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言:“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小奴玉保,乌鲁木齐流人子也。初隶特纳格尔军屯[16]。尝入谷追亡羊,见大蛇巨如柱,盘于高岗之顶,向日晒鳞。周身五色烂然,如堆锦绣;顶一角,长尺许。有群雉飞过,张口吸之,相距四五丈,皆翩然而落,如矢投壶。心知羊为所吞矣,乘其未见,循涧逃归,恐怖几失魂魄。军吏邬图麟因言,此蛇至毒,而其角能解毒,即所谓吸毒石也。见此蛇者,携雄黄数斤,于上风烧之,即委顿不能动。取其角,锯为块,痈疽初起时,以一块著疮顶,即如磁吸铁,相粘不可脱。待毒气吸出,乃自落。置人乳中,浸出其毒,仍可再用。毒轻者乳变绿,稍重者变青黯,极重者变黑紫。乳变黑紫者,吸四五次乃可尽,余一二次愈矣。余记从兄懋园家有吸毒石,治痈疽颇验;其质非木非石,至是乃知为蛇角矣。

【译文】

《左传》说:“深山老林里,大片湿地草泽,应当是龙蛇生长之地。”小奴玉保是乌鲁木齐流放犯人的儿子,起初隶属于特纳格尔军屯。有一次追寻丢失的羊追到了山谷里,看见一条蛇,有房柱子那么粗,盘在高岗顶上,向着太阳晒身上的皮鳞。那蛇全身金光闪闪,五颜六色,好像堆着锦绣。蛇的头顶上长了一只角,长一尺左右。有一群野鸡飞过,大蛇张嘴一吸,虽然相距四五丈远,野鸡却轻飘飘落了下来,像是往壶里投箭一样准确无误地进了蛇口。小奴心里明白羊是被蛇吞了,趁着蛇没看见自己,沿着山涧逃了回来,吓得差点丢了魂。军吏邬图麟说这种蛇最毒,但它头上的角能解毒,这叫吸毒石。见了这种蛇,可带几斤雄黄在蛇的上风口烧,蛇一闻到气味就浑身酥软不能动弹了。趁机取下它的角,锯成一块块的,在痈疮刚发的时候,贴一块在疮顶上,它就像磁铁吸铁一样粘住不掉。等把毒气吸出来时,它就自己掉下来了。把它放在人奶里,浸出里面的毒,还可以再用。毒轻一点的,奶变成绿色,重一点的变成青色,最重的就变成紫色。奶变成紫色的,要吸四五次才能把毒吸干净,其他的吸一两次就行。我记得堂兄懋园家里有吸毒石,治疗痈疽很有效。它的质地既非木头,也非石头。听邬图麟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原来吸毒石就是蛇角。

【评点】

1658年来华、清初最有影响的传教士之一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写过一本《吸毒石原由用法》,他考证出来,吸毒石有“生成”和“造成”两种情况:“生成”就是天然的,就是“蛇石”,有人又叫“菊石”,也就是纪晓岚所说的“蛇角”;“造成”就是人工合成,是用蛇肉和当地的土人工合成的。其实,比南怀仁更早的时候,中国的医药书里就有关于吸毒石的记载了。唐代陈藏器的《本草拾遗》、在明清之际入华的方济各会传教士石铎琭神父编撰的《本草补》这两本书里都有类似纪晓岚和南怀仁的说法。1656年时,波兰传教士卜弥格写过一本《中国植物志》,书中说到过一种蚺(rán)蛇,剧毒、有角;又说过印度和中国云南的民众用吸毒石解毒,用法和使用过程跟纪晓岚所说的完全一样。中医药剂师没有制造过这种药,现存的中医验方中也没有用这种药的记录。事实上,清初时这种吸毒石一直是西方传教士在用。有人考证,其实西方传教士带到京城的吸毒石,有不少原本就是被人从中国带到西方然后再带回中国的,康熙时主要在宫廷中使用。康熙之后,由于后来的当政者对西方宗教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西药也随之在宫廷中失宠,但一些高级官员家中还是有吸毒石,来源多半是传教士的馈赠。纪晓岚堂兄家里的吸毒石,大概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