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盟誓却敌兵

“何事?”

户川通安沉声道:“伊达家不单往本阵营内送酒,我与几名今晚负责守夜的武士那边,全都收到了几坛美酒,来人百般劝饮,似乎热情太盛。於是寻了个借口离席,赶忙返回本阵通禀,发现野山益朝带来的随从,均在营内四下张望,如侦查勘测状。和泉守,对方无事献殷勤,其中必然有诈。”

宇喜多直家了然,当下对他吩咐几句,户川通安连连点头,不久即快步离去。

回到帐内,却是热闹非凡,野山益朝舞完一曲后,发现正主已然不在。

长船贞亲虽然不清楚生了何事,但亦赶紧随口敷衍几句,便又拉着他连连劝酒。

冈家利喝得兴起,跟马场职家两人斗起了酒来,两人皆除去衣甲,袒露出了魁梧的上身,其上伤疤交错,令人触目惊心,便如出㭱猛虎般跨到了案前,一人抄起一坛子清酿美酒,拍开泥封,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喉头不断发出“咕咕”的豪饮声。

宇喜多直家坐回原位,不等对方开口发问方才出帐何事,指着帐中冈家利身上露出的伤疤,故作醉态,笑对野山益朝说道,“宫内大辅,你看我配下这两名武士如何,敢问伊达远江守麾下可有人能相比?”

野山益朝见宇喜多直家这般矜骄作态,心中大喜,强自镇定回答道:“和泉守配下这两位武士,冈家利大人是阵战猛将,另一位我虽然眼拙并不识得,看来却也是酒中豪杰,我伊达家中武士虽多,难有可与之对敌者。”

他这一番话,说得本没有什么错,毕竟身上的伤疤越多,便代表着在战阵上立下的勇武越多。

冈家利满身伤痕密布,常年厮杀于吉备,凶名赫赫,伊达家来人俱是认得这位膀大腰圆的儿玉党悍将。

马场职家则常年不出备前,无人认识。仔细看了个遍,估计也只能找到几处不起眼的伤痕,这还是小昌坂溃败逃亡时从马上摔下来,新受到的跌伤。

这非是马场职家合战不勇猛,单看他敢单骑数次突入尼子军阵内,还能够全身而退,就知道他足有一骑当千之勇,只是其人太过于“祥瑞御免”,对阵山中幸高之战中,赤膊上阵,敌军乱箭都没能伤他分毫,反倒是把跟着他一起冲锋的披甲兵卒,当场射死好几个。

野山益朝的点评,本来是为了讨好奉承,故而声音很大。

马场职家听闻后,登时怫然不乐,这么一耽搁,却是晚了冈家利一合,斗酒落败人后,连个酒中豪杰的名头都没能保全。站在席帐正中间,又羞又恼,气得他直接将酒坛猛力砸在地上,咔嚓一声,吓了众人一大跳。

宇喜多直家及时起身,步至席中,将马场职家的手握住,拍打着他的臂膀,先是笑对他说道:“马场四郎,你方才可是小觑了这头山鲸的酒量!”

而后转首,又对野山益朝笑道:“宫内大辅当真好眼力,马场四郎乃是我叔翁浮田大和守配下的第一猛将,往日与尼子军血战,屡立大功,数次单骑突入千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尼子新宫党,西国之精兵,却不能伤及美浓守分毫,反倒逢战相遇皆惊退避让,高呼‘赤鬼美浓不可当’。”

马场职家虽然在斗酒上败给了冈家利,但是听见宇喜多直家此赞,脸面上缓过气来。

冈家利虽然获胜,但他天生海量,在乙子城时常与人较量,从无一败。

马场职家却也是他头一个遇到的强敌,想到并队逃难的一路上,他奋力厮杀的旧事,心里很事敬佩,对马场职家说道:“饮酒只是小道,我不过侥幸获胜,远不及四郎只身匹马,杀敌扬名。”

得了冈家利此句话,马场职家本也非心胸狭隘之人,否则也不会跟随儿玉党南下,丢下了刚才的羞恼,亦心服口服地对冈家利说道:“利胜海量,刚才是我冒失了。失礼之处,请利胜见谅。”

宇喜多直家哈哈一笑,一手握住马场职家的手,一手握住冈家利的手,同时高高举起,面对席上诸人,笑道:“利胜适才言:席间斗酒,微末小技耳。此话诚然为我武家至理名言。”

顿了顿,他慷慨地对席上众人说道,“区区斗酒,胜负不足念,今朝山阳道沦难,而美作、备中诸郡犹有阴附尼子家的贼兵肆虐。在座诸位浮浪牢亡於此,皆因此辈小人作祟。正如方才歌言“资武伟哉真丈夫,富士雪风樱吹散”,我等自不如道灌公资武英才,然谁人还不是个伟丈夫?武家男儿正该立功疆场,封取安堵!”

“愿与诸位在此效仿御曹令,指天盟誓!倘若中山太岳若厉,武运长祚,此行奉令,定然要为主公联络友盟,驱逐贼兵,他日功成,富贵无忘。”

宇喜多直家今夜聚众设宴,现在又与诸人盟誓,并非心血来潮。

如今前途未卜,军中诸将多是美作国人,不愿背井离乡从令行军,只想留在此地剽掠乡里,伺机退还乡里,所谓者何?

无非是不知将来生死贫富,意图多攒家私,好在崩溃逃亡的时候,不至于两手空空,身无长物。

现在宇喜多直家拿不出多少实际的好处来恩赏众人,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以誓言赌咒,笼络人心。

席间诸将酒意正酣,难免为之心动神驰,无不热血沸腾,见宇喜多直家如此信誓旦旦,再加上一反常态来备中国行事。都以为他真的是得到备前国大名浦上宗景,暗中传令。

於是纷纷抽出刀剑,有的敲打胸前的大铠,有的敲打面前的桌案,齐声叫道:“愿与和泉守在此,指天盟誓!倘若中山太岳若厉,武运长祚,他日功成,富贵无忘。”

宇喜多直家哈哈大笑,揽着马场职家、冈家利,返回席上,叫他两人皆坐於自己身侧,三人同坐一席。宇喜多直家举杯说道:“满饮此杯,你我等人同敬四郎和利胜两位悍勇武士!”

长船贞亲、明石景季、野山益朝等人举杯,齐齐饮下。这晚,宇喜多直家酩酊大醉,与马场职家、野山益朝三人同榻而眠。

当晚,三人虽然同榻而眠,除去真的醉成不省人事的马场职家外,另外两人却是各怀鬼胎。

宇喜多直家和衣卧倒,酣睡正沉。伊达政衡还在甲笼城等待消息,野山益朝如何睡得着?

伏枕听时,军中鼓打二更,小心翼翼起身时,残灯尚明。再看另外两人,鼻息如雷。

於是悄悄起身穿衣,取过佩刀,攥住刀柄几次想要下手,将榻上两人就此刺杀,但却觉得难以下手。

一来是难以保证动手杀人时,另外一人不会惊醒呼喊,那时自己走脱不得是小,误了出兵大事可就不妙;二来则是他为人磊落,宇喜多直家席间盛情款待,自觉受到恩惠礼遇,不愿行此小人行径。

踱步倒得营帐门前,复又转身拜了两拜,再看榻上的宇喜多直家,仍旧是呼声震天,不省人事。

营内四处篝火摇曳,不过巡夜的足轻在打完第二更后,却是早早散去歇息。营砦辕门虽然合拢,可原本守门的几人,都不见踪影,想来当是躲回营帐内睡觉去了,野山益朝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领人潜出营砦。

待出了儿玉党本阵,会合了其他早就等候几路人手,得知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粟井晴正、角南隼人等都已如宇喜多直家般酩酊大醉,自觉大功告成,急急回到甲笼城禀告。

伊达政衡闻报大喜,拍案而起:“儿玉党的贼兵已经烂醉如泥,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当下集点起早就在兵舍阵屋内等候多时的军势出战。

他心中急切,途径户川通安负责把守的几处险要前哨,见无人阻拦,便也不管不顾,直取宇喜多直家所在的本阵大营。

有道是利欲熏心,如停下来细想一番的话,便能觉察出来不对,大军在深夜浩荡杀来,闹出好大的动静,居然无人惊醒出来盘查,这本身就极为反常。

杀近儿玉党本阵,伊达政衡激励左右:“斩获宇喜多直家首级者重重有赏!”麾军横冲,还未杀至辕门处,忽听一声铁炮铳响,儿玉党营内原本埋伏许久的兵马,闻令而动,喊杀声震耳欲聋。

还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营内矢石齐发,密集如雨,当前的伊达政衡前队的兵卒,如割稻麦似的,倒下一大片。

“不好,有诈!”伊达政衡面色大变,明白自家中了埋伏。前方先手队冲营兵卒一阵大乱,不少人都调头向后败退,与仍旧想要往前拼杀的后阵挤在一处,场面狼藉不堪。

他见到自家谋划的夜袭,竟然就这样快要功亏一篑,当下亲自引兵迎战。

原本往后败退的伊达军见家督亲自上阵,士气大振,当下鼓勇转身继续厮杀。

伊达政衡奋不顾身,披挂赤漆涂侧五枚胴大铠,挟枪持刀,身先士卒,接连讨取数名带队追击而出儿玉党武士,叱咤厉色,仅带十余马迴众,硬生生地将宇喜多军的合围埋伏杀出一道破口。

负责左侧防备的兵卒,大约猜测出了敌军想要突围的企图,连忙摇旗呼应,请求附近友军。同时竖支起拒马楯,阻拦道路,组织了些弓箭手,躲在在拒马后面射箭杀敌。

其中一人,箭术甚为精湛,拉强弓、开硬箭,连连射落两三名伊达军的马迴众,让伊达军突围的势头不由一沮。

伊达政衡闷声不语,纵马撞翻一名躲闪不及的敌兵,顺势将手中长枪送入对方的胸口,因而空门大开,那名强弓手虽不认识敌军主将,但亦猜出绝非寻常武士,此刻窥觑机会,暗地拈弓搭箭,一箭射去,直奔对方未带铁额的面门而去。

伊达政衡下意识的矮身躲避,刚好将额头的位置让给了左眼,慑人地寒芒闪瞬而逝,随即一阵刺骨锥心的剧痛,让他险些当场昏厥坠马。

伊达政衡饶是再悍勇,也不能眼中带箭冲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甩掷长刀砍倒一名敌兵,伸手去拔箭矢,因用力过猛,竟连着眼珠一并拔了出来,残缺左眼的面孔,血流如注,让他得整张面孔显得异常狰狞恐怖。

“哈…哈…”伊达政衡痛吼数声,心中发狠,竟将眼目纳于口中生吞入腹:“不讲武德,暗箭伤人的懦夫,今你取我一眼目,自当拿命来还!”仍复挺枪纵马,直取那名偷袭自家之人,那名强弓手仓惶奔逃,早被一枪搠透面门,死于马下。

两边儿玉党兵卒见者,无不骇然溃散。伊达政衡身负重伤无法久战,既杀仇敌,於是纵骑便回。

此时长船贞亲看见旗语,带兵赶来堵截,户川通安、角南隼人、马场职家等人又引伏兵从后方攻袭,麾军齐上,伊达军招架不住,各队兵卒开始四散溃逃。

二阶堂信弘见颓势无法逆转,赶忙救护住重伤的家督,簇拥着他往甲笼城的方向,夺路而逃,留下野山益朝带领本队徐徐断后。

前后夹击之下,伊达政衡带来夜袭的军势大败溃散,杀伤无算,粟井晴正引使幡骑衔尾追杀,一路逐撵溃兵到得甲笼城下方回。

负责殿军断后的野山益朝也被生擒活捉,与十几名力尽被俘的伊达家武士让人捆绑结实后,推搡押至宇喜多直家面前,

宇喜多直家端坐中军本阵大帐之内,周围残席尚未撤去,和蔼言道:“宫内大辅乃我军贵客,你等怎可如此无礼,还不赶紧与我快快松绑。”

野山益朝本来因中了埋伏,心中惊怒愤恨,现在听到这样带有讥讽的话语,顿觉羞愧难当:“此回落败,实在是在下不自量力,出言蛊惑家督暗中行此不轨行径,才有今夜之败,和泉守若要怪罪,还请只诛杀益朝一人,务要牵连无辜。”

宇喜多直家笑道:“宫内大辅言重了,些许嫌隙何足挂齿?还请回去转告伊达远江守,诸事还请以和为贵。”言毕,也不管野山益朝作何感想,当下便挥挥手,让人将这失魂落魄的十余人扭送出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