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南泉春柳记已经有了十余家,伙计都是穿统一的青色短衣,女工是青色罩袍,衣角绣着小小的柳字。春柳记店铺无论大小、无论什么身份的人进店吃饭伙计都是笑脸迎人,有忙碌的商铺老板留下自己地址、指明菜式伙计会把饭菜送到住处,隔天再去收回食盒。
也有人见春柳记生意好派人来偷学的,但是没几家做得长久的,因为做菜的方法不难学春柳记的模式难学。春柳记店铺多,食材从种菜人家里直接收购,又新鲜又便宜。
春柳记发工钱爽快不拖欠,逢年过节还发米面慰劳。当听说春柳记招散工不少人都跑来问,小虾,额不,徐大掌柜高声说:“散工只招女子,可按天结算,家境困难的优先,别的要求没有,手脚勤快眼里有活的即可。”
店铺里做事的多是女子,大姑娘小媳妇都有,寡妇也有,怎么就没个泼皮无赖眼馋呢?什么,您问这话,一听就是外地人。谁不知道春柳记的老板是燕大少奶奶啊,她的夫婿是都指挥所千户,她的公公就是广平侯啊。
而且这位少奶奶还是燕子岛商行的女股东之一呢,和平大公子、齐大爷那都是亲戚一般。那位叫李四的百户是她跑腿的小弟。就说春柳记的徐大掌柜,他后爹是白捕头,别看跟上头比这是个芝麻点大的小官,可现管哪,哪个匝岂兜里的烂鱼烂虾都门儿清,一抓一个准,谁敢惹事?!
所以春柳记从伙计到掌柜都是上下一心,春柳记食材要求很高,虽然是平价吃食但是绝对不用差的食材糊弄,不新鲜的坚决不用。有个叫王嫂的女工想出了把削出来的萝卜皮和一些不用的菜帮洗干净做成泡菜,炎热的天气吃了非常爽口,免费送给食客吃,果然很受欢迎。徐大掌柜还奖励了王嫂五两银子呢。
因此不少店铺都试过来挖春柳记的掌柜和伙计一个都挖不走。春柳记对伙计大方,店铺生意又很好,掌柜分红入账笑哈哈,对别人吹得天花乱坠的条件都是笑而不语。
长青当初跟柳桃提议拿些银子买地和庄子“自家出产的东西总是放心些,且置办了也是自家的产业”,柳桃笑眯眯的让她只管去买。而现在长红给柳桃算收益,听得她眼睛发直。
柳桃腰下塞了个软垫,靠在美人榻上心满意足听着长红给自己数钱的声音,她肚子高高隆起,显然月份已经不小了。
当初回到南泉柳桃就发现有了身孕,算来这个孩子是夫妻在京城团圆时期怀上的取名就叫阿圆。阿圆如今也已经有十岁了,她又怀上了。
当丫鬟来报有位冯娘子求见的时候柳桃楞了楞,尖叫一声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翻身下榻,然后像只鹅一样摇摇摆摆跑出去。长红和长瑶都被吓得惨叫一声,自家娘子这也太生猛了!
长瑶揪着心追到自家娘子时只见自家娘子已经和那位冯娘子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冯娘子倒是穿着本地的青绸大衫,边上的一个十五岁少年倒是穿着弗兰基服装,少年正不忍直视的转过身打量着指挥府,还有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抱在一个红头发番婆的手里。
这小女孩头发虽然乌黑但是天生卷曲,五官精美,一双湛蓝眼睛。柳桃对冯娇娇说:”这就是小囡囡,长这么大了,真可爱。小宝走的时候也就比她大一点。”
冯娇娇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说了有空就去找我的,这都多久了。”这么说着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掉下来。
冯小宝行了个藩人的礼:“柳姨。”还没等柳桃夸奖他几句长高了长大了之类直接来句“柳姨我想吃你做的包子,吕宋那边没包子吃,可把我馋坏了。”
冯娇娇使劲往冯小宝脑袋上敲一下:“没看见你柳姨现在身子不方便吗。”
“没事,小宝这就叫不见外。我叫她们和面,我只管包就是,反正阿圆也爱吃的。”柳桃安慰嘴巴要翘到天上去了的小宝。
“阿圆长什么样子?像你还是像小春哥?”冯娇娇兴致勃勃,她们多年都只通过书信知道彼此状况,怎比得眼前相见。
······
人刚刚坐稳还没一盏茶功夫就听见“娘、娘”、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叫声传来,瞬间就到了门口。冯娇娇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男孩子简直像凭空出现的,黝黑的皮肤,泛着青皮的光头,肉肉的脸上五官锋芒却已经初具,一双圆圆的杏核眼。
他近乎赤着上身,只用白麻布缠着胸脯,穿着一条石青色松花绸裤,还赤着脚,油亮的皮肤上汗珠子一颗颗滚下来,可他满不在意,只嚷着:“娘,爹揍我、你教训他,说不过我就揍人这是不对的。”
这句话打破了冯娇娇的幻觉,乍一看她还以为是李春,这活脱脱就是童年的李春,不过再细看他比他爹那时要壮实很多。她很震惊地看着这小男孩,结结巴巴的问柳桃:“小桃,你、你不是说阿圆、阿圆是女孩子吗?”
柳桃很认真的说:“是啊,阿圆是女孩子啊。阿圆——”她叫着叫小孩到面前来介绍给冯娇娇“这是你娇娇姨妈,这是她的孩子小宝哥和囡囡妹妹。”
阿圆规规矩矩冲冯娇娇鞠了个躬:“娇娇姨妈好。”
冯娇娇这才辨认清楚她确实是个女孩子,十岁的孩子声音清亮,不大分得清男女,头发一剃皮肤晒得黝黑更叫人分不清了。
“这这这···这是为什么啊?”冯娇娇不明白了。小桃俩口子都长得好,小孩不管像谁都好看,可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子呢,她看着阿圆的光膀子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柳桃很无所谓的:“她喜欢啊,她从小就喜欢跟着她爹在海上厮混,舞刀弄棒的,这样不是方便么。”
多么轻松,多么自然,她喜欢而已。谁也没规定女孩子天生就应该坐闺房里绣花,女孩子就不应该把胳膊露出来。李春对阿圆说过你要是怕人家说闲话就把拳头练硬一点呗,道理总归是自己打出来的。
冯娇娇还没回过神来李春就跟着进来了,柳桃还没来得及说有客人就看他嘴里骂着“小兔崽子”去抓阿圆。阿圆尖叫一声朝他丢了个桃子,“娘,娘,你看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狠狠训他!!”一边绕到柳桃肚皮后面。
柳桃哭笑不得:“又怎么了?”李春自然不敢造次,陪着笑脸:“小桃,这小兔崽子——”“娘,就是这个”阿圆扶着柳桃的腰探出半个脑袋打断他的话“他骂我小兔崽子那他是什么?我这么说他还不服气,又说不过我,就打我。爷爷都拦不住,娘,你要替我出气。”
“好了,你们要看别人看笑话到什么时候?”柳桃无奈。
冯娇娇看着津津有味的,都端起了一盆瓜子,见众人的目光向自己集中过来于是打招呼:“嗨,小春哥,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英俊。”
边上的冯小宝别过脸,正好和阿圆同情的目光对上,一对拥有不靠谱父亲母亲的难兄难妹的深厚友情就在一瞬间建立了起来。
晚上李春被冯娇娇毫不客气赶出卧房:“这些天小桃都归我了,你一边去去去。”李春郁闷得直想挠墙,柳桃捂着嘴在一边笑。
一行人洗漱过后,阿圆、囡囡和冯小宝沉沉睡去,冯娇娇卧在塌上翻了翻柳桃的账簿:“小桃你现在都是个地主老财了。”
“说得好像吕宋城里呼风唤雨的冯大姐就不是你一样。”“唉,别提了,我就是特别不喜欢这个外号,哪怕叫我个翻天龙、钻山豹甚至是撅地鼠我都不反对,就叫个大姐,冯大姐,听着别提我有多慈祥了,一点也不威风。”
柳桃笑得肚子都隐隐抽痛:“这多质朴啊,你就是南洋搅风搅雨的大姐啊。”
好友多年不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虽然已经彼此在信件上说过柳桃还是又说了一遍他们离开吕宋后海上的惊险,李春的离奇身世以及自己现在的情况,冯娇娇跟听说书一样惊呼连连。
柳桃喝了口水:“冯五哥也定居在南泉。”冯娇娇摇摇头:“再说吧,我不一定有心情见他。”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两人卧在床上,黑暗中柳桃又说:“白琳的骨灰我放在大慈恩寺,你看怎么处理。”
冯娇娇翻了个身闷闷的说:“明天我带小宝去拜祭一下,怎么说他都是小宝的爹,回吕宋时我把他带上再给他撒到海里,他一辈子没出过海也算是了了这段心愿吧。”
少年时的情感不见得都能开花结果,却凝结成心底的朱砂痣,尤其是小囡囡黑发碧眸,混血的相貌已经可以预见未来是个大美人,她反而更像白琳。而冯宝儿长得肖似母亲,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
这么多年来冯娇娇一直拒绝着阿安总督成婚的要求,他们一直是订婚的状态,阿安去年卸任回弗兰基去了,再问她愿不愿随行冯娇娇依然拒绝了。有时凝视着女儿的蓝眼睛冯娇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二天冯娇娇穿了件淡紫小袄配青色凤尾裙,长瑶帮她梳了个桃心髻,选了好几个头饰冯娇娇不满意,取了自己的盒子拿了个金刚石发网戴上了,再别了根金簪固定。金刚石颗颗都有黄豆大小,阳光下熠熠生辉,柳桃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冯娇娇不由分说让她也梳一个一样的髻,带上同样的发网,然后美滋滋的看着镜子“一对姐妹花”。囡囡也梳了两个小啾啾,柳桃翻了一对红珊瑚的小螃蟹发插给她戴上,可爱得不得了。
柳桃有孕,就冯娇娇独自去了大慈恩寺领回了白琳的骨灰,回来眼眶儿红红的,显然是伤感过了。在南泉这些天柳桃不方便出门,每天就冯娇娇母子去看戏逛街,玩得不亦乐乎。
冯娇娇拨弄着首饰逗囡囡,看着柳桃跟长红长青商量着店铺的事情。等事情处理完毕柳桃伸了伸懒腰,冯娇娇感叹道:“小桃你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更,更,怎么说呢,以前你只要有小春哥能给他洗衣做饭就什么都不在意了。现在你在意的事情多了一点,你是属于你自己的。”
柳桃招手示意囡囡过来,然后抱过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亲了亲:“我认识了一个女子,虽然她的一些行为我不太认同,但是也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冯娇娇沉默一阵,问:“是珍珠夫人吗?”白琳那种冲折的性子珍珠夫人有责任的。就如同罗碧城对柳叶、白珍珠对白琳,都是养而不教。
冯娇娇说:“我明天回花石镇去了,我看现在冯饼还有没有卖,如果有我给你带些回来。”冯娇娇这次回来打算带孩子去拜祭一下父亲。
柳桃点点头,她安排人陪冯娇娇回去,就住她的留园。她叮嘱冯娇娇:“除了冯饼回来还给我带些银鱼,蜜饯,糟油,采莲斋的糖果和糕点。”冯娇娇笑着应了。
冯娇娇差不多快一个月后回来的,装了半船的东西就走得慢了些。柳桃目瞪口呆得看着卸下来得箱笼忙得团团转,一些能放的都放起来,一些不好存放的糕点留些自己吃,其他的送一些,每家店铺伙计分一些。
等柳桃忙完冯娇娇已经舒服的躺在躺椅上了,“唉,站在地上都觉得还在船上晃。”她啃了一口梨子“小桃,我打算造船。”
柳桃瞪圆了眼睛:”造船?“
冯娇娇认真的说:“是啊,这次坐船太不舒服了,还是海船稳,吕宋是我的家,花石镇是我的根,我坐着船来来去去,我想做更舒服更快的船。何况弗兰基造船技术确实有独到之处。”
“娇娇,你也不一样了。不过这样的我们都更好。”柳桃着抢过好友手里的梨子啃了一口。
柳桃代表燕子岛,冯娇娇代表吕宋弗兰基,白珍珠代表三狮堂,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商讨,对冯娇娇提出的想法非常有兴趣,真的就是谈笑间初步定下了开设船厂的计划。
第一艘船下海的时候,码头上人头汹涌,海龙号威风凛凛,船长十多丈,深三丈,二丈五尺,水手就可以容纳六十多人,船上还有厨房和水灶,警卫和水手的舱房在中间层,上层有4间房,安了玻璃窗户,雕梁画栋的比起江南的花船也不遑多让。
冯娇娇说“这艘船就给阿圆,阿圆不错,一代比一代强才有意思。”如今船厂的单子多得排到了后年。柳桃给小女儿擦了擦嘴巴,笑眯眯的看着神采飞扬的好友。
柳桃和冯娇娇手挽手站在甲板上,十五岁的阿圆英姿勃勃、耳带金环,早已经爬到高高的桅杆上,她额头上扎根红额巾,兴奋得大喊大叫,冯小宝很是担心的在下面仰头看着。
李春在女人们身后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女儿小圆圆,他们俩口子起名字都挺随心所欲的,老大叫燕圆,老二就叫燕小圆,还是做爷爷的燕侯看不过去给两个孙女分别取了大名燕扶风、燕扶鸾。可惜李春两个还是阿圆、小圆圆的这么日常叫着。
“鸟,小鸟。”小圆圆奶声奶气的叫着“白糖糕”,一只小白猫从竹篮子里爬出来,蜷在柳桃的脚面上。
那只大白糖糕已经在一个夜晚睡在它温暖的小窝里寿终正寝,这一只是第三代的白糖糕了,柳桃把它抱起来,小圆圆嚷着:“我也要抱抱。”
柳桃和李春相视一笑,柳桃靠在李春怀里,两人手环着,小圆圆紧紧的搂着两人的脸亲了亲,白糖糕挤在中间竖起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