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儿岛郡生乱

对于尼子家撤军的消息,宇喜多直家并未耽搁太久便已经得知,对于尼子家在夺取高田城后,转而会去平定备后国的毛利元就,他早有预见。

只是没想到尼子晴久居然会遣散国人众,让他们归国返乡,这对尚还滞留在备中国境内的儿玉党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想而知庄为资回军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来剿灭自己这个杀人放火的恶党。

宇喜多直家自屯兵庭濑以来,凭借着屠城拔砦的武名,四处打着浦上家的旗号招降纳叛,四面进讨。

以浦上家的名义收拢南备中各地,反抗庄氏的一揆众补充兵力,军势一度扩充至四千於众,盘踞都宇郡境内,一面联络三村家亲,另一面则数次派人潜入儿岛郡,探查虚实,谋求退路。

都宇郡过去名为“津宇”,最初在穴海尚未被围垦成为陆地前,这里是吉备国对外的港口,虽然仅领十一乡庄,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沃野上郡,要冲所在。

这年秋季,都宇郡内的百姓还在准备提前抢收稻谷,儿玉党的贼寇们提前一步杀入乡里,烧杀劫掠。

宇喜多直家以大约百人一队的恶党,分成二十余队自庭濑的营砦内闻风而动,他们从乡野间抢掠百姓刚刚收割打好,还未来得及筛糠的稻米,便连秽多贱民牧养的那些皮厚毛粗的黑山豚,也成了这些美作、备中武士腹中之物。

就这样,依附在宇喜多直家配下,那些无恶不作的贼寇们,便趁着庄氏疲于奔命之际,在这片膏腴郡乡内肆意妄为,妄图坚壁清野,为可能出现的笼城战做好准备。

被夺去收成的百姓,只能在野地内捕捉田鼠充饥,野菜根也是这个秋收时节里难得口粮,

唯有城砦内的豪族国人们,还能凭借往年剩余的粮秣艰难自保,惨败过后的中岛辉行亦无可奈何,除了不断向猿卦城求援外,便别无他法。

庄为资虽然时长派兵前来围剿,但双方真正交兵厮杀的次数,却是称得上屈指可数,更多是为了相互试探虚实。

不过自十月初毛利元就败走筱津原,退守比叡尾山一线后,备中国内局势立刻得到缓和,自这两日探听来的消息来看,对他来说不容乐观。

庄为资率两千军势,自毛无道南下猿卦城,植木藤资、植木秀长父子带七百足轻已经先一步抵达坂生地方,从侧后方进行威胁;桑原政次聚众一千二百骑移镇茶臼山城。

同时,中岛辉行在经山城内重整旗鼓;清水宗则、清水宗长兄弟也响应军令,召集五十骑马廻众、三百弓足轻布防街道;石川久智迫于庄氏压力和领内百姓对儿玉党的厌憎,也只好先与清水宗则、宗长兄弟握手言和,召集配下诸家豪族蓄势待发,以为后援。

看这阵势,大抵是想以中岛辉行、桑原政次等分别控扼道路要冲,以防儿玉党再度转掠别郡乡里,同时待庄为资稳住三村家亲后,便要从四面合围而来,一举铲灭。

都宇郡除了经山、加茂这两座坚城以外,都皆已遭儿玉党劫掠,紧要地方皆落入手中,单从麾下人数上来看,并不见得会输给庄家正在集结中的讨伐军。

只是备中国南部多为沃野平原,庭濑、仓敷两地周遭更是连座可以据险而守的山城都没有,这帮子鱼龙混杂的一揆众,平素仗着人多势众,去乡里剽掠尚可,正面合战,定然不是这些豪族手下的武士团和郎党的对手。

几次交手下来,宇喜多直家便就有些独木难支,接连丢失数座兵砦,虽然死伤并不算多,但对於士气的打击却颇为巨大。

为了应付这个危局,宇喜多直家裹挟这支人数庞大的一揆众,往毗邻儿岛郡方面,地势更为险要龟山转进,想要暂避锋芒。

为防止拔砦撤往龟山时,受到敌军袭扰,他留下两百人分守庭濑庄,防备贺阳郡内的豪族出兵。

并命粟井晴正、荒川直景两人带领三十名美作武士,把五百名备中一揆众和五十名弓足轻围困经山城,盯住城内的中岛辉行。

只是退往龟山,或可能保一时安稳,可宇喜多直家却不能真个领着数千人长久盘踞在山中,每日人吃马嚼的粮草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仗着秋收,他掳掠不少稻米,可仔细清点下,至多能够维持月余罢了。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等待三村家亲那边的回信时,前往儿岛郡哨探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户川通安匆匆忙忙地夤夜而回,把守营砦的武士是儿玉党旧部,当下见得他带着十几名陌生武士回转,却也没有敢开口多问,连忙将他引到大帐外等候。

帐内正在商讨如何应对庄氏讨伐军的事宜,宇喜多直家闻讯,不由狐疑,怎么才走不到两日,便就这么快回来了,莫非儿岛郡那处有何变故不成。

当下暂停军议,请人进来相见。瞧见他不是一人进来,身旁还带着一老一少,老者年近五旬,粗布麻衣,脚下草鞋;另一名孩童,显是还没有元服,看上去至多七八岁的模样,两人皆是神色疲惫乏累,周身上下风尘仆仆,衣物尚还算整洁,但手上却灰不溜秋,明显是入营后才刚换的衣物。

宇喜多直家却是认得那位老者,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亲自起身,请这二人上座,命人下去烧温水、备饭食,对那位老者寒暄问道:“儿岛叔父,怎生如此狼狈?敢是家中出了变故不成?”

儿岛氏与宇喜多氏、浮田氏皆是出自儿岛高徳之后,室町幕府六代将军“恶御所”时期才分宗各立,不过当年宇喜多直家父子落难时,曾前去儿岛郡投奔过儿岛直光一段时日。

因此,后来宇喜多直家复起以后,依旧感念对方的恩德,以子侄辈自居,每年都会派人前去致礼问候,来往甚是和睦,算是他为数不多地亲近族人。

宇喜多直家的客气,帐内的温暖,叫这二人缓过气来,家老儿岛直光尚还能勉强自持,那名孩童却是再也忍受不住,想起来这些天来的颠沛流离,惶恐不安,悲苦从中来,竭力忍住哭泣。

帐内数十名武士,儿岛直光不便开口,看了眼营帐内的诸人。

宇喜多直家会意,让诸人赶紧退下,只留下三五亲信。儿岛直光这才叹息说道:“家门不幸,出了些许变故,倒是叫和泉守见笑了。”

生此战国乱世,以下克上实属寻常之事,受领五国太守的大内义隆尚且不免为家臣所杀,又何况一个郡内的寻常豪族。

宇喜多直家心中猜出来了个大概,神色不露,继续问道:“叔父太过见外了,唤我三郎即可,莫非有家臣胆敢以下作乱不成?”

儿岛直光悲苦之外,注意到身旁的幼童坐下未久,便已经打起了瞌睡,忙脱下外衣为他披上,身旁的户川通安趁隙说道:“我奉和泉守之命,想要借道儿岛郡转回高天神城通禀军情,不想半路撞见儿岛大人和御曹令鹤松丸一行,一问这才得知上野民部大辅弃世成佛了。后方追兵紧急,我不敢耽搁,于是连忙带人划船返回备中国内,将之护送来我儿玉党本阵。”

宇喜多直家故作愕然,说道:“病故?战亡?”

“是被上野左马助所害。”

上野左马助就是郡司上野高秀,儿岛上野氏庶流分支,虽然是上野氏亲族,但因血缘疏远早年并不得重用,因而被派往京都奉公,直到细川氏因争夺管领之位爆发“二川分流之乱”,这才逐渐显露头角。

他从属细川晴元方面出阵京都,履任军中职役,纵横近畿,辗转河内、和泉、摄津等国,立下许多战功,深受信用。

后来因不满三好长庆放逐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和管领细川晴元,而被从幕府内罢黜,因而返回儿岛郡。

他本就是上野氏族人,担任幕府役职时也多出言为本家牟利,而今落魄回乡,上野信隆自无不接纳的道理,并且授予对方郡司职役,依仗其带回来那些久经合战的郎党众,来稳定郡内局势。

只不过,随着这两年三好长庆屡次挫败幕府公方的讨伐军,势力如日中天,淡路水军更是频繁往儿岛郡方向靠近,同盐饱倭寇厮杀不断,让上野信德深为惶恐,因此生出降服之心,以来谋求自保,结果却惹恼了心向管领细川晴元的上野高秀,故此才有了今日的杀身之祸。

宇喜多直家心念急转,考虑可能由此会出现的种种变故,对自家是否有利可图。虽然他眼下还在备中国,可看看目前的处境,能待多久还真不好说。

上野高秀算是个厉害人物,明显是要比上野信徳更难对付,不过对方的幼子松鹤丸落入自家手中,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打着拥立对方的幼子鹤松丸之名,杀入儿岛郡。

凭借此数千之众,足可以与之分庭抗礼,而后再想办法以大义旗号,拉拢顺从的国人众为己所用,剪除不驯豪族,夺其家业分与儿玉党内武士,以来窃取儿岛郡。

他虽不知“奇货可居”一语,但却明白“立国家之主,所赢无数”的道理。远有镰仓幕府执权北条时政,窃夺源氏天下;近则有室町幕府几次公方废立,管领争权,甚至是他翁祖谋立浦上宗景,都是他可以效仿的例子。

他迟迟不敢杀入儿岛郡,固然道路不通,担忧庄为资追击之故,更重要的则是师出无名。

无论何事,总要讲究个名正言顺,不然如何能够压服那些郡内的豪族、国人众,武断霸道终究只能逞一时之凶,难为郡司国主,虽然军中一揆众多呼他为“纯友公”,但他却不能真个去学藤原纯友跑去海上当一辈子的倭寇。

他沉浸思考,忽视了帐内其他人,等户川通安轻轻呼喊自己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略带歉意地向儿岛直光拱手一礼:“实在是民部大辅遇害的消息,有些让人唏嘘,这才有些恍惚失神,并非有意怠慢,还请叔父勿要责怪。”

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儿岛直光当年救护过自己数年,而今所带的松鹤丸对儿玉党来说更是大大的有用。

所以想要将之劝留在军中,虽然武力囚禁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但在稳固占据儿岛郡以前,他还不想这么快翻脸反目,若能够名正言顺的以家宰身份把持上野家,那可谓是再好不过了。

一向来,儿岛直光对这个外侄都十分喜爱,虽然双方血缘疏远,但在他看来却是心思纯良,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更何况能够大难逃生,还是多亏了对方的家臣相助,他不应该有所怀疑才对,可宇喜多直家方才沉凝无言的模样,让他觉得甚是阴厉可怖,心中顿生出犹豫离去之感。

正在他心中纠结之际,宇喜多直家开口问道:“儿岛郡内扰乱,事关重大,并非我这个外人所能够插手评论,只是逝者如斯,容我斗胆问上一句,儿岛叔父下一步又该作何打算?”

“主公以去,儿岛郡内上野秀高的党羽甚多,想来是回不去了。我欲挟幼主远投他乡,寻一国大名出面庇护,只是尚未想好去寻那家,不知和泉守……三郎可有议计。”儿岛直光思略片刻,半真半假的用言语试探道。

“叔父所言极是!”宇喜多直家点头应道:“投奔明主,乃是事关家名存亡的大事,并非侄儿一介外人可以妄言,不过还请儿岛叔父宽心,侄儿虽然现在声势不振,但到时不论去往何方,我必然鼎力相助。”

“这……”儿岛直光又犹豫起来,他欲投奔大名,以来借力复兴家名不假,可没有想好该去哪里同样也是真的。

他说是儿岛郡司家中老臣,除了为人老实诚恳意外,实则能力亦是平平,只看他连艘逃出海外的渔船都找不到,便能够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