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春浩 姜春浩的诗(七首)

作者简介

姜春浩,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诗》、《解放军报》、《鸭绿江》、《扬子江》诗刊、《诗潮》、《华语诗刊》、《中华文学选刊》等,作品曾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4卷)》《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2014卷)》《辽宁诗歌大典》等,著有诗集《最后的苹果》。

姜春浩的诗(七首)

烧水的父亲

水和炉火之间

隔着一把铁壶

而铁壶在它们之间

熬了一辈子

我见过铁壶一尘不染的模样

现在它锈迹斑斑

像父亲八十岁的额头

我也见过父亲年轻英俊的模样

现在他守着水壶

耐心地等水溢出来

水溢出来

是铁壶生动的一幕

壶盖被跳跃的开水

掀动得一跟头一跟头

我相信这是炉火的力量

它才是铁壶的内心

始终觉得

越老的铁壶

烧出的开水越好喝

味道越丰富

尤其是炉火

和老家的井水

它们与烧水的父亲

好像都来自生活的深处

水溢出来

父亲会为我倒上一杯

这个年轻时严厉的人

在锈迹斑斑的年纪

才把温情的一面溢出来

他拎着铁壶的神情

格外像一位父亲

六亩地

春风刮过的六亩地

玉米苗像初生的婴儿

见风就长

但是我要和母亲一起

拿着锄头

耪去杂草

它们无辜地成为

生活的牺牲品

玉米在长

玉米螟也跟着长

我要一一捏死它们

什么时候玉米长得比我高

母亲才会让我远离

六亩地

那时候,母亲有六个孩子

她和父亲数着地垄

养活着我们

父亲是一名会计

但过日子

没有不识字的母亲

算得精

那时总记恨骂人的母亲

放学回来就被她撵到地里

干活

春风刮过的时候

母亲脾气变得不好

庄稼青黄不接

孩子们同样

见风就长

当然,母亲骂些什么

早已忘记

可有时还是会想

母亲戳我额头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

我就会去六亩地

母亲就安然地

睡在这里

无名桥

一座没有名字的桥

跨在无名河套上

河里没有流水

这样,这座桥就没有了

倒影

以前河里有水

清澈地流过

水不深,仅漫过脚踝

水声穿过黄昏时

像这一片村落的

俚音

以前这里没有桥

我们过河时

踩着铺列的石头

闪展腾挪地跳跃

现在

我们过河健步如飞

但是桥下早已没有了

流水

没有流水

也就没有了倒影

没有倒影

这一片村落

也就少了

生活的一面镜子

墙角有一颗钉子

搬进来的时候

觉得什么都好。唯白色的

墙角

有一颗钉子

让我觉得突兀

像鞋里的沙子,寄生出的

疼痛

一开始,我想把钉子拔出来

可是身边人说,拔出来

洁白的墙壁就会出现一个黑洞

现在碍眼的,只是个

钉子

拔了,结果可能就是个

伤口

我想,也对

以后兴许我还用它

挂点什么

可能以前钉钉子的人

就是这么打算的

就这样,钉子就这样活在墙角

活在我每天的生活里

它什么也没挂

倔强的样子

使整个一面白墙都跟着尖锐起来

有时我也想

钉子未必愿意这样

它或是欲罢不能

而钉子被钉在那里

才是一颗钉子

所以它趾高气扬

跟我对峙

并最终使我妥协

我很久没用那颗钉子

这使得钉子一直很孤独

为了使钉子更像钉子

这几天

我一直想挂上去点什么

甚至想过

把我自己给挂上去

镜 子

我有一个镜子,半尺见方

蓝色镜框

是个小镜子

说它小,是因为它还没有

我的脸大

实际上,我们说小镜子

是不准确的

多小的镜子

都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多大的脸

都能被它装下

我经常会把镜子反转过来

看看背后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那么小的一片玻璃

能装下我的全部

现在,镜子坐在我的对面

准确说,是我坐在我的对面

我和镜子的关系

变成了我和我的关系

而我

弄不清楚

谁更像谁

雾 珠

雾很大

我坐在车里

车停在夜里

雾使车窗渐渐模糊

不知怎么

却让另一些东西

渐渐清晰

这种清晰实非所愿

我打开雨刷器

想把眼前的思绪赶走

但是雾气弥漫

它总是驱之不散

只好让雨刷器停下来

这时候,我看见雨刷

已经把雾气聚拢成水珠

其中最大的一粒

自车窗上方向下流

像一只爬虫

越流越小

直至干涸

有趣的是

它行走过的地方

留下一道水痕

在灯光的映衬下

那道轨迹

竟然照出我的身影

现在说说浑河

怎么也说不清楚

浑河为什么叫浑河

它的清澈颠覆了它的名字

一条蓝色的围脖

在抚顺肩头环绕

它清澈的神情

让我动荡

我说的动荡

不是不安

是说浑河的波纹

与内心久违的涟漪一样

浑河一夜,杏花纷纷降落

饱经风霜的来者

在河边遇见杯盏

这么说吧

三月的浑河像一个干净的朋友

这个干净当然不是

你想的那种干净

它的微澜,从抚顺

波及沈阳

又从沈阳,荡漾在

我返回大连的路上

(原载《扬子江》诗刊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