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改变

卢溪月十分感动,回顾自身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没啥可以报答人家的,而柳叶也被养成喜静不喜动,倾慕新来的大哥哥是文曲星因而十分黏他,卢溪月干脆就给人家带孩子。

柳叶温柔乖巧,卢溪月用沙盘教她识字她也十分认真,这一大一小十分投缘。而柳仲生虽然不叫大女儿识字,但因为卢溪月的缘故却不反对小女儿读书,甚至有兴致自己还教她两句。柳桃却没觉得爹偏心,她压根就不在这个世界,她的思绪似乎在停留在州府庙会的那一天。

“大姑娘”李妈走进房间,推开窗户,让清冷的新鲜空气吹进来。柳桃没梳头,眼皮有些肿,默默不语的蜷缩在床铺一角,李妈搂过她摸着她的背脊,又心疼又有点埋怨,这孩子怎么这样犟呢。

李妈又一次重复着劝她:“那是你亲爹,你不能为了一个外面的人跟自己老子生气,好了,你再这样子就是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柳桃声音小小的,好像漂浮在黑水里一点点火星,转瞬就会熄灭。

她想不通,同样是孤儿为什么卢溪月就是小公子,李春就是野种;为什么卢溪月就是千好万好,李春就一定会为非作歹。

李妈一下一下给她顺着背脊,她肯开口就好,至于她问的为什么,天还缺角呢,这世上哪里有事事公平的。

李妈只把她像做小孩子时一样抱在怀里拍着,用十个手指不一样长、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着长的来安慰她,“谁家爹娘都不会乐意看到自己闺女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看看你自己这样子,你爹不怪李春怪哪个?所以你得好好的,过两年你们俩个都大些,跟爹娘好好说说,说不准还是能成的。”

李妈感叹:“你爹看不清你和杨哥儿分明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硬把鸟捆了翅膀配场院里的鸡,以后日子不好过的。这年头有几个真汉子,屁大点事就过不去了,自己是软脚虾还怪到婆娘不贤惠、娃娃不听话,总之都是别人耽误了他,要是嫁了这等人日子就是眼泪泡饭。要是汉子品性不端,喜欢吃酒耍钱更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好。”

李妈说着说着说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我那死鬼就是个倒尸的囚徒,打脊的杀才,三两黄汤下肚就害了我的孩儿,黑心下流的混账种子,真是做鬼也是个阎王爷不收的腌臜鬼,在哪里当驴拉磨。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儿就恨为什么不生嚼了他···”

李妈比李氏还小好几岁,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本来家里有几亩薄田,也还能过得日子,偏她男人不争气,农活不精、田里草比苗高也就罢了还嗜酒好赌,李妈的嫁妆、家里的田渐渐都化了水去,最后丧心病狂把五岁的姐儿抱了卖给一个过路的客商。等李妈哭着赶过来早不见了影子,跟男人撕扯一番也无济于事。

没两年她男人因为赌钱跟人吵架,被几个泼皮活活打死,李妈卷巴卷巴只身到镇上来帮佣,这样到了柳家。

花石镇李、杨是两个大姓,说来李妈和李氏还是一个祠堂里的,李氏性子软弱,镇不住人,帮佣换了好几茬,李妈能干心正但受不得磋磨,她说自己忍气吞声忍得姐儿都丢了,不愿再做个受气的,两下正好。李妈一片无处安放的慈母心加倍都给了柳桃。

柳桃被李妈抱着,劝着,终于是小声哭了出来。

快小年这一年天气晴朗,柳仲生和李荣在院子里用两条长凳架起一块门板,磨得大缸墨,裁得红纸小山一样。卢溪月两腿微分,气沉丹田,运腕走笔如有神助,什么“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春满人间百花艳,福临小院四季安”“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又一口气写了二十多张福福福,才停下来揉揉手腕子。

边上柳叶早端了蜜水,小包子脸上满满是钦佩:“月哥,你歇息一下。”

冬闲大家都没事情做,什么掏耗子洞都能引起围观,更何况写春联这种大事。往年都是请村里为数不多几个识字的长辈写,讲究点的赶集时买来,听说嫁给柳秀才的李家姑娘家里免费送,早就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汉子媳妇、姑娘大娘,围墙上还趴了不少小孩探头探脑。几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头老太太怕站不住,舅妈表姐们还拎了凳子让他们坐下看热闹。

写好一副李荣吼一声“三狗子、拿去”“花囡你家的好了”,随着点名哧溜钻出一个、哧溜钻出一个,都是郑重的双手托起春联,宝贝似的捧回家。

“这字写得可真好,跟人一样俊”“听说这小官人是天上星宿下凡咧,我们也沾沾仙人的光,来年风调雨顺。”

乡下人质朴的赞美让卢溪月耳朵都红了,他这庄户中就像一只仙鹤掉进了鸡窝,不管他怎么谦虚那一层自带光环都挥之不去。大家自然而然拿他做个贵客而不是亲朋对待,开口称呼都是小公子、小官人,吃饭都让他夹第一筷。

写春联是他力所能及的,他也很乐意能对这些善待自己的人做些回报。

卢溪月写了三天才写完所有的春联,他看到笔墨手就有点抽筋的感觉,为了感谢文曲星的春联有人送一篮子鸡蛋,有人提来一条腊肉,境况差的也有塞一把花生、一把小菜的。柳仲生拈须哈哈笑道:“这是小官人自己赚来的。”

柳叶喜滋滋的帮他数鸡蛋:“月哥,真了不起,有三十一个鸡蛋呢。”

是么,自己竟然会了不起么?不久前还在寒风中瑟缩着、被人白眼、被人说“不认识、哪里来讹诈的吧,送官好了”。能够遇见这一家人真是自己的幸运。

院子里喜气洋洋,李氏走到厨房,还在门口就听见笃笃笃的切菜声,心里叹口气,儿女都是债啊,这小时候怎么暖心大了就怎么痛心。

“桃儿怎么不在外面和妹妹玩一下,这些活计都不急呢。”李氏柔声细语。案前柳桃用蓝布头巾包了头发,全神贯注切着萝卜,案板上已经堆了一大堆雪白晶莹的萝卜丝。

柳桃已经好了,言行如常,柳仲生和她说话也不再一脸惨白着不由自主的想往后躲,只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了,甚至她都不怎么爱说话了,和自家爹娘相处时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语,问到她了也多是轻轻摇头或者点头,不过倒很有李氏梦寐以求的“温柔娴淑”的风范。

柳桃迷上了厨事,外婆做得一手好饭菜出名,以前十里八乡红白喜事都会请她去料理筵席,柳桃缠着外婆、还煞有其事的拿个小本子要记录秘诀,外婆呵呵笑:“哪里有秘诀,多尝尝自然出味道。”

“等等,外婆你慢点说。”柳桃忙不迭吮笔记下,有些字不知道写,先画个圈圈,到时再问了人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