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世界万物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做布朗运动。
我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这不是扑克脸,而是我知道,洛佩早已推出了事情的真相,在他面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然此刻,我已经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一丝情感。
我终于看到身为六廷廷主的他的扑克脸了!
我渐渐想起了自己对罗铭说最后一句话时的情形——
“就像洛佩说的,对九子来说,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把你做掉……”我将伞刀从伞身中抽了出来,“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现在就送你上路!”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刀刃架在了他脖子上,将他的身子用力一推,他的脖子自刀刃处瞬间裂开!
刀刃划开他脖子的一瞬间,我闪身躲到了他身后,避开了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的血迹。这个方法还是在九黎部落破解冰羽晴被杀案时学到的。
我拿着带血的伞刀,静静地凝视着倒在地上的罗铭的尸体。
我杀人了……
我从小到大连鱼都没有杀过,现在居然杀了一个人……
我已经想不起当时将罗铭杀死后的那种心情了。
或许,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我……
杀父之仇……
不!从他说出“你父亲确实是被我亲手杀死的”这句话时,我就已经起了杀心!当他说完那句话后,我立刻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我的声音完全变掉了,那是连我自己都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一种压抑情绪,强按心中的躁动,静候时机出手的猎人的声音!
我曾对大家说过,自己是在八点三十分来到书房的,离开的时候是八点五十分。我不知道当时是否有人对我这二十分钟内在书房里做的事产生怀疑。
离开书房的时候,我曾表示“我的心情非常糟糕,罗铭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哼,死人的脸色能有多好看?
当我在门外遇到卢奕的时候,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当时我已经杀死了罗铭,用从书柜底下找到的鱼线布置好了现场,将自己刚刚录好的与罗铭的对话设置成了手机铃声,并将手机留在了现场。同时,我也带走了罗铭的手机,还有他右手那根用来解锁手机的手指,并用他放在办公桌上的钥匙锁上了书房的门。我甚至还对卢奕说,短时间内不要去打扰罗铭。我清理完伞刀上的血迹后,将它插回了伞身之中,然后光明正大地将刀伞拿在手上。因为我知道,千鹤是洛佩的同伙,她不会也没有必要将这把刀伞带回去检验。
当我和卢奕第一次进入案发现场的时候,我也曾表示自己做过一些“必要的临时措施”。其实,我只是简单地,将放在现场的自己的手机,和在我八点五十分离开时带走的罗铭的手机做了一下对换,简单地关上了书房的窗户,简单地将书房的钥匙插在了门内侧的锁孔上……一切都是这么简单。做好了这一切之后,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注意:不是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删去了自己手机里的对话录音及手机铃声。考虑到网罪科一定会调查罗铭手机的通话记录,所以我并没有对警方隐瞒“罗铭”给我的手机打过三次电话这件事。实际上,那三通电话是我坐在池塘边看到卢奕经过书房门口用罗铭的手机时刻意拨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卢奕听到书房内我提前设置好的手机铃声,让她以为罗铭正在书房内与人交谈。我之所以会利用鱼线在书房中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就是因为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再次进入书房更换手机。
当洛佩准备询问那些证人的时候,我还曾表达自己不想查这件案子,想要马上离开东吉岛。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怀疑我呢?
唉,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所有安排都过于仓促,中途遇到了很多意外。
首先,我万万没有想到,卢奕居然会通过两次开门手感的不同,判断出第一次进门时窗户是开着的的。唉,人算不如天算!为此,我还特意没有阻拦余歌和萧国强第一次来到现场时进入书房查看死者,有心增加第一次进入书房的人数。另外,我也没有料到,卢奕居然觉察到了书柜里失踪的鱼线!一般来说,这种不常用的东西是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的。然而我错了。鱼线的暴露让洛佩瞬间推出了我的作案手法。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吧?
但是,最大的意外还是三宝给我打来的那通电话!案发当晚九点二十分,我坐在池塘边滑动着罗铭的手机,搜索手机里看起来身材魁梧之人的电话,却没有注意到罗莎莎正好来到书房找罗铭谈话!这一失误险些令我的计划彻底暴露!好在,三宝那个时候给我打来了一通电话,让莎莎取消了进入书房的想法。然而,因为没人接听,三宝打来的那通电话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她在电话里留言问我——“客栈已经装修好了,什么时候开张”。更为不幸的是,这句话中的关键词“装修”竟被莎莎听见了!洛佩就是联想到了这一点,昨天晚上才会打电话同三宝确认的。
唉!时也,命也!对于我来说,成也手机,败也手机。
两个月前,张璇送给我的这部手机还是一个礼物,没想到现在竟变成我的作案工具。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令我在意的事——我将前段时间跟洛佩学的所有破案技巧都用在了这次的密室设计上,没想到只过了两天,洛佩便破解了所有的谜团!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高兴还是哭泣。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继续踏上了绕行海岸线的行程。
我满怀愧疚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洛佩漫不经心地回答:“当在一个案子中陷入死循环的时候,我就会跳脱出来思考。”
“说人话。”
“首先,是困扰我多时杀人动机。如果说,杀人凶手不是身为九子卧底的萧国强,那么还会有哪些人具备杀人动机呢?罗伊,莎莎,卢奕,余歌,宣灵都没有,唯一具备杀人动机的人就只有你了。经过仔细的推敲,我发现,案发当晚你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据!再有,死者罗铭死于割喉,这让我直接就联想到了你在穹山上问张璇的那个问题——颈动脉被割破后该如何自救?当时,张璇的回答令我印象深刻:你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血写下凶手的名字!”
我心中暗叫不爽:这种细节他居然都记得!
洛佩接着说道:“再有就是三宝给你打的那通电话了。我今天早上特地打电话给她,向她询问了客栈装修的情况。结合莎莎的证词,这一点应该不用我多做解释吧?”
“不用!”
确实不用,我就知道他发现了这一点!
“真正让我开始怀疑你的,是‘罗铭’给你打去的那三通电话了。”
我马上打断他的话:“这一点你就不用解释了,我心里清楚!”
确实用不着解释,那三通电话实在太扎眼了!不过没办法,我当时也没有别的手机,只能用罗铭的手机给放在书房内的我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洛佩点了点头:“最后一个疑点——张璇被翻动的背包。记得我们刚上岛的时候,张璇对我们说过,她将所有的易容工具都带了过来。既然是易容用品,那就肯定少不了变声器。这就是你用罗铭的声音给那些人打电话,却没有令他们产生怀疑的原因。当然,张秘书除外,因为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他真实的姓氏。”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呢!”
洛佩笑笑:“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你竟能做下令我如此头疼的命案!还是值得表扬的!”
我就当他是在夸我吧。
走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虽然我知道洛佩不会向警方检举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你真的不打算将我绳之以法吗?”
“我为什么要将你绳之以法?又没人给我钱!”洛佩无奈地耸耸肩,“我会管这件案子完全是出于兴趣!”
“为什么……”我的声音很轻。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或许我早就应该问他了,在临江客栈破解见血封喉案时就该问。然而,通过与罗铭的夜谈,我渐渐悟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是啊,为什么呢……”他停下了脚步,眼睑渐渐垂了下来。
我站在他身后,脸上充满了期待。
我期待,他的回答;更希望,他的答案,与我所想的答案一致。
“当然是为了讨好你呀!”他突然转身笑道。
“什么?”
“你想啊,你是我的老板,我讨好你,你就会给我升职加薪,我就能赚更多钱,然后……”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扑克脸第一次生效是在洛佩的面前。他看到了我的面无表情之后,立刻就止住了话头,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下来,完全收起了往日的随意与轻浮。
“你是谁……”我轻轻开口,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你一定要知道吗?”他又把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我,让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听到一个答案,“我必须知道……你是不是……”
“真伤脑筋啊,早知道……”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回眸一笑:“……就不当你的师傅了!”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一直以来的疑问,猜忌,努力,和付出,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答!
我心中的疑惑已经完全解开!我绷紧脸上的肌肉,竭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管理失控,但是……这哪里忍得住嘛!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你这个坏家伙……”
“不好意思啊,骗了你那么久。”他笑得非常愧疚,又非常不舍,“不过,雨涵,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一件事,一件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所以,你必须要学会隐忍,将心中所有的情感量入为出,用在最值得的人、最重要的事上,切不可操之过急,因为,那是我们两个共同的使命。”
“好……”我揩去眼角的泪水,给予他一个坚定又充满力量的微笑,“我会等,等到那个时候,等你做完那件事,等你回来告诉我真相……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等。”
他欣慰地笑了出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太激动了,差点儿忘了提条件。
“你说?”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自己已然是一副答应的表情。
“就是,你一定要回来。无论未来多么凶险,无论会遇到多少挫折,你都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不想……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出来的。
“好,我答应你!”
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他在海岸线上的那个笑容,一句简单,却充满了温馨与安全感的承诺。
美丽的情绪总是短暂的,总有家伙会在我享受人生的美好时光中跳出来大煞风景!
就比如,一辆路过的车子,里面探出的脑袋,朝我们吹着起哄的口哨,让我被迫意识到,我们现在的举动有多么暧昧!
洛佩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我也下意识地脸红了起来。
良久,我才终于想起正事:“对了?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来着?”
“当然是去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我惊讶道:“你找到盖尔·迪斯了?”
洛佩浅笑:“应该说,是你带我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