。此外,他在呼兰城内有一处房产,正房一排五间自家居住,院外西侧还有二十多间危旧房屋,全部出租给极其贫困的底层市民,房租经常是以一些自产的东西充抵。

福昌号屯的长工现在还记得:“三掌柜的(指张选三,因为他排行老三,所以人们便叫他三掌柜的)经常来福昌号屯,常到长工房和我们唠嗑,他待人和气,从不发脾气。他是念书人,不会管家,大掌柜的张廷蓂去呼兰住过,替他管过家。”[13]此外,因为福昌号屯没有分家,那里还有他名下的财产。这也使这个特殊的家庭关系复杂,不仅血缘关系复杂,父子之间没有直接的血缘联系,财产也分割得不清楚。福昌号屯张家的孩子长年住在张廷举家上学,张廷举家的开销要由张廷蓂接济,逢年过节吃的米面、肉和燃料都要由福昌号屯送到呼兰。特别是家境开始破落之后,呼兰的房、地产没有什么进项,他的工资又有限,子女越来越多,要靠福昌号屯的接济维持日常家用。

张维岳去世早,张廷蓂自然长兄如父,具有家长的精神权威。他生于光绪八年(1882)十一月二十日,比张廷举大6岁。《东昌张氏宗谱书》载,“幼年读书,颇有心得。仪容端方,举止庄严,身体魁伟,望之凛凛焉。喜围猎,爱枪马,尤长于管弦之属。非风尘中人,实山林逸者,视宦途如河海。精通俄语,尚义侠之举。迨民国二年(1913年),只身到江省拜泉县贞字四甲十二井开荒,艰俭备尝者20余年,于兹中间千百磨炼,胆略不为之挫。长于谈论,每坐家,对于匪患,防之极严,恒终夜而不寐,日中任聚三五知己高谈阔论。其精神健旺,概可知矣。”张廷蓂是张家这一支的中兴之人,自然有话语权和威慑力,他参与张廷举的家事就势在必然。而且,他精通俄语,必与当时在哈尔滨的俄商有交易来往,他是在家族传统中顺应时势改革经营方式的维新之士。特别是在张维祯去世之后,张廷举家境日渐窘迫,不时要靠卖点地应付支出。张廷举经常带领妻儿到福昌号屯居住就食,理由是“我们是过继出去的,老爷子不在了,我们过穷了就得回来。”[14]实际上,张廷蓂当着张廷举一半的家。

张廷举是封建文化传统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但也经历了辛亥革命和反封建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因此,他的思想有着明显的两重性。一方面,维护封建礼教,家长制的道统思想严重。另一方面,又有民主、平等的维新思想。前者使他和萧红父女关系紧张,并最终导致反目。后者则使他做出了一系列进步的举动。他参加过国民党,是第一个破坏祖师庙偶像的人,他那时正任祖师庙小学校长,这对呼兰人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他终于同意萧红到哈尔滨读书;他自愿在家照顾孩子,让目不识丁的续弦妻子梁亚兰到平民学校补习文化。他支持妻子在呼兰县城内第一个穿起了高跟鞋。日本投降之后,萧红的胞弟张秀珂回家同家人团聚的时候,张廷举在自家大门上贴过这样一副对联:惜小女宣传革命南粤殁去,幸长男抗战胜利苏北归来。横批写了“革命家庭”四个大字。[15]可见,张廷举是一个在政治上极善于变通的人物,处于混乱的历史情境中,又有家族责任的束缚,这个兼容新旧的小知识分子,能够经历4个政治时期,没干什么坏事,而安然活到古稀之年,并且能够保护所有家人平安,也是很不容易的。他自己循规蹈矩、胆小怕事,自然看不惯萧红在祖父的宠爱之下,养成的无所顾忌的天性。

从呼兰城向西北,45里地的乡下,有一个叫姜家窝棚屯的村庄。这里住着一位被称为呼邑硕学鸿儒的姜大先生,名叫姜文选。他原籍山东登州府,读过孔孟的书,深达周公之礼。他年轻的时候,曾两次赴吉林应试,都落第了,从此,再也无心猎取功名。虽然他的家里很有钱,拥有土地1200多亩,但他却不务农耕,把地租给另外两家人耕种。他先在兰西的大王家窝棚屯教书9年,又在田家窝棚屯教书3年,回到呼兰本乡开家馆课徒授业,也教自己的儿女读书识字。[16]他写得一手好字,最擅长“八分体”。四书五经讲得透,讲得深,呼兰、巴彦一带的人都乐于把子弟送到他这里来读书。由于在呼兰名声日大,民国初年被选为省议员[17]。后来,为躲避匪患,姜家搬到呼兰镇四福胡同4号[18]。姜文选生有一男四女,都已长大成人。正值家业鼎盛的时期,他的儿女又都自幼跟他读书、有文化,自然被视为名门之后。

1900年夏天,沙皇尼古拉二世亲任总司令,统率大军入侵东北,目的是直取沈阳,占领整个东北,这就是著名的庚子之乱。东北民众四处躲藏,名之为“跑毛子”。时任黑龙江将军的寿山(袁崇焕后裔,汉军正白旗人,吉林将军富明阿之子,生于1860年,1900年战败自杀殉国)带领清军攻打俄军占领的哈尔滨。战事影响了呼兰的治安,满城人心惶惶。张维祯带领全家逃到距姜家窝棚屯西三里的麻家围子屯,住在一户李姓人家。呼兰老宅全权交给有二伯负责,因为他护宅有功,有恩于张家,深得主人的信任,在张家的地位介于家人与长工之间,类似于贾府中的焦大,可以随意骂人、发牢骚。躲在乡下的张家,大约听说了姜家的家声和姜玉兰的名气,离开的时候,范氏就托李家人去提亲。姜大先生没有答应,一来女儿只有19岁,大户人家女儿出嫁早了要被人笑话;二来对张家不了解。后来,他向别人谈起过结亲家的条件:“门当户对,人能读书”。至光绪三十三年,即公历1907年,姜大先生的大女儿姜玉兰已经22岁了。她的个子像她的父亲,细高挑的;她的脸盘像她的母亲,鼓鼓正正的,俊眉俊眼。姜玉兰自幼聪敏,跟着父亲习字读书,还学会了打算盘,16岁就能熟读唐诗宋词,文理初通,成为几个姐妹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她的针线活更为出色,描凤绣花,样样精通。她纳的鞋底,任怎么有劲的汉子,都不容易撅出弯来。待人接物识礼知节,谈吐文雅,举止大方。

呼兰县城里有一个做买卖的人叫范老万,他媳妇是宋六子的姐姐。正月初二,宋六子的儿子娶媳妇,宋六子把他姐姐接到屯里来喝喜酒。张维祯的妻子范氏和范老万认户为一家子,所以,宋六儿子结婚那天,她也到屯里来喝喜酒。这门曾经提过放下的亲事旧话重提,张家老太太趁喝喜酒的机会,和宋六子与李家人提起,并且请姜玉兰帮助招待城里来的客人。范氏亲眼看见了姜玉兰,又借故到姜家看到了庄户。范氏觉得姜玉兰是个全乎人,命好有福,又听说识文断字、针线也棒,就相中了,回去就托宋六子做媒。姜文选听说张家是大家子,儿子又在齐齐哈尔读书,就请人合婚,批了八字,姜玉兰23岁属狗,张廷举21岁属鼠,狗和鼠不犯相[19],又合民间“女大二,抱金块儿”的谚语,觉得很合适。他就和妹夫王玉峰(亦称傅八先生的中医)去呼兰相看,看到张家在呼兰城东南隅龙王庙路南新起的房屋院落,了解了张维祯家的情况,没有看到在外读书的张廷举,只看了他的照片就满意了。农历十一月,婚事就定了下来。[20]

按照当时的风俗,张家派张廷选(张廷举的亲二哥)带着订婚的大布、小布、烟袋钱等乡俗定规的财物,跟着媒人到姜家过了礼。第二年(1909)8月,姜玉兰和张廷举结了婚。“他们结婚那天正赶上下大雨,而且是连续了十几天的阴雨。送亲的去了20多人,坐了满满两大车,车上用席子搭的棚。”姜玉兰的两个叔叔、堂兄弟、姐妹们,喜气洋洋地送她到张家,所有女人都衣着整齐、戴着花朵,头天住在张家找好的下处王家店。那天,张家大摆宴席,院子里搭了席棚,连看热闹的小孩子都得到了糖吃,还打发人赶车到哈尔滨购买了礼品。呼兰北烧锅那天淌的二锅头酒,都让张家拉来了。张廷举在阿城县的几个兄弟,也都赶来贺喜。当天早晨阴雨不停,午后放晴了,张廷举和姜玉兰才拜了天地。婚礼结束以后,姜家人就回去了。女方家人走了之后,张家的宴席还连续摆了几天。为了他们的婚事,张家特意择地盖房,新房在新院子中心的五间正房,按照旧俗东大西小的规矩,中间的厨房两侧,公婆应该住东边两间,新人应该住西边两间,因为张维祯夫妇已经住进西侧,不想再挪动,姜玉兰和张廷举就住进了东侧。按照那个时代的乡俗,过门之后7天,新人要回访娘家,因为连阴雨,直到20多天之后,天气晴了,他们才回门看望姜文选及其家人[21]

结婚以后,张廷举先是在齐齐哈尔读书,后来又被分配到汤原、巴彦等地教书。丈夫长年在外,姜玉兰侍奉公婆,协理各种家务。她知书达理,对老人十分的孝敬。晚上不管多晚,只要公公、婆婆不睡,她也不躺下。晚上为两个老人铺被窝,早晨叠被,天天如此。娘家的人问她,你那么“英跃”,怎么还干那活?姜玉兰说,这是老人家规矩,到哪家随哪家。她“手一分,嘴一分,能说能做,深得范氏的欢心,教给她做家务,领着她到亲戚家帮衬做事,学着处理各种事物。”[22]她在婆婆去世之后,独立持家,显示出精明强干的性格。她一手操办,在张家的院子里建成了厢房[23]。《东昌张氏宗谱书》上记载:“夫人姜氏玉兰呼邑文选公女,幼从父学,粗通文字,来归十二年,勤俭理家,躬操井臼,夫妻伉俪最笃,惟体格素弱,不幸罹疫逝世。”


[1] 见《〈东昌张氏宗谱书〉序》,转引自王连喜:《萧红故居建筑与文物综合考》,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370页。

[2] 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171页。

[3] 王化钰:《访萧红叔伯妹妹张秀珉老师》,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42页。

[4] 张抗:《萧红家庭情况及其出走前后》,孙延林主编《萧红研究》第一辑,哈尔滨出版社,1993,第63页。

[5] 叶君:《从异乡到异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第3页。

[6] 又一说是有二伯姓李,30岁到张维祯家,60多岁死于阿城福昌号屯,乳名叫有子,大家多叫他乳名,久而久之,忘记了姓,小辈的都叫他有二伯。见张秀琢《重读〈呼兰河传〉,回忆姐姐萧红》,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31页。

[7] 王连喜:《萧红故居建筑与文物综合考》,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351页。

[8] 铁峰:《萧红传》,哈尔滨出版社,1991,第2—5页。铁峰主要是根据《东昌张氏宗谱书》的记载。

[9] 根据张廷举的老同事陈治国回忆,他事伪完全是不得已,几次推辞都不行,迫于日伪势力的压力,顾虑身家性命的危险,只好就任伪职。1934年,《跋涉》被查抄没收,萧红与萧军出走青岛,日伪特务立刻到呼兰张家进行大搜捕,连续两次,翻找信件、拍照取证,后来不了了之。据说,当时张廷举感到事态严重,为了避免灾祸,通过表哥疏通,日伪政府军政部大臣于琛徵、日伪军管区司令长官王济仲等把巨幅戎装照片送给他挂在屋里,又给他到呼兰县里通融。呼兰县日伪政府决定让他出任协和会副会长(见王化钰《访陈治国老人》与《萧红生父张廷举其人其事》,见《萧红身世考》)。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曾经重点审查张廷举,“经过严格审查,政府认定他在任期内只是徒有虚名,没有实际的罪恶活动,他成为教育释放对象”(见彭增喜《“四次”审查张廷举未有“杀人夺妻”之嫌》,见《萧红身世考》,第116页)。

[10] 叶君:《从异乡到异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第4页。

[11] 李重华等:《〈小城三月〉的思想性与人物形象来源漫谈》,李重华主编《呼兰学人说萧红》,哈尔滨出版社,1991,第156页。

[12] 彭增喜:《“四次”审查张廷举未有“杀人夺妻”之嫌》,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114页。

[13] 王化钰等:《〈呼兰河传〉考论》,李重华主编《呼兰学人说萧红》,哈尔滨出版社,1991,第176页。

[14] 张抗:《萧红家庭情况及其出走前后》,孙延林主编《萧红研究》第一辑,哈尔滨出版社,1993,第64页。

[15] 王化钰等:《〈呼兰河传〉考论》,李重华主编《呼兰学人说萧红》,哈尔滨出版社,1991,第176页。

[16] 王化钰:《访萧红亲三姨——92岁老人姜玉凤》,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81页。

[17] 张抗:《萧红家庭情况及其出走前后》,孙延林主编《萧红研究》第一辑,哈尔滨出版社,1991,第62页。

[18] 王化钰:《访萧红叔伯妹妹张秀珉老师》,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42页。

[19] 白执君:《萧红身世之谜》,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132页。

[20] 姜德坤:《萧红的母亲——萧红童年生活片断序》,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47页。

[21] 王化钰:《访萧红亲三姨——92岁老人姜玉凤》,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

[22] 姜德坤:《萧红的母亲》,孙茂山主编《萧红身世考》,哈尔滨出版社,2003,第47页。

[23] 张抗:《萧红家庭情况及其出走前后》,孙延林主编《萧红研究》第一辑,哈尔滨出版社,1993,第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