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聊一聊这起离我们最近但实际上却是最早发生的案子吧，M酒店员工梁志成密室案。”刑江明故意跳过了马铭戈案，像是有什么用意。
“这起案子的确是很奇妙，你想要达成的效果虽然没有达到，但却意外形成了一种更好的效果。”
方立瞳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依然没有说话。
“梁志成是一个喜好玩乐的人，年龄不小的他依然没有固定的对象，只是因为他更换的太频繁了，像酒吧里那种你情我愿的事，警方一般也难以干涉，所以他便一直持续着这种娱乐方式，直到这种方式被你关注并且利用。”
“首先你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下班后的回家路线，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等等，于是你很自然的想到了可以利用他的舍友邵九日，这个即将要升职，胆小怕事，作息规律的老实人。”
“案发当天可能是精心挑选，也可能是择日不如撞日，你出现在梁志成经常出没的酒吧，一直跟踪尾随着，期间为了确保他酒精摄入过量，你可能还亲自上前邀请，反正酒吧里灯光昏暗，音乐吵闹，男女之间留意的重点也不一定是脸——”
“我们找到那条街上所有的酒吧，万幸的是酒吧老板们为了防止顾客之间产生纠纷或者出现问题难以解释，都将监控的覆盖时间调整到了两个月，而在这里，虽然照明不好，但是还是能认出来吧。”刑江明掏出手机展示了一份监控录像，画面上能够看出来是方立瞳正独自坐在角落。不过画面上并没有出现梁志成的身影。
“你并没有和梁志成一起出现在监控画面中，只能说明这是你有意识控制的结果，你一直盯着他，估计着他的清醒程度，在你感觉差不多时，你便提前离开了酒吧。”
“你设法避开了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而至于单元楼门口的监控则是‘意外毁坏’了，这对你来说倒也是方便，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便有机会可以跟着梁志成回家，完成杀人计划。”
“也许这段话听上去的确有些难以置信，事实上连我也觉得这种事情想要完成十分看运气，但结果你还是完成了，也许是因为你有很多次试错的机会吧，只在梁志成烂醉的时候出现，这样即便没有实施计划，他也不会对你有太多印象，甚至可以说，以他那种对待女人的态度，你这种举动所带来的保险效果更是上了一层。”
“进入屋内，根据邵九日的证词，他只听到门响过一声，想必那就是你们先后进入时所留下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我们还要考虑你究竟是如何进入现场的。”
“学医的你很清楚人体内的酒精含量超过一定限度就会死亡，虽然这个限度因人而异，但大部分都不会低，毕竟我们日常中很少听到有人喝酒把自己喝死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梁志成这个酒鬼，平时就爱喝酒的他酒精耐受度也一定会高，鉴于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采用注射酒精这种方式来杀人，这些信息你一定是了解的。”
姜晓雅此时也说道：“酒精浓度达到人体0.6%时就可能危及声音，而你不仅很清楚这一点，也利用了梁志成本身喜欢喝酒而且当晚醉酒而归这一点，从右侧脚踝后侧部进行注射，这种隐蔽的地方本来就容易被忽视，身为法医的你自然很清楚，于是你赌了一把，想要让第一起案子以意外收场。”
“可惜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市局组织人手过来检查，发现了这一疏漏，而且检测出注射处有的是犯罪现场没有的酒精，所以这是一起谋杀也就变得板上钉钉。”刑江明说道，“顺带一提，在看现场照片时我注意到厨房的上橱柜里各种瓶瓶罐罐都被整齐的码放好，为了知道梁志成平时在家是否有饮酒的习惯，我专门找到了橱柜的原始照片。”
“根据当时勘察人员的记录，在橱柜内有一瓶高度白酒被确实是梁志成曾经买的，但是一直放在橱柜里没有饮用，当时酒瓶上没有发现指纹，但是我发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刑江明将照片展示出来，“白酒是被摆放在最内侧的，但是从外部一直到橱柜的这条通道上的所有瓶子，都好像有移动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标签都是统一朝向外边。”
“这是实验室里的规范做法，也许一般人也有可能保持这类习惯，但是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的两人，很明显是没有的，从橱柜包括厨房在内的其他地方就可以看出来。”
刑江明说道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王控，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一点最早是王控提出来的，我现在能想起来可能也是有当时的印象。”
王控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于是刑江明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也许你本来的想法是，如果厨房里有他喝过的酒，那你则刚好可以顺水推舟，营造出梁志成在酒吧喝醉后回家感觉又不尽兴，继续喝直到自己酒精中毒而亡，可惜橱柜里的酒甚至都没有开封，如果贸然使用的话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选择了放弃，使用了自己带来的酒精，这一行为引发了两个漏洞，一是因为人体死亡后停止代谢，让我们在尸体内检测到微量不属于他的酒精，二是你摆放物品的方式，更是印证了你这一举动的过程和真实目的。”
刑江明重新将视线对准方立瞳，说道：“然而即便你已经将保险的第一层设置成了意外，将保险的第二层设置为毫不知情的邵九日。你还是没有料到两个意外的情况，而且一个比一个离奇。”
“第一便是梁志成的‘好邻居’申关，这个有偷窥癖的男子能从偷窥中获得某些快感，这一点是你在前期侦查时没有注意到的，当然这也正常，连住在隔壁的梁志成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只是去踩过点的你就更难知道了。”刑江明的语气有写自嘲的意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还要多亏了申关的偷窥录像，才得以让我们看到了你行凶的过程，注射过程干净利落，看得出来不是个新手，但鉴于那份录像是无法当做证据使用的，所以我也没有准备。”
“第二便是替你完成了‘密室’的邵九日，很明显你没有预料到这个生活作息规律，认真工作兢兢业业的老实人竟然能在压力之下做出那种举动，让你原本的计划失败了。”刑江明冷哼了一声，“你原本计划只是将梁志成的尸体留在原处，伪装出一个酒精中毒死亡者的现场，在旁边睡觉的邵九日本来也没有打算管，只想着留着他刚好可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说到底还是你所做的第一起案子，经验什么的都不够，事后想想都能意识到，你这个杀人计划不说是漏洞百出，也是十分危险，且不说梁志成到底能否如你所愿酒精中毒而死，单是给你注射，包括让他领你进楼都是不确定的。更别说那个完全不稳定的因素邵九日了，你只是知道他一般作息规律到点上床睡觉，却没有想到如果当晚他刚好没睡觉会怎么样，或者他有事外出回来时你刚好正在杀人怎么办，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或者说你考虑过了但是还是无法解决，总之结果是你成功了，你的运气不错，邵九日本来只是个不怎么会被怀疑的对象——我们办案当然不会因为有嫌疑就抓人，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凭一己之力试图掩盖这一杀人事件，还制造了一个很唬人的密室，这下也许本来没嫌疑现在都有了。”
“关于密室的问题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在这里也就不多说了，毕竟也不是你的手笔。”刑江明停下了，说了太久的他想要休息一下。
“你让梁志成平躺着也有有讲究的吧。”姜晓雅突然说道，“毕竟在你离开时梁志成可能还并没有死亡，但是意识不清的他当时已经无法呼救了，加上酒精一下子摄入过多，胃酸大量反应，他就很有可能开始呕吐，而如果是平躺着的话，他则会被呕吐物堵住气管从而窒息而亡，如果真是这样发展那估计就正合你意了，连我们可能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方立瞳只是晃了晃脑袋，呼出了一口气，她的眼神变得缥缈，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聊聊最后一个案子吧，马铭戈案，我相信这起案子你一定也印象深刻，因为是我们一起把白韵带走的。”刑江明的语气有些颤抖，“甚至连马铭戈的尸检都是我们一起进行的。”
方立瞳依然没有回应，只不过她现在抬头望着天。
“其实在我一开始对你产生怀疑后，我第一时间做的就是寻找韩法医和郭法医，为的就是看你所做的尸检以及得出的结论是否是错误的甚至是误导性的。”刑江明的记忆似乎也回到过去，“我本以为作为法医的你想要在这里做些手段应该是很容易的，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韩法医和郭法医在尸检后都给出了和你一样的结论。”
“这就说明，你的尸检并没有任何问题。”
“一开始我有些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很快我也就明白了，你正是为了防止在我怀疑你时从尸检处下手，这种事情一旦暴露就将坐实你的罪名，所以万不得已才没有在上面做手脚，毕竟这种事情平时不会有人管，但一旦要查也并不是多困难的事。”
“你确实没有在尸检时动手脚。”刑江明顿了顿，“你是在尸检前做的，关于脖子上的勒痕和掐痕。”
霍于接过了话头，说道：“复盘第二起案件，首先要从你寻找到马铭戈开始讲起，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马铭戈就是在监狱里杀害你哥哥的人，但想必你有自己合理的途径。总之，在对马铭戈这个刑满释放人员进行了充分的观察后，你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你在外网上找到了居住在X市的白韵，因为她所从事的相当活动，她成为这起案子中的被害者再合适不过，你伪装成马铭戈与其进行交流，并通过金钱交易获取了让对方上门服务的机会，至此，你行动的第一步便已经完成。”
“对于这个第一步，你可以有非常充分的耐心，在选人上你可以重复无数次，只要在最终实施时能够达成目的就可以。”
“接着，你伪装成和白韵差不多的对象对马铭戈进行勾引，你清楚马铭戈平日里的娱乐方式是什么，所以对症下药，搞清楚了他的喜好后想要让他完全相信你只不过是时间问题。”霍于微笑着，“在如何让男人对你放下戒备心这点上，你完成的相当不错，马铭戈可能在被袭击之前都以为是自己的艳遇来了。”
“我们，啊不，其实是王控，分析出了A，也就是你，是在白韵到达之前到达现场，在白韵离开之后离开，这个时间点是非常关键的，它体现了你的全部计划是如何实施的。”
“那天夜里，你首先以白韵的身份敲开了马铭戈家的房门，紧接着向他倾诉了自己的遭遇，可能是自己想要报复一个女人，而她即将赴约来到这里，请求马铭戈的帮忙，你对马铭戈的心理一清二楚，只要稍加引诱，他就完全陷入了你的圈套，而那之后便是白韵在你的安排下入场，在开门时她天真的认为面前的马铭戈就是一直以来跟她打赏的那个粉丝，白韵在进入房间后隐约闻到的柑橘味香水，这种气味对掩饰福尔马林的味道有很好的作用，就像是你隐藏了真正目的利用了马铭戈一样，你一直躲在暗中观察，直到事情如你期待一样，白韵被马铭戈袭击了，你们共同将其放在了床上，你这时可能顺便激发了一下马铭戈的色心，使得他的注意力更加分散，这时你终于袭击了马铭戈，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但是这时，你做出了一个之前都没有出现过的举动——你没有立刻杀死他，甚至还将其控制了起来。”
霍于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立瞳，说道：“一般来说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折磨对方，就是为了逼供，但很明显，你并不是这两种类型，你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你有话想要对他说，尤其是对他这个杀兄仇人来说。”
“你想要让他死得明白，让他知道自己是死在林立的妹妹林轻手下，这样才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忏悔，让他感受到和你一样的痛苦。”刑江明的语气不变，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痛苦，因为我也曾陷入过其中，我相信——”
“你理解什么？！”方立瞳猛然抬头，用一种质问的语气喊道，“我问你刑江明，你了解什么？就能大言不惭的说出我理解你？”
刑江明对这突然的回击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便调整了状态，说道：“相信我们，我们做过的调查比你想象的要多，不论是对于天宇集团，还是对你。”
“这倒是好笑……”方立瞳似乎是强撑着强硬的语气说出了这话。
“马铭戈的左后腰，当时是我们一起发现的，那个半圆，你还记得吗？”刑江明步步紧逼，“估计当时连你都没有注意到吧，毕竟当时马铭戈可能给你透露了一个不小的消息。”
“那时他留下的‘U’，意思应该是电子信息存储，实际上指的是天宇集团的项华秘密准备的一份客户名单。”刑江明依然盯着方立瞳，说道，“这个信息是马铭戈留给我们的，在他的身体上，而他应该也告诉你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在你对他表明了身份之后。”
“在你把马铭戈捆绑着放在沙发上后，你对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而马铭戈可能是为了活命，于是将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你。”霍于也接着说，“是他进入天宇并非自愿？还是进入古日进行破坏活动？我想都不是，他给你说的只可能是你感兴趣的，也就是关于你哥哥林立的，在监狱里知道的一切真相。”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方立瞳以手掩面，眉头紧锁，在为心里的某一道坎而犹豫。
刑江明没有说话，他明白需要给对方时间，所以只是如凝固一般，盯着不远处的双人床。
这里，就是梦境里反复出现的地方，而那个女孩，此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心魔，必须要自己来破除。
就像这曾经经过心理治疗也无法抹去的痛苦，只有含泪咽下，才能继续前进。
在这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中，每个人都短暂的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一阵风吹过，将这静止的时空吹散。
方立瞳的手静静放了下去，她的神色平静、冷淡，仿佛世间再无他物能提起她的兴趣。
“如果你们想知道。”她的声音和刚才截然不同，就像是感情被从中剥离了一样。
“那我就说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