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老万心情极好。
从前他不到后厨绝不摘帽子,今天刚进了酒馆扫了一下众人他就取下了帽子,而且来的还要比往日早了一刻钟。
虽说老万已是四十左右的人了,但脸上固有的棱角依然鲜明。遗憾的是,这张脸就像雕刻的半成品,就差最后几刀的时候,雕刻师起身跑开了。
只见老万的手里提着一个小坛子,利落有声放在了一个桌子上,那样子像极了花牛开发出人尽追捧的鸡尾酒,“伙计们,我这绝密的鱼子酱!成了!”
老万声音高昂,花牛在柜台擦杯子,四筒在边角擦桌子,稀奇的是,两个人不看那鱼子酱的坛子,反而直勾盯了老万几下。
都是日常的老伙计了,老万立时心有狐疑,正在这时,沈妮笑盈盈从小舞台上跳了下来,手机背在身后,一脸神秘向老万靠近过来。
老万被她盯得无所适从,几个家伙都怪怪的,立时紧紧按住了坛盖子,“干什么!”
“老万,深藏不漏啊!”
老万白了个眼瞅着一个个,“瞧瞧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鱼子酱算什么稀奇玩意。”随即老万话锋一转,“不过我这个嘛,属实大有门道!”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哟!”沈妮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张合影,“这个人是不是你呀!”
照片晃过眼前,老万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这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角一跳、他的脖筋凸起、他砖色的面庞更深了几分。
花牛满目敬佩迎了上来,“老万,我们可是查过了,你这个还真不是合成的,我们在那个官网上也看到你了。好家伙!货真价实!国际级料理大奖啊!”
“那不是我。”
淡漠地回了一句,老万把坛子夹在腋下,迈起步子就要往后厨走去。可是四筒一个快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家都是老伙计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嘛!”而后他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老万又指着那张合影,“这么光辉的故事,和大伙分享一下呗!”
花牛也掏出来手机,露出那贱兮兮的样子端详起来,“这浓浓的眉毛、挺挺的鼻梁,老万,要说不是你,你自个信吗?”
没有人看老万,每个人都在看合影,似乎这屋里屋外、树下江边,这一张合影像传单一样撒得到处都是。
毫无征兆的——
一拳,鱼子酱炸了一地!
一双如钟带刺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眼前四筒!
“谁干的!谁干的!”
陡然间,屋内便陷入一片死寂。
老万的身材本就高大,他像一个刀客立在客栈的中央,叫着每一个沾衣便葬不知死活的人,“谁干的!”
然而就在这狂怒与喧嚣中,老万突然不停转着身子,他不再看四筒也不看沈妮和花牛。他不仅转着,还扭着头,就像有一只带毒的苍蝇一直盘在他的脊柱上方。
转瞬间,那苍蝇又幻化出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背后聒呀噪呀,让他抬眼再也看不到平静,闭眼满是乱糟糟的前尘。
“老万,怎、怎么了?”
三个人都被吓住了,半晌之后才低声问了出来。
陆雪准时来到了酒馆,还没走进便闻到一股腥味,走入其中,映入眼帘的几乎是一个定版了的画面。
三个人望着一个人不敢上前,一个人弯着腰缓缓刮着地上的鱼子酱,空中不止弥漫着腥味,还有雷霆刚过的一片焦味。
陆雪愣在原地,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酒馆,景象比第一次还要炸裂。她不禁在想,这么一片小小天地每天都在经历什么?换句话说,这个酒馆里有一个正常人吗?
沈妮急忙对陆雪使着颜色,陆雪已知事情不妙,一个招呼也未打就要转身离开,可谁让四筒一直就是那个最勤快的人呢。
“嫂子,你怎么来了?”
老万抬起头来,那双红而又炽的眼睛让陆雪不敢迎视。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流逝,老万看了看陆雪,仿佛才发现这是陆雪,慢慢神色有变,不再那么锐利迫人了。
“万先生,对不起,打扰了。”
“照片从何处来。”
“出于一些写作方面的原因,我在对面的希曼料理,向一位料理师请教,照片是我向他要的。”陆雪实话实说。
“老万,这事怪我,是我非拉着嫂子过来见你。但是你放心,除了这个屋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神经大条的沈妮,这时才把老万来来往往的神神秘秘与眼前联系在一起,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妥了。
老万不再说话,把鱼子酱都收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旋即他便把冲锋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众人一看坏了,四筒和花牛一左一右就要拦上去,老万迈着大步子,横烈的目光一扫加上那铁块一样的腮帮,二人便不敢动了。从前只觉得他脾气大,今天是真的怕了。
“万先生,冒犯了,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了。”
但凡之前对老万有丁点了解,陆雪也不会如此冒然,事情远不是沈妮说的那样。她很了解此刻老万的心境,问题不在于几个人知道,而是有没有人知道。就像很多行旅人,一旦被熟悉的人发现了踪迹,他们会迫不及待选择离开。
走到风铃树下,老万回头看了一眼,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他目光炯炯、很有神采。
除了身上的冲锋衣,他也不需要带走什么。
沈妮知道事情大发了,忙不迭给戴奇打电话。
“哥,你快回来看看,老万跑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