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鸠枭占鹊巢

毛利军派出的部众皆是良马队,他们没有在后方追杀,而是散开在两翼,保证备中军不会跑偏方向,并且不断用绳索去套拿落单的武士。

一经得手,便又紧随在后方的徒兵赶忙上前,将其捆拿,割取首级。

宇喜多直家观望多时,局面从一片混乱之中,变得有秩,成群结队的备中军溃兵,漫山遍野,不辨方向迈着两条腿,一窝蜂地分成两股,在江岛渡口和盐场内被尽数俘虏。

身边的部众各个喜笑颜开,高兴得不得了,当真是场合战中少见的大胜。

宇喜多直家派人传令,把备中军落在城外木发砲等物,搬入城内,救治伤员,清理尸体,打扫整片的战场。

自从闻得备中军杀来的消息后,他连着好几个日夜都没能好好休息一番,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如今虽没有看到此战的结果,可是见到大局已定,支撑他坚持不倒的那股气力,一下子泄去后,有点坚持不住。

户川通安见到主公萎靡不振,忙让人取来交椅,扶着他在高坡上靠坐着休息。

回想起这两天来交战,说句凶险万分也不为过,要不是吉川元春意外赶到,说不得就有山城失守,合战兵败的可能。

长船贞亲、冈家利两人都曾经过说过他行事诡谲,好弄险恶,现在坐在这里细细想来,一字不差。

军法韬略,讲究得就是出奇制胜,虽然军法名家无不是以堂堂之阵,来当彼辈敌众,可耗资过于巨大,恰恰是他所不能承受的起。

同时他心中不免暗自告诫,此战过后他已经能在备中国站稳脚跟,为一方郡司名主,再有这等亡命行径,还是全部交给手下为好。

长船贞亲、冈家利的军报,接连不断,一封封的传递回来。被逼到海边的备中军无路可逃,遭到冈家利队的拦截,粟井晴正、角南隼人两队居后包抄,展开合围。

粟井晴正、角南隼人等部众在海上养精蓄锐了两天,砍瓜切菜也似,杀得备中军人仰马翻,因为提前早有叮嘱,对各家豪族多以生擒活捉为主。

清水兄弟好不容易拼死抢了一艘渔舟,护送植木藤资渡河,等两人登船,准备离去之时,被追赶过来的水贼驾驶关船,将渔舟撞翻在高粱川内,一并落入水中被绳网擒获。

石川久智见无路可走,本想向毛利军请降,但却抢先一步被盐饱水贼船头之一,花房正幸手底下的雁金众抓获。

中岛辉行信守同长屋七郎兵卫的誓言,宁死不降,为了守住身为武士的最后尊严,不愿被儿玉党斩获首级,奋力拼杀上一艘关船,在船尾处扑身挟住两名倭寇,跳入滚滚的高粱川内,浪头一卷,将三人全数吞没。

船上的水贼使渔网兜了三遍,也未寻得踪迹,只能饱含尊重的选择放弃打捞尸首的打算,高声唱喝:“浦岛太郎龙宫行,平氏御家健儿郎!”

丹后的浦岛则是第一个乘坐巨龟,发现龙宫所在之人,三年后回到故乡,却发现人间已经过去七世,因而心灰意冷地返回龙宫,并迎娶龙女为妻,在坛之浦海战后,接引平家将士的亡魂前往龙宫。

海上讨生活的水贼们,对江河湖海都心存敬畏,认为投水自尽的勇士在三次打捞,仍旧找寻不到尸首的话,就是被葬身在关门海峡坛之浦的平氏诸将召走,收为御家人。

在几名主要大将,或死、或俘以后,长船贞亲传令各队高挂免杀牌,降者免死。备中见突围无望,大队大队地跪地投降。

检点战果,共计讨死敌军一千二百余首级,俘虏接近四千人,只有留在高粱川北岸的少数敌军逃脱。薄暮前后,几路军势得胜而归。

宇喜多直家亲自出山迎接,吩咐城内摆布酒席,一来庆贺大胜,二则为长船贞亲等人接风洗尘、欢迎吉川元春、伊达政衡,并派遣信使去猿卦城报捷。

酒席宴上,伊达政衡不顾身旁家臣野山益朝、二阶堂信宏等劝阻,突然站起身来,把持酒杯:“和泉守此战精彩绝伦,犹如盐鉴合战再复,着实让人眼界大开。能获全胜,当满饮此盛!”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席上诸人,冈家利、马场职家粗直,懒得去想理会这个手下败将,没甚反应。

对方真敢大不敬,直接拔刀砍了就是,空口白话只是徒惹好笑。

长船贞亲等人,脸色却是不由一沉。现在庄氏大敌才刚去,未想到对方就直接寻衅滋事,此战能够大胜,在他们看来跟吉川元春带来的援军没有任何关系。

完全是宇喜多直家,运筹帷幄;众人齐心协力,几千人浴血厮杀才得此大胜,对方就算有援手之恩也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企图,彼此之间谁不是心知肚明?

能势赖吉、花房正幸等十几名盐饱党船头,则是闷头喝酒,装作浑然不明的样子,儿玉党跟备中国豪族,乃至是安艺国大名毛利家的明争暗斗,完全没有必要参与进去。

他们这些船头愿意出兵相助,固然是因为同为盐饱二十八党的情分,可更多的则是看在宇喜多直家给得钱财上面,因而犯不上为此声张。

儿玉党新逢大战,人手折损不在少数,正该结好备中国内的豪族,平安瓜分庄氏的郡领,安稳渡过冬天。

宇喜多直家和煦言道:“亏得吉川骏河、伊达远江赶来相救,要不然非得功亏一篑。若是再晚上一步,我定然要陷入破城的险境,当真让两位看了笑话。”

这话说得软中带硬,轻描淡写地将伊达政衡盛气凌人的说辞,给挡了回去,暗中指责三村军不来相救,失信诺言。

这位儿玉党総领端起酒杯,转去敬盐饱党的几位船头:“诸家兄弟身先士卒,不辞辛苦,渡海前来救援我儿玉党,夺渡口,战川河,破敌军,这份恩情浮田三郎永世不忘。无有诸位,定无此大胜,且满饮此杯!”

能势赖吉寻常武夫,虽是此回救援的总船头,但还是胁将花房正幸出面答话:“和泉守当真折煞我等了,在座诸位中人里面,哪一个当初没有受过和泉守的恩惠?哪一个没有受过儿玉党的资助?既然当初意气相投,共同签订过守望相助的文书,此回儿玉党有用,和泉守不嫌弃我等卑鄙,愿意托付以生死大事,又怎会有人敢不尽心效死?”

盐饱二十八党内部也是纷争不断,为了巩固地位,八大船将各自笼络了一批船头,签订盟约,相互扶持,

今日来援的这些水贼,都是宇喜多直家的平素交好。

其中以能势赖吉的八牛党和花房正幸的雁金众两家为首,见得船将发话,其他船头连忙跟着纷纷附和,义气当先。

花房正幸虽是水贼,但同样出身名门,为儿岛郡上野氏庶流出身,算是盐饱二十八党内少见的文化人,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听见宇喜多直家客气,立刻出言客套,他们这两千水贼唯他号令是从,在外人面前给足了面子。

随后问出众人最关系的问题:“备中军一灭,和泉守打算什么时候杀去洼屋、贺阳、下道、浅口这几个分郡?”诸家水贼的年景也不好过,眼下形势有利,都愿意跟在儿玉党的后面,再干上一票大买卖。

“贵早不贵晚。角南禅师,粟井左卫门夺了植木藤资存放辎重的大田垣砦以后,我命他们原地驻守警戒,不必回来。而今备中国内各郡空虚,料来溃兵纵有侥幸漏网的,也无伤大局。诸位将息一晚。明日三更造饭,五更起兵。先行押解俘虏收取洼屋郡、贺阳郡,有人质在手,一路定然能够不攻自破,本将此回只为收回郡领,所得钱财,愿尽数分给诸位,以为酬赏。”

听见如此购赏许愿,席上立刻交头接耳起来,相比盐饱党、儿玉党武士的兴奋,毛利军的武士们当即面色不悦,郁郁难快

吉川元春握着酒杯,思忖无言,从酒席宴上的架势来看,儿玉党似乎是有想在备中国内安家的意思,莫非真的是浦上宗景授意不成?

一想到毛利家现在正需要浦上宗景这个盟友,好来对抗尼子家,便不由觉得很是难办。

备中国不与毛利家接壤,割让一两个分郡给浦上家不是不可,但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还留在猿卦城下的三村家亲肯定不会同意。

没等三村家亲闻讯发难,伊达政衡就先大怒,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拍在案上,冷笑讥讽:“和泉守说得正是,以兄长我看来,也不必等到明晨,今夜便可出军!”

宇喜多直家抬手止住想要发作的手下,故作认真的思考一下,摇了摇头:“我军力疲,不可浪战;儿玉党下的各队军势鏖战数日,需得休息。眼下各家豪族多半被我军捕获,各地完全可以传檄而定,还是等上一晚,养足了精神,再行出阵也不为迟,如果远江守有意先行,大可自去。”

看到对方拿话戏耍自己,伊达政衡这回是真的勃然大怒,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菜肴、酒水撒了一地,他那里能忍受得了仇人当面耀武扬威,就算不为私仇,身为备中国内的豪族,也绝难容忍外人前来侵占乡土。

伊达政衡当下厉声质问道:“可笑至极!我备中国自脱离细川管领约束以来,还不曾屈从哪家大名麾下,不知你奉得谁人军令,敢来我备中国巧取豪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伊达政衡这几句话顿时惹得吉川元春怫然不快。

他毛利家千辛万苦的扶持三村家亲,甚至还要出兵帮你伊达政衡重新恢复家业,难道还不值得这两人带领备中豪族归附旗下不成?

二阶堂信弘眼见家督酒后失言,惹得吉川元春愠怒,赶忙站起来开口诘问:“早前风闻宇喜多和泉守在美作国时,便想尽手段吞并豪族郎党,因畏惧尼子军才借道备中国,掳掠数郡百姓,德仓城都打下来后,仍旧不知满足。如今看来,原是打着鸠占鹊巢的主意!”几句话,便就关键转移到儿玉党的去留上面。

“伊达远江守饮醉了,休要因为些许误会,便对在下抱有成见。”宇喜多直家被当众戳穿心思,也不觉得恼怒,反而着令人打扫干净,重新布置入席以后,才悠悠回答道:“在下既然所言奉令,自然是奉了我家主公浦上远江大夫的军令,否则我区区一个足轻大将、守备奉行,怎敢妄动军势?”

这话说得虚假无比,哪家大名的足轻大将似他这样拥兵数千,甚至打算侵吞数郡之地。

吉川元春用眼神制止住身旁还想发怒的伊达政衡,示意他安稳坐好,笑了一笑道:“和泉守见谅,伊达远江守不胜酒力,怎能与和泉守这等厉害人物相提并论?”顿了顿,续问,“却不知和泉守出身为何,来备中国究竟有何计较?”

西国豪族自应仁之乱起来,伴随着旧有幕府守护势力的衰退,各方豪族混战至今,却也形成诸多家门派别。

一样讲究出身,最开始是大内义兴、义隆父子为西国探题,后来则是尼子经久、尼子晴久两代家督执掌山阴、山阳两道大权。

数十年来起起伏伏,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到了今下时节,却是尼子晴久、陶晴贤、毛利元就、浦上宗景、山名祐丰这五家大名最为强盛。

如非这五家大名配下谱代众,寻常无门无户的豪族,不但受到各方排挤,还可能面临被吞并消灭的危险。

宇喜多直家晓得吉川元春是毛利元就的次子,更听明白了问话里面的敦告,却因是浦上氏家臣出身,也不畏惧,好整以暇道:“不瞒骏河守,宇喜多氏一直都是备前浦上家的谱代家臣,否则也不会被委以重任,这次出阵,正是受领军令,来收复村宗公在备中国内丢失的领地。”

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自己在浦上家的地位,宇喜多家确确实实是浦上家的谱代众,虽然经过扰乱争斗,势力大为衰退,可毛利家却不一定知道内情,或者说是吉川元春不知道,更为准确一些。

当年浦上村宗全盛之时,的确支配过东备中国一段时间,说来收复旧领,勉强也算是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