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生既然归家柳桃就没有往日那么自由,她只能尽量找空隙往满香楼转个圈,主要是去叮嘱不可以偷工减料,面团少揉一道、油皮少一勺猪油、肉馅少斩一遍这些固然能省钱,可起酥、馅的味道就会有微妙的区别。
“猪肉要买新鲜的,一定要处理干净。炒酱一定要用冰糖,冰糖要碾碎啊,越碎越好。”她唠唠叨叨。
冯娇娇对这属于自己的事情也很上心,每天亲自跑厨房盯着:“小桃这些就交给我吧。我都记着呢,还有每天开始做活都要检查他们手洗干净没,要扎袖口,包头巾。”
随着销量看涨柳桃跟冯金宝商量:“五哥我有个想法,就是能不能让师傅们分工呢?比如何师傅专门揉面,小丁专门择料,小乙切料。这样大伙对自己手上的活更熟,而且有什么问题也知道该找谁。”
冯金宝是负责管理楼面的,他略一思考确实觉得新鲜,时下伙计是从打杂跑腿做起,十八班活计样样俱全,出师后再找一门出尖儿的手艺专心发展。然而一细想从商家的角度这样更精准而且更划得来:一个面面俱到的大伙计至少要五六年的培养,可一个专门洗菜的却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独门配方也减少外流的机会。别人问起来,烧火的只知道烧火,剁馅的只知道剁馅,窥不见全貌。
冯金宝越想越可行,小试一回发现意外有效益,厨房里不再忙起来乱糟糟张三找不到李四,谁做什么都固定好了,开工自己做自己的就是,上下环节都有人接手,不用操心。
这般好用的手法瞅个空子冯金宝跟回花石镇的大哥说了,大哥琢磨了一回也笑着说这法子甚为可取,表扬了自己一番。冯金宝心里感谢了大妹妹一回,自己是最小的,又是庶出,讨好了大哥也为以后日子打算。
而下个月正好是做黄豆酱的时候,柳桃叫冯娇娇和冯金宝陪着一起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外婆家,她想好了,这个钱干嘛不给舅舅家赚呢。
看到外甥女活泼又开朗的样子、脸颊也浮着健康的粉色舅舅李荣很是高兴。冬天里的变故谁都不开心,家里男孩多女孩少,柳桃小时候又招人疼,李荣很是宠她,现在外甥女精神好了舅舅比赚钱还高兴,直接说:“你们要豆酱搬几坛子去就是了,什么买不买的。”
柳桃像模像样的说:“舅舅,他们是开酒楼的,用得多,这次你送几坛子,下次他们还想吃怎么办呢?不能老是送呀,所以干脆说好价格,定好数目,你们精心点做就是了。”
冯娇娇也很一本正经的点头:“是呀是呀,凡事都讲章法的,要是舅舅卖坏了的酱给我我也不会看在小桃面上姑息的。”
这小姑娘说话!李荣有点哭笑不得,还是冯金宝出面轻言细语谈好了细节,叫李荣估算好出酱的时间届时满香楼会派小伙计下来取。
清水江悠悠,秋天的江水碧透澄清,这时两岸杨柳还没有掉叶,江面上船只忙碌,瞧着还是一番热闹景象。三个人都是水乡长大的孩子都不畏惧坐船,冯娇娇更是难得和好友一起出远门兴致高得很,一叠声的叫小厮把个小桌子摆到船尾里,自己要和小桃喝酒赏风景呢。
柳桃手里攥着一个梨子,这是李荣叫她捎回家的一篓子甜水梨,柳桃心不在焉的听着娇娇叽里呱啦的,几次把梨子举到嘴边却只张了张嘴又放下来了。小时候每次中秋自己都会把晚上祭月的水果偷几个裹在裙子里去找他——
“小春哥、小春哥”梳着包包髻的小柳桃短腿吧嗒吧嗒跑在青石板路上。她这样子总叫李春发笑,李春第一时间拦住她:“怎么了?别跑别跑,小心摔着。”
小柳桃从裙子里掏出一个大鸭梨来往他手里塞:“给你的,这是我舅舅自家种的,可甜了,每年中秋舅舅都要送我们好多好多梨,我猜你没吃过梨子送你一个吃呀。”
他“喀嚓”一口、一口就咬去了大半边:“嗯,好吃,好甜啊。”
看着他吃小柳桃也想吃了,怎么在家里李妈削了皮切成小块儿插了铜签子就没这么吸引人呢,她就抓着他的胳膊就着他的手咬一口,两个人就你一大口我一小口把梨子分吃完了。
是不是不应该当初分着吃呢,所以才有今天的分离。
“小桃,你哭什么?我回来了呀。”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柳桃又惊又喜转身,果然撞进视线里是那一张消瘦又英俊的脸,还是短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瞧着很精神。
柳桃几不能置信,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当场就哭起来:“小春哥,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啊,所以我从水底又爬出来找你了。”他这话说得古怪,柳桃突然闻到一股淤泥水草混杂的水腥和腐臭味道,手指也滑溜溜的。
柳桃尖叫起来,眼前的他浑身湿透了,到处挂着水草,还在不停滴滴答答淌水,一双眼睛没有眼珠子而是一片黑洞洞的,一条小鱼正从眼眶里蹦跳出来。边上还坐着小表哥,小表哥满面严肃的说:“李春是被水鬼拖走了,我亲眼看到的。”
柳桃疯狂的尖叫着,哭得喘不过气来,这时有人晃动她,叫着“小桃、小桃”。柳桃张开眼睛,看见的是冯娇娇那一张糯米团子的脸,是梦,她松口气,感觉到后背湿透了。
“小桃你是不是这段时间累了?我还跟你说着话呢你就靠着船蓬打起了瞌睡,好,你睡就睡吧谁料你突然大喊大叫,把我吓坏了。你是魇住了吗?”冯娇娇拿自己的帕子给好朋友擦去满头的冷汗。
柳桃看着悠悠江水突然悲从中来,靠着冯娇娇肩膀无声哭泣起来,冯娇娇虽然不大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噩梦伤心成这样子却一动不动任她抱着自己,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冯金宝躲得远远的以避嫌,可是他的目光时刻在追随着柳桃,是他发现柳桃好像被魇住了才去提醒冯娇娇的,他也听到柳桃挣扎之间微弱的叫了一声“小春哥”,这叫声是那么痛苦、凄凉又绝望。
冯饼卖得很顺利,入秋以来每天一百只都能卖完还不够,他们尝试了一下,发现一百是个最均衡的数字,偶尔有剩下的也剩不了多少;而且这是现在满香楼的师傅们能够忙得过来不至于敷衍的一个范围。
柳桃不赞成一下就扩大:“这才一个来月,现在人们都是吃个新鲜,等慢慢的再看要不要扩大。”
冯娇娇也同意:“让他们时不时的买不到,这才显得我们的饼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