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
正要说我不知道,脑海中的画面突然清晰了。是它?!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就想起来。那个在绿家见过的一个叫作元希的少年,左手腕上就有一个这样的东西。他和这头毛驴,有什么关系吗?
还是说,它就是——
我猛地起身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呢?按照规矩来说,我做任务期间,就只能我一个人才对。其他人……和绿家有关的任何人或者任何存在,都不准进来,也不可能进得来。
我更糊涂了。
我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忽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我敛眸收起神思,转头看去。
东边方向出现一个人。
身穿灰布长袍,头扎布巾,额迹有美人尖。他背着一个硕大的空木篓,右手握着一柄柴刀,脚步一深一浅走过来。
“黑子?你不是在——”
“我在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我是说,你上山砍柴啊。你……是不是刚来?”
黑子闻言略有些疑惑不解的偏了下头,“我是刚来。”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很快又提起,后知后觉的迅速转过去看我的肩膀,直到发现小言早就不见了踪影这才又放松下来。
“它…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黑子皱眉走到小灰跟前,“它死了。”黑子查看后手一顿说。
一直拿小脸贴着小灰的二牛,闻言哇地就又哭开了。我走过去不愿相信的探了探小灰的鼻息,没有丝毫生息。
我不死心,动了动它的左前蹄,它再没能睁眼。
虽然小灰此前身上有诸多奇怪的点,我们相处还不到三天,可它是因为我死的,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那么强烈,却一直在心脏处盘桓。
一半是难过,一半是百思不解。
那个符号的事情我还没弄清。
“他是?”黑子不知何时已经盯着二牛看了一会儿了,二牛只顾抱着小灰的尸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可能答话。
“就是那个——”
“娘……小灰好可怜……呜呜,我们把它埋了吧,二牛怕丢下它,最后被狼吃呜呜!”
“……那个张新章,小名二牛……”我顿了顿继续介绍,黑子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牛考虑的不错,我也有这个意愿。
我们三人花了两个时辰挖了一个坑,最后把小灰埋进去。我和二牛借黑子的柴刀刻上了“小灰之墓”。
未时三刻,我们三人才准备下山。
我问黑子,“你不砍柴了?”
黑子嗫嚅着唇想说什么,最后才挤出,“你被县衙通缉了。”
“啊?!”
我故作不知情的惊呼。
“还有就是,长安城的信送来了,怀远给你找到的是他家丫鬟的户籍。”见我脸色一变,他还是了解我的,“不过你放心,并不是真让你去他家做丫鬟,这个是缓兵之计,等你离开了怀远会找人明面上赎回你,从此你就是平民身份了……”
我耐心听他一五一十解释一通,他省略了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只把结果告诉我。他还帮我分析了我当下的处境,并且劝我未免夜长梦多,最好这件事一了结就坐车离开。到了长安他会先请求庞大公子照拂我,之后就看我个人的想法了。
“只是有一点”
滔滔不绝的黑子突然为难的停下来。
“你说?”
“他……我看你是打算带着离开的意思?”
他指的是我背上的二牛,本来黑子要背,我坚持没让,二牛也赖着不下来。
“没办法啊,他认定我就是他娘,你是不知道,我都被他哭怕了”我一脸无奈的叹息。
黑子莞尔一笑。
不用我多说,他大概也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我方才意识到,这是从刚才到现在,初回看他笑,他之前经常笑的,今天有哪里不对劲。
黑子说他知道一条近路,抄水路可直接绕到十字街,就不用多走山路了。那是一条宽窄不明显的河,注通鸭绿江,因岸两边载满柳树,便被叫柳荫河。河岸上有一竹排,斑驳棕黄,单层。一排十二个粗竹,每个有半个碗径粗。
我还真没划过竹排。黑子撑杆,我总算把二牛放下来,后者一直好奇的眨巴眼睛看黑子,却难得安静的不吱声。
“也就是说,我不用回柳氏家了对吗?”在路上黑子已经将重点说完了,包括县太爷的态度。
黑子点头。
岸边的柳树变的光秃秃的。枝条随风飘荡,没了绿叶的烘托显得分外憔悴。又细又长又密的枝条一路垂下,撩拨水面,如同梳妆女儿家的缕缕青丝,水岸边也有水草从底下窜长出。河水清澈隐能看见鱼儿游。
黑子站着撑竹排,我和二牛坐着,一手托腮,低头看鱼,动作出奇的一致。
“不用。你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去取。”
“翻墙吗?”我故作玩笑的说,柳氏可不欢迎他去。
黑子不介意的笑了笑,“有何不可?”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有点不放心,“那信,我是说你怎么寄到长安的?”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鹧鸪千里传信,于民间百姓来说,有钱人家让家奴骑马送去,没钱的靠熟人顺路捎带,一般也就是那些要进京赶考的书生,可这还没到考试的时间。还有就是找官员捎带或托商人送信,但对于黑子来说,以上都不符合他的人际关系网。
“……走驿站。”黑子熟练的撑杆,竹竿滑动水波,激起阵阵晕染开来的波纹,潋滟不已。
“驿站?那里不是专门为官府和皇族服务吗?只递送公文和军事情报的地方。”
铜雀镇虽不大,可也有驿站,就设在观鸿街街尾方向。从那个驿站开始,每隔三四十里地就设一个驿站,不缺马匹,好供加急文书一路快速通畅的传达。
黑子回头看我一眼,似乎挺惊讶我连这个都知道。
我汗。这也算是鹧鸪的常识,不过我猜大约是初见以来我的种种白痴问题给他奠定了我多么无知的印象。譬如我记得最清楚的那次,我曾指着一个夜壶问他这个是不是茶壶,他那时的表情,至今让人难以忘记。
其实我觉得真不能怪我,那个夜壶那么小,和茶壶真像孪生兄弟。
“是庞家的照拂。”黑子说,“驿站有庞家的人,他受庞家嘱托,一直帮我送信”想了想觉得我大概还要问,又补充一句,“八百里加急”。
怪不得。
不过他竟然真承认了。
“可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帮你?”这才是我的重点。
黑子一直很聪明,能洞察人心,“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既认识庞太师,为何却又那般狼狈?”
都被他猜中了,我坦然点头,“我十分好奇,好奇死了。按理说,庞太师一家是想对你好的,不可能放任你在家被……不管啊。”
黑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的观念一直是有分歧的。他太重德行,我却凡事但求心安。但其殊途同归。于黑子来说,重德行尊孝悌廉耻才能心安。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隐瞒你,只是不觉得应该主动说出来。”黑子换了一个方向撑杆。我们开始拐弯了,河道这才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