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铃木大拙禅论集之三:菩萨行处
- (日)铃木大拙
- 2483字
- 2021-12-29 18:41:52
十二、三本《华严经》的异同及其要义
下面,我想描述三个重要观念。因为,这三个观念系依《华严经》分别佛徒的生活尤其是得悟禅理之后的生活。这三个观念是:菩萨道(Bodhisattrahood),发菩提心(bod hicittopāda),以及菩萨的住处(vihāra),此三者在这部经中皆有充分的叙述。
不用说,在完成这项工作之前,读者自然很想对于“华严”(the Gandavyūha or Atatamsaka)先有一个大概的认识。那么,就让这一篇文字的这最后一节来说明此经及其题材、风格、结构,以及译文吧 ①。
先说此经的经题。在这几篇文章中,梵名the Gandavyūha of the Avatamsaka被不太分明地译作汉文的“华严”与藏文的phal-po che。就汉文的“华严”两字而言,Gandavyūha一词与之似颇相当:ganda相当于汉文的“华”,亦即通常的“花”,而vyūha则相当于汉文的“严”,亦即“严饰”或“庄严”的意思。据法藏所著《华严经探玄记》(卷第三)说,梵名ganda-vyūha,音译汉文为“健孥标诃”,语音相近。法藏解释说,“健孥”意为“杂花”亦即通常的花,“标诃”意为“严饰”,亦即庄严校饰之意。另一方面,Avatamsaka的意思则是“花环”或“花饰”,故而亦可视为“华严”两字的一个同义语。此词见于《翻译名义集》第六十四及二百四十六节。同书第二百三十七节则以“花耳严”三字说明梵文avatam saka一词。
这里有些混淆的是,有一部名叫《Gandavyūha》的大乘经,是尼泊尔的九十部佛经之一。它属于中文的《华严经》(Hua-yen-ching,日语读作Kegon-kyo)群,但实际上只是《六十华严》(六十卷本华严经)与《八十华严》(八十卷本华严经)的最后一品,相当于般若三藏所译的《四十华严》(四十卷本华严经)。这最后一品在汉文与藏文经典中皆被称为《入法界品》(he chapter on Enteringinton the Dhanmadhātu,梵名dharmadhātupraresa)。
为了避免混淆,较好的办法是用梵文Avatamsaka这个经名代表整个《华严经》群,而以梵文Gandavyūha表示《四十华严》。如此,则the Avatamsaka可以包括the Gandavyu ha了,而后者则是为《入法界品》而保留的专有经名了,筐管有法藏的权威解说,亦属无妨。
在龙树所著的《大智度论》中,Gandavyuha被引于《不思议解脱经》(Acintyavimoksha)的项下,而这正是汉译《四十华严》的副标题。
汉译佛典中有三部名为《华严经》,亦即六十卷本、八十卷本,以及四十卷本的《华严经》。如前所述,最后一部,亦即四十卷本,相当于梵文的Gandavyūha。《六十华严》有三十四品,而《八十华严》则含三十九品。第一部的译者是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译于418至420年;第二部的译者是实文陀(Śikshananda),译于695至699年;第三部(相当于梵文的Gandavyūha)的译者是般若(prajñā)三藏,译于796至797年。
据载,早在佛陀跋陀罗所译的第一部《华严经》出现之前,来自印度的初期佛教传道士之一,曾于公元70年间将类似梵文《十地经》(Oaśabhūmika)的典籍译成中文,可惜的是,这部经的译文已经散佚了。大约九十年后(167),来自月支国的支娄迦谶,将亦为《华严经》一部分(相当于《如来名号品》)的《兜沙经》(Tushāra Sntra)译成中文。再后,支谦、达摩洛文、聂承远及其子道真、竺佛念等人,陆续译出了属于华严经群的许多经典,但直到420年,佛陀跋陀罗才完成他的六十卷大本,将所有这些以及其他许多单独的经典,纳入一部含容广大的《华严经》(Avatamsaka)之中。
我们可从这个事实看出,《华严经》中的某些品原是独立的经典,但这部大经的编者或编者们认为,将它们全部纳入一个经题之下,以使它们得到系统的安排,乃是一件方便的事情。因此之故,《十地经》和《入法界品》,至今仍然保持着独立性。藏文的《华严经》,跟中文的八十或六十华严一样,也是一部包含多经典的经书 ①。
这部《华严经》所传的信息是什么呢?此经通常被视为大乘经典之王。下面所引,是法藏依照一篇名为《妄尽还源观》的论文对于此种信息所做的解说。
显一体:即一心自性清净圆明体;起二用:即一海印森罗常住自在用,二法界圆明自在用;示三遍:即一尘普周法界遍,二尘出生无尽遍,三尘含容空、有遍。
对于这个客观世界,菩萨修行四德,即一随缘妙用无方德,二威仪住持有则德,三柔和质直摄生德,四普代众生受苦德,以使无明众生消除幻妄,烦恼成为智性,彻底净除污染,而使如如的大圆镜保持明净。
但只修这些德行,仍不足以完成虔修的生活,故须入五止:即一照法清虚离像止,二观人寂伯绝欲止,三性起繁兴法尔止,四定光显现无念止,五事理玄通非相止。
又,单修五止,仍不足以使人进入圆满自得之境,故而法藏认为,欲入华严境界,须起六观:即一摄境归心真空观,二从心现境妙用观,三心、境秘密圆融观,四智、身影现众缘观,五多身入一镜像观,六主、伴互现帝网观。
在法藏这篇论文的帮助之下,我们不但能够明白“华严”的究极教义,同时亦可看出它与禅的关系。说到尽处,禅的修持在于契会万法之本的“无心”,而此“无心”不是别物—只是“唯心”,此在《华严经》乃至《楞伽经》之中皆然。此“心”一旦不以可得之心而得,唯以超于二边之心而得,便会发现诸佛、菩萨,以及一切众生,皆可还原为此“心”,亦即“无心”。印度的天才使它发展而成“一真法界”,以毗卢遮那楼阁及其所含的一切严饰(vyūhas)与庄严(Alankaras)描绘它的雄伟与富丽。在中国人的心中,《华严经》中所描绘的这种光明晃耀,充满不可思议之光的天宫,再度变化而成这个灰色大地的色彩。天上的神仙不再出现,这个人间只有饱受折磨的人类。但禅的里面既无污秽或不净,亦无任何功利主义的色彩。尽管实事求是,但它的里面亦有一种玄妙与灵性的气息,并在后来发展而成一种自然的神秘之教。中国学者胡适认为,禅是中国人的心理对于深奥的佛教玄学所做的一种反叛。但实在说来,这不但不是一种反叛,而是一种深切的领会。只是这种领会,只可用中国人的方式、而非其他任何方式,加以表现。
① 《华严经》的梵文原本,如今仍难得到。若干年前,大谷大学的泉芳璟教授曾从河口慧海先生处录得一份尼泊尔文写本,之后又以此本与京都帝国大学图书馆所藏的另一份尼泊尔文写本此对校勘。距今五年前,泉芳璟教授允许本文作者油印他的写本,目前大约有二十份这种复印本流通于世,多半是在日本。虽然,本文作者现已获得剑桥与亚洲学会所藏写本的旋印本,但在本书中所述及的《华严经》,除非特别指明者外,皆指这份于1928年复印的滚筒油印(MMG)本。
① 详细的比较,参见樱部所编的《大谷甘珠目录》(Sakurahe's Otani Kanjur Catalogue,1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