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阵阵冲撞震荡,眼前一切顷皆倒腾而起。东西乱飞,找不着北。
有乐在杂物纷漂之中懞然发问:“北在哪里?”浴盆那边有语诮哂:“既已困在宇宙太空不上不下,哪有你以为的东西南北?便连时间也跟你们想当然的不一样……唉呀,说话间又有撞击,我磕到额头了!”
恒兴他们纷称侥幸:“还好穹顶没破……”长利懵问:“刚才什么东西在外面猛撞?”
“龙。”小皮索抱盒翻滚到角落,抓住廊道横杆,惊犹未定地仰觑道。“其影硕大无朋,越空狂飞……”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从旁惑询:“为什么我没听到外面传来诸如咆哮之类的动静?”信孝拾茄说道:“我们也没听到。”小皮索猜道:“外边是真空,没有空气。声音要靠空气传输。倘若出外,除了光明和黑暗,似连其它色彩也看不着,太空似仅明显可分辨黑与白……”微泛迷濛光晕的球儿从向匡肩后蹦出来问他:“你怎么知道?”
“积累知识需要经验。”小皮索面色发灰地浮嗟。“而我经历太多,不晓得还能否再经受得住?”
恒兴梳头告诫:“你们回去不要乱写东西透露太多事情……”瓜皮帽儿那厮难抑忧虑道:“恐怕这趟未必还能回得去,不然我们的命就硬得逆天了。”
浴盆那边传来一声诮然低哼:“对抗命运主宰者也许并不意味着你会赢,但屈服就注定你输了。而我从不屈服,即便曾经被打入炼狱……”
长利憨望道:“撒旦去哪里了?”有乐伸扇乱指,不无纳闷道:“这里越发昏晦,看不清楚。不过我好像听到他在哪处阴暗角落说些励志的废话,但我不认为其果真够格能做得‘人生导师’,咱们别被他忽悠去浴盆那里……”
“况且那个浴盆看似并没多大,”瓜皮帽儿那厮未免疑惑道,“怎样兜得下这么多人,还要加上小猪和一头牛?”
信孝闻茄说道:“我也不相信从浴盆能穿梭时光。”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在旁转询:“那你说咱们究竟如何从里面一冒出来就到了这儿?”
有乐啧然道:“当时喝了你家那些甜酒就一直迷糊。有谁还记得清楚?”长利愣眼回想道:“大家被忽悠一起跳进大浴盆,我只记得那只牛竟亦从屋顶跟着蹦下……”
妆容模糊的纤秀少年愕问:“它究竟是怎么上去屋顶那样高?”有乐摇扇回答:“也许喝多了甜酒。”
束发垂髻之士拽索牵住受惊的牛犊子,绕柱飘落廊边,探觑道:“那条暴怒的巨龙随时又要返头再撞过来。此处不可久留……”
周围越来越闷热,没一会儿就使人渐更气息憋滞。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望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问道:“它怎么跟我以为的形态不一样?”
微泛迷濛光晕的球儿转到他耳后悄谓:“西方自古所称的龙,原形无非来自早年残余犹未尽皆灭绝的翼手龙,以及尚未进化完毕的某些大型始祖鸟。对其描绘并未完全脱离实际,却与东方神话描述的龙不一样,曾经有人以为东方之龙纯属虚构,然而超强的创造技艺,能将想象转变为现实,昭显造物之神奇。”
信孝不禁惑问:“究竟是谁创造的?”
“每一样造物,”球儿微泛迷漾光晕,晃到他肩头叨咕。“自有其造物主。此前我在想,最神奇的是时间。那条龙出自遥远的未来,它的世界却已湮灭,而在这里的壁画描述中,那是年代古老的过去发生之事,史尘烟云浩缈若神话。”
“时间比金贵。”长利唏嘘不已。“我在埃及王宫里看见有个很大的石槽仪器好像用来计算时间。从蛇嘴形状的口子吐金砂进凹槽。里面堆积许多金砂,可惜我当时来不及拿光……”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兀自乱瞅肩后,闻言难免懊恼:“有金子拿,怎不早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反应迟钝,时间和黄金都是不等人的……”
“没时间闲扯了。”眉清目秀的著束整齐男子端持长铳在前边低唤。“刚发现下面有条路走。一面圆形厚门迸开,看见隧道没有?”
众人纷纷探头俯望,长利不安道:“只怕下去要遇到怪东西。别忘了先前那些难以名状之物在外边撞门很厉害……”
向匡抬着井盖转瞧道:“有没留意到剧烈撞门的动静不知何时却消停了?”信孝颤拿茄子猜测:“或许那群怪物另外找到进入的捷径,突然把咱们堵在里头就糟了。我觉得高处似有章鱼那样的触须在廊柱阴影中蠕晃渐近……”
毛发混乱的女孩儿闻言不安,拉着湿裙宽松的小姑娘匆忙移退,又踩到我脚上。有乐啧然道:“能上房揭瓦,敢入酒缸掏虾。这会儿也会害怕?”
瓜皮帽儿那厮忙伸瘦胳膊硬挤筋肉呈示给她们瞧,趁机凑近安慰道:“别怕,我有手枪!”光头圆脸胖子在旁悄询:“她们是谁来着?其中有一个毛发混乱的大囡囡为何穿我那件贴身衣物?”
“大囡囡是阿格里帕的姊妹,”有乐摇扇告知。“名叫波拉。别瞧其波涛汹涌的样子,眼下犹仍年齿尚嫩,处于青春叛逆阶段之初期,腰股穿着你那件形状怪异的短袴显得‘挤衣欲裂’。搂猪在旁的那位是屋大维的姊妹小屋大维娅……”
光头圆脸胖子兀自唠叨:“大囡囡何时把我的裤衩穿在她自己身上?”
向匡拿井盖敲了敲光头圆脸胖子脑袋,皱眉告诫:“就算是也别明说,免得让人受不了。”
仅著犊鼻袴的赤膊粗汉拿着杀猪刀懵问:“为何纷纷推俺走到最前面?”束发垂髻之士拾袍给他披回肩上,忙加劝阻:“莫把大将军推出去探路。他还没出道,未经磨练……”
“你别乱献殷勤,”瓜皮帽儿那厮小声告诉,“何进的‘楼眸’在后面显得脸色不善。”
“什么‘搂某’?”束发垂髻之士怔然道,“我是山阳郡人,听不清你哪儿的腔调……”
“老母。”向匡从井盖边缘转瞅道,“我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是何进的老母在你后面。”
束发垂髻之士匆往旁挪避,难掩郁闷道:“怎不早些明说?他后妈最让人吃不消……”长利憨问:“山阳是哪里呀?”信孝瞟其一眼,闻茄回答:“刘表是山东人。”
瓜皮帽儿那厮仍感困惑:“刘表为什么会在宇宙太空?”有乐摇扇反问:“你不也在宇宙太空晃荡?”
“还好咱们这会儿又能脚踏实地,”恒兴翻栏蹦落于旁,表情严肃地敦促。“赶紧推何进溜下去,别唠嗑耽迟……”
众人纷随赤膊粗汉滑落下边,长利犹仍忐忑道:“里头会不会有怪物?”
小球儿转返向匡肩上,回收一簇发光巡飞的闪烁器物,随即告知:“已探查过,没别的东西。”
信孝颤拿茄子急催:“快跑进去,咱们后面有怪物。刚刚我似又看到触须在晃动……”
仅著犊鼻袴的赤膊粗汉操起杀猪刀转询:“在哪儿?让俺一刀斩它死……”没等说完,便被众人推涌入隧道里,接连遭踩脚迭声痛叫,其中最狠一跺显然来自蓬头妇女。
恒兴和向匡拉有乐他们合力帮着卷发油腻青年推闭厚重之门,刚费劲折腾完毕,忽却一齐省起:“好像把谁遗漏在外面?”卷发油腻青年不由懊恼道:“次奥……”于是他们又手忙脚乱一通,匆拉开门,拽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进入。
“还漏掉谁?”有乐挤在当中询问,“要不要点名?”
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徐徐转面,歪戴儒冠怔觑悄立其畔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彼此互视打量。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瞅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搡开,凑过来察看道:“多了一个!”信孝不由颤茄说道:“糟了,撒旦也跟我们跑路在一起……”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忙问:“要不要再搬开那面厚重之门,撵他出去?”身形高大的束袍者郁闷道:“你们别这样迷信!我一贯支持‘无神论’,越到节骨眼儿上,越要讲科学,尊重事实……”
“眼下他连茄子也瞪不蔫,”有乐摇扇喘息道,“还能威胁到谁的‘蛋蛋’?我不想再费事搬门来回折腾……”
身形高大的束袍者摆出友好姿态,伸手来握,温颜和蔼地自喏道:“其实我也是文人。讲究风度与涵养,不爱打打杀杀,因而没跟老娘们计较。作为来自非洲那片古老大地的无神论者,以及长期研究人类的学者路西法,很高兴和大家一起组队……”没说完先挨一扇拍打,有乐啧然道:“少来了!你就会忽悠……”
“绝无忽悠。”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忙加指引,“我识得路。跟我一起走近科学,这条隧道的尽头充满光明与希望,迳直一撸到底,逃生的过程不再曲折……”
“然而前面只有一个硕大的浴盆,”长利奔去憨瞅道,“除此以外,显得空荡荡。”
“看到周边分布许多蛇虫状蠕动的软管没有?”身形高大的束袍者负手诮觑道,“那个不是浴盆。里面浸泡一沱沉眠不知多少年代的畸形东西,它以为自己是神。然而世间没有神,便如我早就说过的那样,时间将会证明一切。在我与其创造者会面之前,什么都不会发生。”
幽光环绕之间,显现盆内有物粘稠,在浑浊浆液泡沫下沉浮不定。众皆悚望道:“那是什么怪物?”
“退化成这样,”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在旁边鄙视道,“自以为是进化,实属可悲至极!那些泡浴器皿形态的勾当,既被我识破,你还想躲至何时?”
“那是混合体。”小球儿蹦上前谨慎地探测道,“介于有机和无机之间。不仅与泡液和容器相融,甚至已同整个‘天狱’系统交汇。如果有谁试图杀掉它,其监守的这个空间就会自行毁灭,霎刻分崩离析……”
“不须我来杀它。”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哂视于旁。“自己就快要玩不转了。况且还有外边那条龙在找碴儿……”
有乐以扇遮面,探头探脑。信孝颤拿茄子在后边悄问:“从这儿能否看清里头是啥?”
没等我伸眼瞧清,四周忽暗,众人慌作一团。
浑浆容器内有脸浮现,秃颅影廓泛显渐凝,却似模糊难辨,突然张目瞪视。信孝冷不防吓掉茄子,在盆边惊跳道:“三只眼!”
有乐转身挥扇拍打道:“差点儿被你吓到!三只眼何足大惊小怪?传说里某些古神,上百只眼都有……”小皮索捧盒插话:“我听说过‘百眼巨人’,亦称‘百眼神’曾在阿伽门农的年代出现,风头却不及‘独眼巨人’……”
那张脸从幽光漾动的浑浊浆液里朝我转视,突然同时发出多种声音高低错落而至,或粗或细、若远若近,萦绕脑间,似说:“当心。你们要当心……”
长利愣问:“当心什么?”恒兴拉我退后,表情严肃地说道:“好像要提醒我们什么事情,也可能是警告,咱别贸然靠近……”信孝拾茄猜测:“当心撒旦?”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身形高大的束袍者冷哼道,“你们最该当心的是那个所谓‘上帝’。只会作威作福,却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巨大的掌痕霎又显现于壁,所有的隔阂仿佛消失于顷刻之间,纵横交构的廊道重归划一,先前排列组合的各处空间浑合毕显,封谶印记纷纷剥落,尽褪无余。
向匡肩上的小球儿转瞧壁画,观览未毕即省,晃闪着说道:“这里有些东西来自那个被恒星吞噬的世界,逃栖此处空间……”言犹未迄,巨掌之痕渐即深贯透壁,其畔众人惊望纷问:“怎么回事?”
小球儿似感不妙,从向匡肩头蹦过来催道:“赶紧用手扫他那件‘反重力单体装甲’,让手上的东西迅速复制给同伴们穿上……”我懵然抬手惑问:“怎么扫?”不意刚往向匡身前探臂,忽竟拽出一副同般式样的薄甲。我拿在手里愣瞅,小珠儿跳闪到瓜皮帽儿那厮肩头,唤道:“甩他这边试试看……”我依言抛去,瓜皮帽儿那厮跌退几步,讶瞧身上,不由称奇:“甲胄怎么穿到我身上了?”
恒兴顾不得梳头,匆忙提醒:“要回去你那里的时候,记住须先卸下。”随即跌步后退,怔瞅身上亦多了一副轻胄薄甲。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望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开,挤过来问道:“穿这东西有何作用?”我朝他甩手,使其跌退开去,身上倏现甲胄。
在我忙碌之时,小球儿告诫众人:“万一从这里掉出太空,记得必须赶快嵌按肩侧那个钮儿,会有护盔出现。不过我觉得它好像一探测到真空环境,自己亦会即时冒出来,转为披挂齐整的状态,毕竟那是‘琶笳修士’的装备,本身也具有智慧机能……”
信孝穿了薄胄,闻茄愣询:“什么修士?”
“帕伽索斯。”小皮索跌退靠柱,抚甲回答。“来自古老传说,天马行空。”
瓜皮帽儿那厮赞叹神奇:“没想到我也有这身能飞会变的马甲!”向匡惑问:“能变什么?”小球儿转过来告知:“机甲会变化灵智飞行翼。还能放出机巧飞索,防止你们乱漂在太空失散难觅。”
转眼便连腰下仅著犊鼻袴的赤膊粗汉亦跌步震退,怔瞅身上套现装甲。蓬头妇女拿屐乱打,忿道:“别乱搞,我不要奇怪东西沾身……”我甩手朝她挥拂,使之跌撞旁柱。
有乐摇扇诧问:“我就想知道小猪身上怎会也有一副瞅似合式的套装?”眼圈瘀黑的斯文之士身穿甲胄,徐徐转面投觑。
长利憨然仰望道:“快看整缸容器飘升起来了,里面的东西急促噏喙,似要告诉我们什么事情……”
我未暇瞧清,蓬头妇女投屐先已打在浑浆容器浮现渐耸的秃颅上,泡沫中有嘴斗然大张,发出参差不齐的嘶鸣,骤转尖锐刺耳已极。信孝颤茄惊觑道:“它的头颅竟甚脆弱,被投屐打迸裂瓣了……”语声猝遭哮号遮没,手拿之茄崩掉。
瓜皮帽儿那厮捂耳叫苦:“受不了……”勉力抬枪欲瞄,但见四周纷有触须乱蠕悄近,包围过来。众皆惊慌不已,忽却眼前明亮,嵌壁巨掌印痕轰然裂飞豁迸,所有的那些巨脸塑像一齐张目大叫,其态骇异。
一影萦壁盘掠,探爪攫入,其巨难状。我回头未及,先已瞥见迸壁崩裂,烈芒辉撒,目难睁视。身形高大的束袍者跃入浆缸,急声提醒:“龙在你后面!别给它抓到,快用臂炮轰击……”
我刚要甩腕撩殛,忽觉有物拽缠,手臂一紧,炙痛难耐。眼前霎显一颗火球激旋绽现,朝巨龙接连喷射光焰。那条龙曳尾猛击,扫荡东西乱飞,纷腾而起,我亦震躯摔掼,一时顿感找不着北。
火球炽闪溅芒之际,炫辉激耀,烁目难睁,我只来得及瞥见有乐漂浮半空,仓促抓住脱手的折扇,懵问:“北在哪里?”
每当我竭力回想到此处,便感头疼欲裂,整支手臂如遭炙烤。
“北在哪里?”桌子后边一个拿发光小筒子照我眼睛的白褂男子若有所思地观察道,“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如今很方便,手边就有指南针。古时候这个东西叫做‘罗盘’,一度广泛应用于航海。我祖先威茨维奇从前也当医生,跟随铁臂钩爪船长远航到过北极。你猜有什么发现?”
我摇头懵问:“发现了什么?”
“没有任何发现。”白褂男子朝我微笑道,“人们总以为存在异乎寻常的情况,但其实没有。便如我家先祖威茨维奇他们,觉得肩负某种使命,跟别人不一样,难以接受自己普普通通……”
我蹙眉说道:“手疼,不想听你掰扯这些。况且我本来也普普通通,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非凡使命……”
“能接受自己普通就好。”白褂男子投以睿智的目光,语重心长地开导,循循善诱。“这是起码的事实,不必担心气候变化,要从内心深处真诚地坦然接受自己很普通,勇敢地直面生活,不逃避现实,即便存在诸多的不如意,总要好于时常幻想上天。因为基本的现实是,我们无法随便上天……”
我颔首称然:“你说得对。可我这只手臂越来越难受,感觉就像烤焦……”
“手没事。”白褂男子随便察看一眼,不以为然地继续加以开解。“皓肤如玉,瞅仍皮滑肉嫩,丝毫没有被烤焦的迹象。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幻想烧烤的臆念排遣不掉?别告诉我是因为跟龙搏斗所致,龙只存在于你的臆想之中,现实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条龙。”
我强忍手痛说道:“我也以为没有……”
“可它仍然存在于你的幻想里。”白褂男子啧然转望道,“这样荒唐的念头没消除掉,我不能让你随便离开,必须留在这里继续接受更多辅导,以便帮助你重新认清自己,最终才有机会真正融回到生活的现实中去。先等一等,外面是谁在嚷?”
门廊里一个搂抱布娃娃走来走去窥看的小光头回答:“有个家伙一迳乱嚷着说自己是撒旦。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是从‘青山’里面偷跑出来的那个路西法……”
“路西法不会说自己是撒旦。”白褂男子随口敷衍。“先让他们把那混蛋关进号称‘炼狱’的重症区域去摁住灌药迷糊,过一会儿我再亲自搞定他。时间不多,长话短说。龙并不存在,人不能随便上天,屋顶没牛,所谓‘穿梭时空’纯属无稽之谈。没有天外来客,气候变暖是骗局,人类还有时间跟大自然长期搏弈……”
我耐心听其侃侃而谈,怎奈更觉手疼难当,如遭炙燎。忍不住甩腕,擞臂显现一刀之形,渐展锋刃硕大。
白褂男子瞅见刀光映壁,陡为不安道:“哪儿冒出的凶器如此突兀?”
我忙收刀锋,不意翻腕撩掌,霎显枪炮器械层迭叠加的繁杂结构。白褂男子揉眼惑瞧道:“搞什么名堂?难道由于今儿我出门匆忙,竟忘了吃药,以致幻象错觉纷呈……”
“手越来越疼。”我甩收器械,抱臂询问。“可不可以先开点药拿来止痛?”
“不行。”白褂男子慌乱收拾东西,拎包起身朝外张望道,“没工夫找药,我要跑路。枪炮声越来越近,这里恐怕混不下去。”
我转头怔瞅窗外,难免愕然道:“哪来的枪炮声?”
“四面八方。”白褂男子反复拉门,匆转往返,焦灼道。“你怎没听清?倒也不奇怪,毕竟你已脱离现实,幻想与龙共舞……抽屉里剩有半瓶‘感冒灵’先拿去吃,回房睡一觉,醒时便会发现置身于烽烟弥漫之地,满城干戈遍起。但愿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再谈那条幻想中的龙。顺便问一下,最后谁打赢了?”
我刚要回答,眼角被药瓶投来打中,不由捂面叫苦:“唉呀!”
搂抱布娃娃走来走去窥望的小光头催促道:“快跑,有人过来捉咱们了。别给那班粗鲁的家伙看见,又逮回去关起来可不好受。”
白褂男子爬窗说道:“幸好楼层不高,我先从窗口跳下去。”
我随小光头绕廊走到楼下等候片刻,拖鞋坠落,白褂男子随即摔下,掉进花丛间,痛呼:“有刺!”
小光头黑着眼圈只顾愣看,往草里绊了一交。爬起来接过我捡起伸递的布娃娃,搂抱入怀,流露友好的笑容,眼神儿迷离地握了握我的手,痴眸投睇道:“不好意思,差点儿忘了介绍自己——阿修罗。”
我闻言一愣,白褂男子头上罩个垃圾筒踉跄走来,拎包问道:“你是阿修罗,那我像不像上帝?”
小光头和我一齐摇晃脑袋。白褂男子抬手拿掉垃圾筒,然后笑谓:“你们总算认清了现实。不再幻想满天神魔,接下来随我一起跑出去,先跨栏,再爬栅,记住别给捉到,我不想再回里面重复枯燥乏味的给人看病生活……”
匆随逃窜之际,我忍不住边跑边问:“后面哪有人追?”
“我觉得有。”白褂男子攀栏翻越道,“千万不要低估了直觉。处于乱世,足够高的警觉可以保命……唉呀,我爬得太高,一看山坡底下就晕。”
我跟着小光头开门走出,白褂男子跌撞奔随,懊恼道:“不好意思,刚才摔了。那扇铁门怎么没锁紧?”
小光头黑着眼圈转觑,目光痴迷地笑谓:“你该晓得,没有东西能锁住阿修罗。”
“病得不轻。”白褂男子蹒跚而至,凑近观察道,“但我没工夫给你治疗顽疾。你这种青春叛逆的症状,似应援用‘尿不湿’加以束缚,或可有望缓解。”
我抬腿摘拖鞋擞落沙土,随即套回脚下,问道:“你急着要去哪里呀?”
“跑路。”白褂男子艰难蹦跳到路边拣根棍子当做拐杖撑着行走,口中说道。“顺便找个熟人帮忙带你俩去‘青山’那边继续疗养。”
小光头啧然道:“可我刚从那里跑出来没多久,不想再回去。”见我揉额在畔发愣,小光头转面询问:“姐姐,你从哪里来的?”
我忍痛抬手,指了指天空。白褂男子把我的手按下,不无郁闷地端详道:“我看你更应该住去‘青山’那儿。毕竟连阿修罗都清楚自己从哪里来,你却不晓得来自何方。幸好你遇到我,不然被拐卖是一定的……”
小光头黑着眼圈颔首称是,我抚着炙烫辣痛的手腕,蹙眉询问:“天不早了,眼下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设法出城。”白褂男子伸棍探路,小心翼翼地率先行走,往前扫视道。“去找卖拐的那哥们儿。身处雷区,就他那里生意好做。你们跟着我,别乱走。当心踩雷……”
我跟在后边,惑觑道:“出哪里的城?”
“欢迎光临,”白褂男子走到一个无人的路边摊旁,胡乱翻掏一通,手拿冰棍转觑道。“波黑围城。”
小光头雀跃道:“我要吃冰糕!”白褂男子提起一个歪倒的圆筒,揭盖察看道:“雪糕没有了,只剩几根粘稠的奶油冰棍也快融化……”
我接过他递来的冰棒儿,见其转身欲离,便问一声:“给过钱没?”白褂男子朝角落投觑一眼,摇头说道:“摊主‘挂’了,不需要给钱。”我随其目光望见墙角伏尸,不由吃了一惊。小光头亦咋舌儿道:“靠!这是什么回事呀?”
“就是这么一回事。”白褂男子拿着冰棍一路唏嘘,“波黑。你说我能不急着跑路吗?”
“问题是能跑去哪儿?”路口有两个端枪拦截的浓髯壮男来阻,推搡盘问。“你们穿成这样,好像刚从那间废弃的闹鬼医院溜出来,急着去哪里?要搞清楚,前面是哪族民兵占领的地盘……”
“我的祖父叫威茨维奇,”白褂男子在枪口下从容应对盘查。“你说应该像哪族人?”
“很可疑。”路边坐着一个大胡子粗汉抱枪惕觑道,“按我说呢,男的毙掉,妇女卖掉。做得低调点儿,咱要活命须挣钱……”
白褂男子见势不妙,匆即改称:“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没忙完,要回医院加班……”
浓髯壮男刚抬枪拉拴,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走来拦阻,凑近低言:“先别在这儿动粗,那边有‘联合国观察员’过来了。”
大胡子粗汉抱枪转望,愕问:“在哪儿?观察谁来着……”
面色苍白的家伙指给他看,并且告知:“认识车上的标记么?那是‘医院骑士团’……”
大胡子粗汉纳闷道:“我只看到座驾,怎没瞧见有人……”面色苍白的家伙晃手出枪抵头说道:“人在这里。”
小光头嘻的一笑,抬手忽伸道:“冰棍在这里!”两个浓髯壮男见状一怔,犹未反应过来,面色苍白的家伙另手先撩一剑出袖,瞬间横抹喉脖划过。
“别在这儿开枪,”白褂男子匆言提醒未及,“他们有民兵营地在附近,一旦惊动同伙,更难逃脱……”
面色苍白的家伙先扎一剑深入大胡子粗汉颈下,迅即抽离,转头称然:“没错。”
小光头与我互相伸手遮眼。但听白褂男子在旁质疑道:“搞错了吧?那辆车上的标志好像不是‘医院骑士团’……”
面色苍白的家伙利索地驾车过来,开门说道:“那就是‘马耳他骑士团’。”
白褂男子推我和小光头上去坐车,挤在后边摇晃脑袋道:“不一定!不一定!不一定!不一定!不一定!不一定……”
我与小光头在其畔愣瞧,面色苍白的家伙驾车急驶,过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才说:“其实我是‘条顿骑士团’的人。”
小光头哈的一笑,吐舌自舔冰棒儿。我蹙眉惑问:“为什么冒充别的团队?”
“随时干脏活,”面色苍白的家伙眨眼回答,“总不方便亮出自家旗号。宁可让仇家找去罗马孔多迪大街六十八号的大厦‘马耳他宫’,或到罗马郊区阿文提诺山上的‘马耳他部’寻仇。‘医院骑士团’拥有这两幢享有治外法权的建筑,应该不怕有谁寻晦气。”
白褂男子又摇头晃脑地唠叨道:“然而我觉得未必未必未必未必未必……”
我不禁纳闷道:“他怎么了?”小光头黑着眼圈端详道:“好像又发作了。是不是这样?”
“对。”白褂男子使劲摇晃脑袋,目光坚决,予以肯定的回答。“但我完全可以确认他并非‘条顿’的人。因为我原本来自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
“又怎么了?”闻听我在后边懵问,面色苍白的家伙刹车转顾,“前边有坦克和装甲车堵道。”
我朝外投眸,烽烟弥漫之中,铁甲重铠战车碾过街道,炮火轰击楼塌,投覆森然阴影如霾。面色苍白的家伙匆忙转驶小车急离,拐入巷中,说道:“塞族军队与穆克联军交战,咱别卷进去。”
白褂男子猛摇脑袋,凑近其耳边叨言不休:“条顿骑士团的口号是‘帮助、救治、守卫’,为此不惜代价。但我看你的行径似是实非!实非!实非!实非……”
“就算你在‘圣玛丽善堂’长大,”面色苍白的家伙头没回的说道,“果真来自条顿总部所在的奥地利维也纳。也未必晓得捷克、斯洛文尼亚等五区分布的条顿骑士各部成员如何行事。‘十字军’年代,当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巴巴罗萨率领德意志军队率先开赴小亚细亚,可惜‘红胡子’半道崩殂,他的儿子施瓦本公爵继承遗志继续东征。条顿骑士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公元一一九零年,十字军终于攻下了重镇阿科,有些德意志骑士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行善的医护组织,这就是后来的条顿骑士团,不过建立之初它并没有军事任务,只是照顾伤患。付出了八年的牺牲与磨难挫折后,条顿骑士团以圣殿骑士团为样板,改造为军事修会,执行和善堂骑士团一样的教规。过了六百多年,拿破仑侵入德意志,条顿骑士团遭其宣布禁止,仅在奥地利有容身之处。直到一八三四年,条顿骑士团才得以再次公开活动至今,但已非同昔比,铁血不再……”
“别以为我分辨不出你是圣殿骑士,”白褂男子伸嘴到耳边,毛发凌乱地质问。“刚才你亮出了所罗门剑,抹人脖子的路数摆明,偏奇险怪。”
“让你看出来了?”面色苍白的家伙脸未稍转的说道,“不得不剑走偏锋,兵行险着。”
白褂男子以脑袋猛烈撞击道:“你休想劫持我,停车!停车!停车!停车……”
面色苍白的家伙随手掴脸道:“不好意思,没冲你来。”
白褂男子歪掼在旁,小光头拿着冰棍,嘻的一笑。忽嘭震响,有个冒烟东西飞入车内,倏然嵌扎前座。我惊避而问:“那是什么?”
车撞巷壁急刹,面色苍白的家伙咯血回答:“枪榴弹!快跑……”
白褂男子慌忙踢开歪瘪的车门,拉我和小光头奔扑桥下,背后轰一声响,巷墙坍塌。白褂男子惊啧道:“咱们应该远离萨拉热窝。”
我从旁边冒出脑袋,懵问:“什么窝?”
“萨拉热窝。”白褂男子率先朝河岸游泳,穿梭浮尸间隙,划水说道,“这座群山环抱、风景秀丽的古城,位于萨瓦河支流博斯纳河上游附近,是波黑亦即‘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首都。公元前一六八年波黑地区由罗马帝国占领,几百年后一度被东哥特人占据,东罗马帝国击败东哥特人,波黑成为东罗马帝国的一部分。直到奥斯曼帝国入侵,波黑被并吞。奥斯曼帝国在公元一四五零年代建立了萨拉热窝。城里有热闹的公众浴场……”
“别提浴场了,”我拉小光头上岸,随后问道,“这会儿咱们要去哪里?”
“黑山。”白褂男子叉腰展望,在漫天的烽烟下环顾道。“又称‘门第内哥罗’,西北同波黑和克罗地亚接壤,主要居民为黑山族和塞尔维亚族。在巴尔干半岛诸国里面,黑山是唯一没有被土耳其征服的地区。此后为抵抗突厥人,黑山与俄罗斯帝国结盟。我的祖父威茨维奇发疯以前,曾在那里隐居……”
小光头擞水转觑道:“那边有一辆牛车。想不想去坐?”
我投眸一瞧,不安道:“车后拖有死尸。”
“我见过许多尸体。”白褂男子上前忙碌道,“已不足为奇。先给死去的车伕解脱绳索,顺便拿他的靴子给你穿,毕竟你跑丢了拖鞋。”
小光头抬脚说道:“瞧我一直穿着雨靴。”白褂男子亦伸足呈示道:“我先前悄已换上死亡摊贩之鞋,实现鸟枪换炮。”我摇头犹豫道:“可我不太想穿死人的鞋履。”
“最终要走山路,”白褂男子硬递过来说,“没鞋怎行?怎行?怎行?怎行……”
小光头忙道:“赶快穿上,不然他一焦急又这样重复不断使人烦……”
我无奈照办,坐车穿靴,忍不住悄问:“他是谁来着?先前以为是大夫……”
“他自称院长,”小光头凑嘴到我耳旁低声告诉,“据说住进去之前是变魔术混饭的。”
白褂男子一边驾车,一边随手翻看其畔,忽似惴然道:“这趟巴尔干之旅真糟糕!咱们好像坐在一堆火药桶上……”
我拉着小光头慌欲跳离,白褂男子连揭数个盖子,急往桶内觑视毕,似松口气,转面说道:“空的。好像全给人拿光了……”
“然而整个巴尔干都是一触即燃的火药桶。”路边有个歪戴黑帽、披裹破旧大衣之人在树下顾望道,“自从奥斯曼帝国打过来,那班东方人留下了烂摊子。各族杂居,教派林立,这里早就变成了马蜂窝,你们有没听到蜂鸣嗡嗡的声音?”
我和小光头不觉驻足怔望,披裹破旧大衣之人从黑帽边沿下投目眯觑,打量道:“我看你们也像东方面孔,如何跑来这里乱趟浑水,就不怕被那些‘虫族’民兵掳掠糟蹋?”
“这正是我担心的,”白褂男子往车上翻出几件破旧衣服,披到我和小光头肩上,匆促遮掩道,“所以我们要赶路去黑山,尽快到我祖父隐居的森林老屋躲一阵……”
“凭你们这样能躲到几时先不说,”披裹破旧大衣之人自摘头上黑帽,露出慈祥长者的模样,走到车边嗟叹。“逃不逃得出去还是个疑问。波黑战争的烽烟不知何日才有望消停,我见过许多年轻男女枉然丧生。然而在如此惨酷的浩劫里,能早些死去,或还不失为好事……”
说到目光沉痛之处,随手拨开旁边的树枝,露出多具死尸,蚊蝇萦绕。
我忙拉小光头后退不迭,白褂男子自亦忐忑道:“咱们赶紧弃车离开,去找我那卖拐的哥们,让他设法带咱逃出波黑围城……”
小光头呶起嘴,不高兴道:“为啥又不坐车?先前掉河里,我的雨靴里有泥水,这会儿难走路……”白褂男子啧然道:“我的鞋子也进水,不过还是跑路要紧。莫非你没瞧见沿途的树丛里有许多尸体……”
披裹破旧大衣之人复又戴上黑帽,迳自坐到牛车上,驾驭过来眯眼投觑道:“还是搭车好,不然能走多远?”
“你为何抢先上车?”白褂男子拎包匆随,在畔恼问。“明明是我们最早看见的……”
“可是你刚才说不要,”披裹破旧大衣之人从黑帽边沿眯着眼缝,和颜悦色的招呼道。“况且我看你们这班小男女一个个显得细皮嫩肉,未必会赶车。而这一带多是塞族武装占据的地盘,每个方向皆有杀机伺伏。你们既不熟路,更没我的路子野。想活命就上来,我载你们走一程。”
小光头先爬上车,脱下雨靴伸朝路边倒水。我坐到其畔,竭力回想不起何以至此,暗惑有乐他们未知在何处,心揣疑团:“熟脸怎竟并无一个露面?”
“觉不觉得彼此透着说不出的面熟?”披裹破旧大衣之人从黑帽檐下目光慈祥地注视道,“感觉一见如故。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此生或上辈子在哪儿见过对方……”
我微摇脑袋,转瞧小光头黑着眼圈的样子,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难以言状。
白褂男子瞅天色不早,便没坚持另辟蹊径跑路。拎包登车,坐望道:“世界最初并没多少人,谁不是沾亲带故?可你看,历来互相杀戮从没消停过。前边恐有埋雷,赶车要留心……”
“生长于雷区,”披裹破旧大衣之人驾着车说,“拉车的牛应该识得怎样走路靠谱,大概不至于贸然行差踏错。你看前边那只猫会不会跑去草丛绊雷?”
我和小光头闻言转瞧,草间蹿过一只黑猫。白褂男子摇头说道:“那猫儿很精,竟没去踩。后边奔来一只狗,你看它会不会踩到?”我们一齐屏息张望,披裹破旧大衣之人纳闷道:“狗好像嗅到那儿有埋雷,转头绕开了。不过那只猫又被狗赶过来,恐怕仍要不免踩到草间之雷,咱们赶紧离这儿远点……”
又走一阵,后边并未传来爆响。我忍不住小声探问:“先前那个面色苍白家伙怎么回事来着?不知他有没被炸到……”
“别以为我识不破他是‘圣殿骑士团’的人,”白褂男子低哼道,“这帮家伙历来命硬,被罗马教廷和法兰西统治者追杀了几百年,至今竟未死尽。”
“圣殿骑士团一直存在。”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模样之人驾车喟叹。“鲜为人知的是,我认为他们其实让效力于西班牙王室的势力罩着,从‘双王’年代便受暗中庇护。历史上著名的三大骑士团,这几伙武装僧侣骑士组成的军事修会从未消逝。从根本上,他们始终使各国的当权者头痛不已,无论是西方抑或东方,权贵害怕不受自己有效控制的其他力量。而这班充满了神秘魅力的骑士历来是不同时代年轻人内心向往的浪漫豪杰,已然化身为穷人和绝望者仰慕的英雄。我小时候总想前往投奔,但他们并不缺乏新鲜血液的注入……”
白褂男子惕问:“你想投奔谁?”
“马耳他骑士,”慈祥长者模样之人披裹破旧大衣在寒风萧瑟中遥目憬然道,“亦即‘医院骑士团’,作为联合国观察员实体,他们的地址是公开的,任何人都可以去敲门试试看。条顿骑士也差不多,谁不知他们在维也纳等五六个所在公开行医,照料老人和病患……”
“然而他们早已今非昔比,”白褂男子摇头说道,“不再像以前那样仗剑跨马、豪迈纵横,令人失望至极。”
“事物往往包藏至少两面甚或不止。”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模样之人从黑帽檐下转视道,“有表象,有里子。我曾经也跟你一样,产生这种肤浅的想法。甚至对一切都失望,愤世嫉俗,还好没疯掉……”
“要疯哪有这样容易?”白褂男子移目掩言道,“其实许多患者根本属于家族迭代遗传……”
我忍不住小声询问:“先前听你提及,祖父为何发疯?”
“他以为发现了真相。”白褂男子抬手遮腮悄答,“坚称世界的真面目不是这样子。他早就预言过,后来整个我们熟悉的世界分崩离析,黑山加入‘地中海联盟’,他那堆疯话已有不少成真,一些预测还未实现……”
“那你说世界的真实形态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小光头揉眼懵问,“我一直感觉像在梦游。”
“我感觉现在就像梦游。”我亦困惑不解的说道,“从一个完全不同的所在突然置身于意想不到的地方……”
“有个计划。”披裹破旧大衣之人抬起一根指头,朝夜色降临的天穹竖着说道,“我以为上天另有安排。比如打乱一切,推倒重来。”
我差一点儿想说:“如果上过天,你就晓得恐怕没有什么计划和巧妙安排可言……”幸而强咽未语,因为白褂男子先已啧然道:“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有个来自东方的摇扇患者曾对我说,世事无常。这个世界最大的确定就是不确定……”
“你在哪里遇到他?”闻听我从旁悄问,白褂男子以手掩嘴告诉,“青山。”
我忙探问:“到底是哪儿?”
“无所不在。”白褂男子唏嘘道,“那小子没事就忙着给人题字,四处留书法,还用西班牙公主赠送的粪便往墙上涂写‘青山常在’之类语句字样,浓郁的人文气息熏陶到我受不了,赶紧先溜出来……”
小光头黑着眼圈在旁笑谓:“我也跟在他后面溜掉。”
“你不该尾随我溜出来。”白褂男子郁闷道,“或会连累我又被逮回去。毕竟你一路磨磨蹭蹭,丢三拉四、拖泥带水的毛病改不掉……”
“能有医院照顾你们多好!”披裹破旧大衣之人驾车叹息,“一个个愣头呆脑,在外面恐怕无法谋生存活,尤其是流落到南斯拉夫这里,赶逢‘灭族战场’……”
“谁说无法生存?”白褂男子反驳道,“你看我们把她照料得很好。”
小光头黑着眼圈在旁痴笑称然:“我们溜出来看见她躺在那里,好像没睡醒的样子。”
我问:“究竟从哪处溜来这里?”
“青山。”白褂男子提包遮掩腮旁,低声告知。“院子后面有条隐秘通道,一般人看不见,或是没发现。曾跟拿破仑在一起厮混的那个捧盒家伙后来跑回去悄悄给第五区的病友拉格纳透露说,往里头拐个弯儿就出来了。但他却似没猜到一出来这边居然有个荒置的病院……”
披裹破旧大衣之人掏枪说道:“拿破仑时代,法国士兵对加农炮的保养最好,因此屡能在战斗中占得先机。你看我这枝增大口径的‘马牌橹子’保养得多棒,绰号‘墓碑镇魂’。其原型因手枪握把上雕刻一匹奔马图案而得名。此款老枪比彪悍的‘沙漠之鹰’这种具备强大威慑力的‘手炮’更使我情有独钟。柯尔特被称为‘左轮手枪之父’是当之无愧的牛人……”
白褂男子不安地问道:“说话间为何掏枪?”
“下坡道似有‘虫族’民兵持械的身影晃荡挡路,”披裹破旧大衣之人驾车缓行,低言告诫。“你们坐后边遮掩头脸,不要作声……”
我强忍手痛,按臂转望,小声询问:“所谓‘虫族’是指什么?”
“无论哪族,”披裹破旧大衣之人按枪凛觑,语含杀机。“不干人事的都跟害虫无异。在我看来,死有余辜。”
白褂男子怔问:“你究竟是什么路数来着?”
“父啊!”路口那群持枪家伙纷围上前,为首的叼烟老头毛发蓬乱地含泪欢呼。“你终于到了,我们等了很久……”
我们闻言懵愣。“什么父?”
驾车之人整理衣领,白褂男子瞅见其颔下束有素结之类标记,却似识得,不由纳闷道:“原来你是……”
“无论克罗地亚族人,”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从黑帽檐下眯眼转觑道,“抑或武力强悍的塞族,有时候难免面对真正的麻烦。想不想知道他们村寨的烦恼是什么?”
“已然迫在眉睫,”多个乡村老妇哭着迎出来簇拥道,“全村人总算把救星盼来了!”
未料披裹破旧大衣之人在此竟受欢迎,白褂男子拎包在后边鄙夷道:“我从不相信这一套。”
我在旁已然纳闷了半天,终于不禁指出:“想起来了,你似是哨塔上露过面那个神经兮兮的‘教务卿’。不过眼下好像还很年轻的样子……”
“什么?”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和白褂男子以及全村人一时愕然,“像谁?”
我匆捂住嘴,闭口不言。小光头吮手嘻笑,随即低声说道:“我觉得他长得像大表哥。”
“谁的表哥?”闻听我惑问,小光头黑着眼圈转面告诉,“就是姐夫,大表姐的老公……”
“然而你是孤儿,”白褂男子啧然道,“没有表姐或姐夫。别以为我不晓得,小脑瓜不要乱想太多……”
“有些来历不明的孤儿很可怕。”叼烟老头毛发蓬乱地朝村口悚望道,“尤其是我们先前遇到的那个……”
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下车探问:“怎么回事?”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目含憟意地述说:“克罗地亚出兵来援,数天前我们一起突击到異族武装占据的村落扫荡,意外发现那里的民兵不知如何先已横尸倒毙一地,个个嘴巴张裂,死状骇异,身上并无致命创伤。那个地方仅剩一个活人,或者不知什么东西,总之起初孤零零,被锁在地窖里,瘦弱不堪,显得很可怜,惊恐无助的样子。然而把她带回来之后,我们这儿也不断出事……”
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闻言皱起眉头,白褂男子在后面不以为然道:“暴虐横行,充满杀戮之地,还能有什么事?”
“糟糕事!”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抬手遮腮,悸然挨近,颤声告诉。“你看整晚我们都不敢回村。剩下这些人差不多全待在外边,甚至跑去别处游荡,没一个有胆进屋……”
白褂男子拎包在畔,探头探脑地提问:“有枪怎不使用?”
“不要以为别人都比较傻。”叼烟老头毛发蓬乱地啧出一声,难抑懊恼道。“能有这般容易就好了,还用找牧师?”
“念经就管用?”白褂男子加以质疑。“你觉得他来这里能干什么?”
“他当然比你有用。”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神色不宁地转瞅道,“我们先前已派人去找法师,只要能及时赶来帮忙,无论哪教派都行。那些怂货现下还没返回,不过你们好像乘坐其中一个家伙驾的牛车,他要拉火药预备最后关头使用……人去哪里了?”
“车把式‘挂’了在半路。”白褂男子郁闷道,“车上哪有你们急需的火药?”
“既然有他在,”有个卷毛耷垂的村民爬上牛车察看道,“暂时不需要更多火药。还好车上剩余半桶在底下,被我机灵地翻出来……”
我对卷毛村民说:“可不可以轻点儿翻寻东西?别吵醒旁边那孩子,奔波颠簸一路,好不容易才闭眼睡着……”
白褂男子连忙拍打道:“节骨眼儿上,别让阿修罗睡着。”小光头懞然坐起来,揉眼愣问:“这是哪里?”
“波黑克族的地头。”卷毛耷垂的村民抱着火药桶回答,“但睡无妨。只是眼下恐怕没谁敢领你进屋歇息,因为村子闹鬼,到处鸡犬不宁……”
小光头怔望道:“我好像梦见过这种事。”白褂男子微哂道:“一个接一个村子鸡飞狗跳?”
我在火把照烁下转瞧小光头,问道:“你额上这粒是什么?”
白褂男子伸眼凑觑道:“朱砂?”
我端详道:“怎却有点像胎痣?”
“痣是先天形成的,终身不变。”白褂男子伸手揉按道,“阿修罗的额头上有一颗朱砂痣,起初以为似是用朱砂点上的,‘青山’第九区那位摇扇患者认为此印记出自婆罗多,象征消灾辟邪,逢凶化吉。但她这个红点在暗夜中瞅似有异,竟像能从皮下隐隐发光,不知怎么弄的……”
我问:“先前在废旧医院那边,我听她提到路西法或者撒旦,究竟怎么回事来着?”
小光头抬手打开白褂男子好奇伸触之指,自掩面额说道:“我好像看见那家伙鬼鬼祟祟跟过来,却又不知被谁拉走了。”白褂男子笑谓:“‘青山’第一区那个路西法?他长期出入绰号‘炼狱’的重症禁闭场所,惨遭灌药太多,早就不知所谓,不一定还能跑得动。何至于竟会跟踪咱们从未来穿越到内战分裂时期的南斯拉夫……”
我低声探问:“从那家废弃病院还能不能找路返回原处?而不是跑出来四处找人送我们从另外的途径去‘青山’……”
“已然找不到回去的通道。”白褂男子嗟谓,“况且那边的时间不一定对路。你以为我们此前没尝试过吗?住在那里枉然徒耽多时,幸好我想起曾有相熟的‘发小’在南联盟应该另有路子……”
“未来的‘发小’?”我觉时间未必果真对得上,便即指出。“先想想眼下他出生了没?”
白褂男子陷入沉思状态,扭脖不语。
小光头蹦下车叫苦:“坐久了,唉呀腿麻……”我忙搀拉道:“急着要去哪儿?”
“嘘嘘。”小光头拾起布娃娃,眨眼悄问。“难道你不想陪我一起去?”
“天黑不要乱跑,”卷毛耷垂的村民抱桶叮嘱,“以免不巧撞上糟糕事,莫非你们没看出四周诡气森森?”
“里头好像怨气冲天的样子,”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拉衫遮掩腰间之枪,从黑帽檐下蹙眉转觑道,“风中不时隐约传来哭号,究竟谁在熙攘?”
“还能有谁?”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攥枪紧握,在前边悸然道。“没事的都出来外面了。”
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提起其畔一盏灯照烁,眯起眼缝,从黑帽檐下环顾道:“外边似也没剩下多少能帮得上手的……”
毛发蓬乱的握枪老头叼烟探询:“你在这儿就有希望,大伙儿都像吃了定心丸,无论如何也要硬起头皮上。接下来该怎么做?”
慈祥长者整了整破旧大衣披裹下的素白领结,皱着眉问:“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乡村老妇们围簇在旁纷催道:“你来得正好,村里有怪!还不赶快进去施展法术,为大伙儿驱除……”
众皆点头称是,慈祥长者披裹破旧大衣被推拥上前,却在村口表现迟疑道:“我不太会驅魔。这调调儿还未试过。即便在神棍行业,当牧师混饭的也不见得人人都懂驭用正规合典的驅魔仪式,毕竟并没多少人果真撞见过那种情形……”
白褂男子拎包笑谓:“无非进屋之后,幽暗的光晕掩映下,有个状似可怜的小女孩徐徐回头,流露诡异笑容,突然冲你吐口水,并用各种难听词汇问候你老母。然后你念念有词,上去抽她……”
握枪老头毛发蓬乱地叼烟说道:“不是这样的,你一进去就明白了。”
“那还能怎地?”白褂男子提包在旁嗤之以鼻。“鬼故事我看了不少,玩不出别的花样。”
“既然你这么了解,”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拽他过来同行,提灯说道。“那就来当驅魔助手。起码也要帮我摁住那只鬼……”
路边两个全副武装之人移目回望,其中一位白面微须汉子端着枪械,点头说道:“你那同伴装扮像医生,确实用得上……”
慈祥长者反手从破旧大衣遮掩下按枪惕问:“这是谁来着?装束不像村民……”
“来自克罗地亚的正规军。”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抱枪回答,“此前奉令越境来帮波黑克族同胞的忙。”
慈祥长者从披裹的破旧大衣后边移手,打量道:“才两个?”
抱枪老头毛发蓬乱地叼烟告诉:“只剩两个。”白褂男子拎包唏嘘:“波黑战事确是惨烈……”毛发蓬乱的老头颤叼烟卷儿,从旁透露:“整个野战排并未在战场上折损,却栽在我们村这里……”
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闻言一怔转觑,两个全副武装之人面色凝重地颔首迎视。叼烟老头哀叹:“可见……”
白褂男子果断返身招呼道:“打打杀杀这类勾当,我不在行,还是留给你们这班专业人士料理为好……”我陪小光头瞅隙儿刚到树后蹲下,草声簌响,木叶无风纷摇,兀自惊疑乱觑,忽听四面八方皆有动静,骇呼不断,此起彼伏。
我匆随小光头从树丛跑出来,蓦有多道光束纷射,耀投我们脸上。眼见枪口齐指,我不由怔问:“怎么回事?”
白褂男子牵着小光头之手,挤出人丛,在前边惑觑道:“你身旁那是什么东西?”我瞅见小光头在前面,难免感觉诧异,一转瞅间,草影倏晃,霎刻光束骤灭。
昏暗中接连有躯掼落草里,却看不清楚究竟突然发生何事。一时只觉颈后发凉,寒毛倒耸,腕臂搐痛倍剧,急抬不起,我忙跟着前边的人慌跑,奔向有亮光之处,咔一声机括扣扳之声微响,枪口伸过来抵头。
面前有只手抬灯耀眼,我刹停脚步,瞥见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从黑帽檐下移目另觑,收枪插回腰侧,低哼道:“身入险境,不要乱跑。”
白褂男子拽着小光头,从旁招呼道:“都靠拢到有亮光之处,跟着这盏马灯走,别往昏暗中跑散了。毕竟谁也不知面对的是什么……”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朝四周悚觑道:“刚才怎竟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却连枪声也没响过……”
白面微须汉子持械惕顾,惊疑不定的说道:“片刻之前,我失去了一个同伴,他本来使枪很快,竟也赶不及猝有反应……”
“这根本不是驅魔,”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从黑帽边沿凛目扫视,渐似省悟道,“我们被狩猎。”
白褂男子怔问:“被谁狩?”
“我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白面微须汉子端枪叹道,“起初似从阿族的村落,辗转至塞族武装盘踞的地方,随后被带来波黑克族这里,无论信仰哪一派,居然落得同个结局。有人说是报应,也有人不相信报应。但既然到了这儿,恐怕我们也要收场不妙!”
“然而说到底,”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按枪微哼道,“没人知晓底在哪里,下面究竟有什么?”
“你应该晓得,”白褂男子从旁瞥觑道,“既是牧师,怎可能不知地狱里有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慈祥长者从黑帽檐下诮视道,“咱们早就在地狱里呢?你以为是人间,其实非人……”
“牧师不会这样说,”白褂男子摇头低哂。“除非你不是真的。”
慈祥长者蓦然拔枪一指,白褂男子不由怔住。慈祥长者却将他往旁拨开,迅即轰击。黑暗中一影掠过,应声倒下。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惊问:“那是什么来着?”后边几个村民打着火把奔觑,回头惶然告知:“村尾那个独居的阿婆,早已卧床多年,突竟如何跑这样快?刚才扑来咬人,简直倏忽如魅……”
披裹破旧大衣的慈祥长者微哼一声:“再快也快不过我这支枪。”白褂男子揉耳质疑:“哪门子的牧师玩枪如此利索?”
慈祥长者转瞅道:“你有没听闻过‘摩門’……”话声未落,村尾那个独居的阿婆突然跳起来跑掉。
众皆愕望,白褂男子低声问道:“你没打中是吧?”
“你敢怀疑我玩枪的准头?”慈祥长者瞪他一眼,自亦纳闷道,“但我分明已然命中……”
村尾那个独居的阿婆忽又出现,披头散发,状似不着寸缕,悄然蹑近背后,张大嘴巴,直至迸腮。
我提醒未及,慈祥长者顷即惊觉,刚要拔枪转射,白面微须汉子先砰一声开火,抢先帮他撂倒村尾那个阿婆。
白褂男子惊啧道:“你差点挂了。”慈祥长者闻言懊恼,转低枪口,瞄定拨射,接连驳击,朝倒地号嚎不休的阿婆连轰几下,打到没声音,才收枪走开。
不料他刚挪步,那个脸被轰烂的阿婆忽又窜身蹦起,扑倒其畔拿火把的汉子,往暗处一拽即离。
白褂男子惊问:“你喷了那么多枪,她怎竟还浑若没事?”慈祥长者忙从白面微须汉子身上摘取一枚挂雷,往阿婆窜走的方向追着投抛,嘭一声炸响震荡,我和小光头仓促掩耳,白面微须汉子移身过来遮挡,随即皱眉转瞧道:“我所剩的手雷不多,可别随便浪费掉。”
慈祥长者走去察看,拾起一物,拎在手上朝我们怔觑的眼前摇晃道:“不要质疑我的准头。那个移动迅速的目标应该整个炸飞了,你们瞧我捡到其胸前掉落的皱皮赘肉……”
白褂男子摇头置否:“别玩得这样狂暴……”慈祥长者瞄准所拈之肉轰了一枪,甩手转返,经过白褂男子面前,稍微停步,说道:“我就是喜好尽皆过火,尽皆癫狂。”然后负手而行,刚走开却又退返,补了一言:“你该知道,不疯魔,不成活。”
语毕即离,白褂男子觑其背影,郁闷道:“‘青山’欢迎你。”慈祥长者闻语倒退而回,面色如笼寒霜,瞪着眼凛然逼问:“你说什么?”
白褂男子刚啧一声,慈祥长者忽又拔枪,往他耳畔蓦然射击,轰鸣如雷震。白褂男子懵未反应过来,但见肩侧有影应声掼倒。砰响过后,几个村民打着火把惴觑,回头惶然告知:“打中了村口那个瞎眼的阿嬷,其已失明多年,如何窜行这样快?刚才扑来欲咬,出没倏如鬼魅……”
白面微须汉子提醒未及,村口那个瞎眼的阿嬷复又蹦起,没头没脑地扑倒一人,往暗处急拽。慈祥长者追喷几枪,将其爆头。白褂男子捂着耳朵说:“你似该换子弹了。”
慈祥长者匆掏几颗子弹攥在手上,低头忙碌之时,微哼道:“需要你提示?”倒毙的阿嬷猝跳而起,拽扯一人,迅即拖入树影里。
白褂男子惊问:“怎竟还如此凶猛?”慈祥长者急从白面微须汉子身上摘取一枚手雷,往阿嬷窜掠的方向追投,嘭一声爆响激荡,我和小光头仓促掩耳不及,震躯摇晃欲倒。白面微须汉子移身遮挡之际,自撷剩下的那枚手雷匆藏腰囊,皱眉说道:“可别给他浪费了最后一颗……”
“什么叫‘浪费’?”慈祥长者走去拾起一物,拎在手上朝我们眼前摇晃道,“你看我将其炸得没影,又捡到一坨东西。”
众皆聚过来瞧,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惑问:“什么东西?”慈祥长者拈着皱物来回翻看,自亦纳闷道:“瞅半天居然分辨不出究竟是啥?”随即瞄住褶皱之物,倏轰一枪,发出雷霆声响,凑近围观之人纷声叫苦:“搞什么?耳朵都要给你震聋了……”
慈祥长者甩开那坨中弹之物,提灯率先而行,从帽檐下凛目扫视道:“前边传来什么歌曲?”
“村里住有一个贩卖杂货的东南亚人,”叼烟老头毛发蓬乱地揉耳告知。“凄凉幽惋的音乐从他那儿飘近。咱们最好不要过去……”
慈祥长者抬腿正要踢门,白褂男子探瞅道:“门没关上。”慈祥长者伸灯照觑,屋内一片凌乱,有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歪脖呆坐墙边,背对门口没动弹。
毛发蓬乱的叼烟老头连唤数声,未闻回应。慈祥长者抬灯说道:“墙上有看不懂的字样,不知用谁的血涂写?”
我从门畔投眸而入,只见满地血污,溅壁殷染,触目惊心,赫然涂有一行斜伸向阴暗角落的大字,识得是:“此情可待成追……”没等看毕,墙下那老汉转面抬首,浊瞳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