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乱,是哈莉对巴厘街的第一印象。
很多方方正正的红砖楼,都是建于二战之前。
那该多少岁了?
房子老旧,基础设施自然也跟不上,头顶电线电话线、网线胡乱搭建,简直要编织成一张顶棚。
正街路况还不错,商铺前的街道少有残破。
进入居民小区后,脚下路面变得狭窄,水泥地随处可见破碎的坑洞。一旦到了雨雪天,那一个个大坑,好似一个个小池塘,积满乌黑雨水。汽车驶过,必然溅起一片污浊黑水。
哈莉的新家,就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区里。
在巴里街主干道后面,通过连接正街的一条巷子进入,七绕八拐,来到一栋六层红砖楼前。
有点像她读大学时的宿舍楼,从中间大门进入,楼管大妈大爷住在大厅边上,一左一右两条昏暗的走廊,廊道两边是一户户人家。
这里没有宿舍大妈或大爷。
大厅边上本该属于楼管大爷的房间,现在成了哈莉的居室与工作室。
八十多平米,二室一厅带有厨房与卫生间。
只客厅就有三十多平米,与一楼大厅只隔一堵带窗口的墙。
曾经,这里还是一家小卖部。
在玛莎·韦恩弄出救助儿童与妇女的教堂项目后,这里的住户就走了一大半,小卖部兼楼管,自然也撤销了。
等韦恩夫妻被枪杀,教堂计划停滞,渴求廉租房的住户,又跑回来大半,小卖部却依旧空着。
因为小卖部是副业,房屋租赁公司安排来的楼房管理员,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嘿,小姑娘,你怎么来这儿了?”
哈莉背着包进入红砖楼时,没人与她打招呼,甚至没人对她另眼相待,可当她拿钥匙打开“楼管宿舍”门时,立即从斜对面走来一位金项链、皮大衣的黑人大妈。
那大妈手粗、身子粗、脸粗、腿粗...哪里都粗,又粗又黑。
很不标准的纽约腔,带着南美那边的口音。
“你好,我是圣公会派遣过来的修女,戴安娜·达芬奇。”哈莉笑得非常柔和。
“修女?”大妈惊讶叫了一声,怀疑道:“你这么年轻,是正式修女吗?”
“当然,我就是一名sister,只不过我与亚洲人一样,长得脸嫩,其实八四年的,今年21了。
如果未成年,教会也不会让我独自驻守一个小教区。”哈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天主教、浸信会、卫理宗、路德宗、长老会、公理会、福音派、圣公会......都是信仰基督的不同教派。
圣公会不是米国最主流的教派,却在上流精英中非常受欢迎。
托马斯·韦恩就是一名圣公会基督徒,在圣公会中影响力还颇大。
之前计划修建的教堂,如果建成,也会安排圣公会的修士管理。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圣公会小修女哈莉。
“shit,你们还没放弃教堂计划?”黑人大妈又叫了起来。
“得看韦恩的计划,我们教会没有最终决定权。”
哈莉已经打开房门,客厅非常空旷,只剩靠墙几张货架子。
去卧室看看,也是一干二净,连床板都没剩下。
不过这里有暖气、天然气,卫生间也有热水器。
大妈自来熟地跟进来,凑近了打量哈莉一番,道:“你看着就像个孩子,真的是修女?”
哈莉叹口气,从背包里拿出医保卡与圣公会修女证。
“咦,还真是八四年的......”大妈彻底放下戒备,笑着把证件还个哈莉,道:“我叫塔塔,我女儿是克朗波因特的普丽卡!”
哈莉听得出来,这个塔塔大妈对自家女儿非常自豪。
不过她真没听过普丽卡的大名。
出了公寓往西走,不到一百米就是克朗波因特。
那是巴厘街隔壁的另一片混乱街区。
“我刚来,人生地不熟,塔塔大妈一定要帮我介绍普丽卡大姐呀!”哈莉笑着道。
“普丽卡才十九岁,比你小。”大妈道。
哈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塔塔大妈虽然有点话多,却非常热情,见哈莉这连床都没有,立即回到自己家,扛来一架折叠单人床。
不等哈莉矫情地推脱,她又提着一条橡胶床垫过来。
她的小女儿,八岁的小黑妹娜娜,还搬来一个圆凳。
“这床是我儿子的,他一年前嗨飞过度,倒在街上再也没醒来。床留在家里没人睡,不如送给你了。”塔塔叹息道。
听说是死鬼瘾君子的床,哈莉的笑脸差点维持不住。
勉强应付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哈莉就接到送餐电话。
她连忙穿好衣服,披上一件黑袍白兜帽的修女服,蹬蹬蹬跑出小区,在巴厘街主干道与小巷交叉口,见到一辆韦恩集团的面包车。
“sister,只有你一个?”大胡子司机皱起眉头。
“放心吧,我能搞定。”哈莉直接走向面包车后门。
“你连推车都没有?五百盒330ml的牛奶,五百个三明治,你怎么拿?”司机嘴上一直说,身子却始终没离开驾驶座。
不过哈莉也没指望他帮忙,从面包车上卸下装牛奶的箱子,就往家里扛。
“嚯,这一趟有两三百斤吧?你力气真大!”司机先是一惊,接着又抱怨道:“你这样一趟趟搬,得耽搁我多少时间。”
哈莉没理睬他,只加快速度小跑,六七百斤的物资,跑了三趟,一刻钟不到。
就这样,大胡子离开前还一直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准备一辆推车。
“啊,戴安娜修女,小卖部又开张了,这回要卖早餐吗?”塔塔大妈听到动静,穿着睡衣靠在门边问。
“你看箱子上的标签,韦恩集团的‘玛莎慈善基金’,免费分发给有需要的孩子与妇女。
塔塔大妈,你人脉广,先帮我宣传一波。”哈莉一边忙碌一边说。
她这个修女当然是带任务的。
玛莎原本的救助计划,是为妇孺提供医疗、卫生检查、食品、基础教育、休闲娱乐等全方面的慈善服务。
现在教堂没建成,只能从最基础的食品开始了。
以“圣玛莎”的名义,每天在小区分发500份牛奶与三明治,就是哈莉的工作。
其实在米国,能领食物的救济站很常见。
倒不是米国佬更善良,实在是贫富差距太大,只有把穷人们喂饱,他们才不会造富人的反。
这会儿听哈莉分发免费牛奶与三明治,塔塔大妈也没一脸激动,拉着小女儿蜂拥而上。
她只很平淡地“喔”了一声。
没多久,哈莉家里的电话又响了。
“塔塔大妈,我把东西摆在窗口,你先帮我盯着点。”
这次来的是圣公会,为她送来两百本圣经、各类福音书、一大箱子圣公会宣传小册子,耶稣的铜像,圣母玛利亚陶瓷神像,小十字架若干,洗礼用的圣水池一座(就是个盆子)。
除了这些教堂常备用品,还有崭新的戴尔电脑、惠普打印机等办公用品。
都是圣公会从各大公司拉来的赞助,算神职人员的“制式装备”。
“戴安娜sister,你千万要记得,多拍些救助市民、组织他们参加礼拜的照片或视频。”
离开前,运送物资的工作人员叮嘱道。
哈莉瞥了眼索尼摄像机,木着脸问:“拍了发给谁?有什么用?”
“在社会上宣传教会,在教会中宣传你自己。如果视频拍得好,我们还会动用关系为你在主流媒体上买版面。”那人理所当然地说。
等哈莉把一切“家当”都搬回家,周围邻居们终于相信了她的身份。
“你家太小,哪里能做教堂?”塔塔大妈热心地帮忙分发食物。
嗯,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排队领食物了。
米国佬在这方面稍微矜持,没有插队争抢,也少有故意占便宜的。
如果家里不缺吃的,他们一般很少去救济站领食物。
哈莉打量了队伍一番,果然只有妇女与儿童,没一个男人,他们也不多拿,一个人就拿一份。
有些人还没回家,就当场拆封,大口嚼吃,显然是真的饿了。
“对面那间房子才是小圣堂。”她说。
有几个拿了“基督”食物的女人留了下来,帮哈莉装点小圣堂。
房间还算宽敞,50平米的大单间,在窗前摆放耶稣十字架与圣玛利亚神像,上方挂圣公会的横幅,门口支起铜盆(圣水池),小圣堂就成了。
信徒在铜盆里沾点水,在胸口画十字,然后立在圣像下祈祷,或哈莉站在上面诵念一段经文......
条件简陋,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这不是真正的教堂,只能算教会的社区服务点。
让哈莉惊奇的是,她刚在小圣堂门口挂上十字架,就有一群善男信女找了过来。
“今天不是礼拜天,没有布道会,你们自己向耶稣祈祷。耶稣像来自圣公会,由上东区的哈马斯神父开光,非常灵验。”哈莉趴在自家的“小卖部”窗口往外喊。
“sister,你不接受罪人忏悔吗?”有个拉丁裔老妇叫道。
忏悔一般要找神父。
在香港与欧美电影中,经常出现主角找神父忏悔的桥段。
就是在封闭狭小的房间里,对隔壁的神父诉说自己的罪过。
“教堂小,人也只我一个,暂时不接‘忏悔’的活,你们要忏悔,可以悄悄对耶稣说。主是全能的,一定能听到你们的心声。”哈莉对她道。
接受忏悔太浪费时间。
带着大家做礼拜,一星期一次就够了。
可她若接受忏悔的任务,每个人都可能过来向她倒“脏水”,一说就说个把小时,然后她再柔声安抚对方......这么折腾,她哪来时间提升自己?
“不过我这也有其它教堂没有的高级业务,驱魔!嗯,我是一名得到天堂赐福的驱魔修女,驱魔才是我的主业。”
哈莉小脸严肃,看着有点可爱,却很没说服力。
信徒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