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铃的缘起

黎肖肖从未这样怕过戴奇。

这么多年,在黎肖肖的眼中,戴奇是温和的,无论是小时候陪自己玩耍还是长大后向他要钱,他最多沉默一下迟疑一下,从未有什么尖锐的时候。

可是眼前,他不仅瞪着眼睛,眼皮撑得像个菱形,衬着那粗重的眉毛,让人不敢迎视。紧咬着牙,整个人如钻头一般犀利。他越是不说话,黎肖肖就越是不安,一种沉重的距离感浮上心头,让他蓦然发觉,之前种种根本就不是有钱没钱的事。

他很慌张,因为这眼前和县城里、餐桌前、年少时、长大后,都完全不一样。

黎肖肖不停地向陆雪道歉,不停地为自己解释,突然来了一个救急的电话,他借机出去接,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陆雪绕了绕胳膊,“都说了没大事的,就那一下有点疼而已,我这个其实是老毛病了,明天去揉一揉,把筋疙瘩抹平我也就正常了。”

“没想到家里破七烂八的事还殃及到了你,实在对不起。”

陆雪转转眼睛,“不打紧的,我们又不是头一次共患难了。”

戴奇不由笑了一笑,随后又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陆雪沉了一瞬,“不放心的话,你帮我换一贴膏药吧。”

这膏药贴的有多离谱,早在之前戴奇就发现了,只是那个时候三思又三思最后还是没有提及。

此时的夜,是凌晨的凌晨,天地间没有任何一点声音,连风声都没有。

陆雪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戴奇。

“你伤的不是肩膀吗?”

“都连在一起的,主要是脖子肿得厉害……哎呀!轻点轻点!你扯到我头发了!”

“我也想轻点,可你这贴的分明就是给头发消肿啊。”

陆雪气哄哄,“我又看不到,糊上去就完了。”

一会儿哆哆嗦嗦、一会左拧右拧,花了好几分钟才把这旧膏药揭下,边缘是僵硬的“蚂蚁线”,中间是已然泛白的皮肤,怕是三五天都没有换过了。

戴奇找来湿巾,一遍遍擦拭着,“从前看网上说,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去唱歌、一个人看电影,我觉得都不如你这一个人盲贴膏药。”

陆雪笑了笑,“你这盲贴二字,还真是传神。”

话到这里,陆雪忽然一动,“哎,戴奇,我似乎明白你为什么不想结婚了。”

“为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你真的确定……要我说?”

“什么确不确定的,正好看看那么会编故事的人,猜故事的水平怎么样。”

“那我能从风铃讲起吗?”

戴奇一怔,“随你发挥。”

“我觉得,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萌生了对婚姻的失望,有着很不愉快的童年。后来你的父母离异了,又组建了两个全新的家庭,你呢就成了生活在两边都很别扭的人。嗯……别扭不够准确,不过还是用别扭吧,说深了我怕伤到你。”

戴奇本以为她要语气沉沉、情绪深深,讲一段不堪回首的深重往事,可一个转折就又透出些许的轻松。

“常年跋涉在双方之间,为两边增添圆满,而对自己来说,却是一直无法补救的缺失。我甚至觉得你那从来不出去走走的毛病,就是因为当年出走太多了。童年阴影,你这就是标准的童年阴影,扁鹊说过,疾在腠理。”

戴奇笑着说:“刚才是谁说从风铃讲起的?”

“莫要急切,风铃是故事的开头,而我的讲法只是跳过了开头。”

“行,你怎么说都对。”

这时,陆雪却沉默了一瞬,“当一个人只注重一种声音,他便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所以他也听不到人声的喧杂与器物的破碎。风铃不会带给人真的安静,但能牵引人的思绪,就像被窗外的虫鸟吸引,不会去想满地狼藉。”

戴奇的手忽然停滞了,片刻之后才道:“还是你厉害,我以为又是因你而灵动呢。”

“因你而灵动也没错,就是管的有点宽,就像大道理一样。”

戴奇看着陆雪的长发,回想着她的每句话,她能把尖烈的话说得圆润,也能把沉重的言语讲得轻盈,不了解她的人,还以为这是个无不通晓大彻大悟的老世俗呢。

从前他以为,那只是默契。

“那你说,风铃这样的东西,可会有归宿?”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归宿了,如果他只是在一个现实的地方,那他一直都有归宿,如果他变作你的一种寄托,有无归宿可就难说了。”

陆雪还想再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却又戛然。

“对了,阿缘现在过得怎么样?”

“阿缘?你说什么呢,阿缘的故事早就结束了,反正我不会再写她,随你想象咯。”

“不打紧,反正你写不写她,她都一直在。”

“她好与不好,我也很难说,不对,应该说与我没了关系。你要知道,她只是我的一位主人公,写完了她也就失去了她,又不会有续集,你瞎操什么心呢。”

“那就是寄托了?”

半晌之后,陆雪哼声出来,“我的膏药呢?”

“早就贴好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