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离开不到十分钟,罗展就走进了我的房间。我马上明白了,她的到来完全是出于罗展的授意,为的是探探我的口风。
“能不能再给我开点药?”他压抑着咳嗽的强烈冲动,沙哑着嗓子问道。
“我不认为这种药对你的病有什么好处。总的来说,这种药更大程度上只是一种精神安慰剂,主要功能是通过作用于神经的麻痹让你感到暂时的舒适,但却掩盖了真正的病症,使得医生无法正确的判断诊断,而且据临床研究表明,这种药似乎还有某些未经证实的副作用。”
“但至少能让我睡个好觉,”罗展有力的反驳着,“你开的药我打听过了,确实是好药啊,而且使用它也是合法的,只要有执照的医生开处方就可以了。”
“当然是合法的,而且也是无伤害性的,”我不得不承认罗展说的话没错,“我确实也有权利给你开这种药。”
“那就帮我这个忙吧,”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我,“我的病我也知道,反正也是晚期了,治不治都是这个样子,还不如让自己最后的日子舒坦一点。”
我叹了口气。他说的都没错,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呢?
拿到了药,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还有什么事吗?”
“上次你好像说过,吃这些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嗯,心病还需心药医,但你不愿意讲你的事情,我也无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如果我把心病说给你听,你能帮我吗?”
“哦?”我抬起头来望着他,“这样看情况了,我不是神仙,不能对你做出保证,只能尽量试试,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好吧,”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其实——上次说的那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我知道。”
“你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当然,卧底拿到画以后发生了什么,画的主人又发生了什么,都没有交代,又怎么能说故事结束了呢。”
“是这样啊,”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说的没错,故事人物的结局,我还都没有交代。”
“现在你打算告诉我了?”
“画的主人结局很惨,被最相信的人骗了,珍若性命的宝贝也丢了,失魂落魄的,整日喝酒买醉,最后一把火把自己和那栋别墅都烧得干干净净。”
“那个卧底呢,想必飞黄腾达了吧?”
“那个卧底也很惨,他非但没有发达,反而差点被革职了。”
“哦?这个倒出乎意料。”
“卧底把画交给了特警总部,谁知道那些专家们经过一个月的检测,竟然说那幅画没有特殊功能,勒令那个卧底停职检查。”
“难道卧底也像相声里的财主一样受骗了?”
“也不是。只不过那些专家们还没掌握到检测的方法,直到半年后,事情才真相大白,卧底得以恢复了原职。”
“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这幅画的许仙是否打起他的伞,取决于许仙的眼睛是不是看到了空气中有下雨。也就是说,一定要将画摆在可以直接接触到室外气候的环境才会起作用,可是那些专家们都是在封闭的密室做的试验,自然无法成功。”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幅画呢?”
“因为没有其他发现,这幅画最后被送到了秘密博物馆收藏。”
我叹了口气,“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总算是皆大欢喜了。”
罗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是,故事到这里并不是完结,甚至可以说,还只是一个开始。”
“什么?”
“后来,一件绝对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那幅画,”罗展的双眼迷离,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抽搐起来,仿佛刹那间又回到多年前那个恐惧的时刻之中,“突然变了。”
“变了?”
“刚才我不是说过,这幅画中的许仙是否打开伞,取决于许仙的眼睛看到了空气中有没有雨吗?”
“对。”
“断桥这幅画虽然有趣,却谈不上珍贵,被博物馆收走,后来送到了日本进行展览,他们博物馆是建在地下的,无法把画直接挂在窗口,那帮家伙竟然想出了个馊主意,”罗展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吼道,“把一个巨大的显示屏放在那幅画面前,通过电脑控制模拟了极其逼真的气候变化,让屏幕上一会儿晴天,一会儿下雨。那幅画里面的伞也是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夹在腋下。”
“这太残酷了!”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叫出声来。
不知怎的,自己竟为画中的许仙感到无比的难过。我一直觉得,有天赋的东西,就像有了生命一样。然而,天赋带给这个生命的,却是这样的厄运。
或许,这种厄运并不是天赋带来的,而是人类。
罗展沉默了半天,这才说道:“是啊。”
“这就是结果?”我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掩饰着,幸亏罗展还无暇分心。
“这还不是结果。”罗展冷笑了一下,“刚运过去的时候是晚上,那帮家伙对那幅画玩了半个小时,新鲜劲头过去,就丢开了,却忘记了关电脑。结果显示屏五秒钟变化一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再次失声叫出来。
“第二天工作人员上班,走到那幅画的面前,”罗展仿佛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全身不断的颤栗,“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画中的许仙倒在地上,口中泛出一丝鲜血,而那把伞也被拦腰折断,丢在了许仙身边。”
“什么!”我被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惊呆了,而罗展同样也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罗展才缓缓说道:“那一次我也跟随着藏品去了日本展览,看到了那幅画,一下子就崩溃了。没过多久,我就申请了因病退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展已经用“我”来代替“卧底”了。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个卧底就是他,却一直没有点破,但这个时候,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总算明白了全部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这么惊心动魄。
“真可怕!你所遭遇的,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啊,”罗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多谢你听我说完了它,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把这个故事说出来。”
“这确实是我听过的最诡异的故事。”
“是啊,现在你明白我的恐惧来源了吧。”罗展苦笑着。
“嗯,”我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像你这种情况,那种药丸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也知道。”
我想了一下,问道:“那副画呢?”
“从此这幅画就彻底毁了,再也没有展现任何天赋,最后作为交流藏品和日本博物馆进行了交换。总之,我再也不会看到它了。”
“那么,你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对画,还是来源于灵异事件呢?其实你的理性完全告诉了你,画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了。”
罗展愣了一下,“我也知道这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怕。”
“也许你怕的是自己犯下的罪恶吧?正如你上次提醒我的一样,特警的困扰来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本性,使他们恐惧的是他们无法摆脱的负罪感。”
“什么?”罗展一呆,然后尖叫起来,“不!我没犯罪,为什么会有负罪感?”
“负罪感是人性的道德观念,是人类文明漫长历史形成的古老情感,甚至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这才是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心灵枷锁。”
“你想用我告诉你的招数来对付我吗?告诉你,这行不通!我心安理得,没有任何良心的折磨,”罗展大叫道,“我告诉了你我的心病,那就想办法跟我治好,如果不行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好吧,”我安抚着他,“你还是先用我开给你的这些药,另外再加一些稳定情绪的镇定剂,过两天我会安排时间给你做个催眠,将负面情绪疏导一下,不过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让你到断桥走一趟,那儿安静的氛围和优雅的风景或许会让你豁然开朗的。”
“嗯,”罗展安静下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去断桥走一趟应该会对我的病有帮助,所以才答应了妹妹参加这个豪华旅行团的。”
“很好,我们总算达成共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