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迎佛骨

根据一千一百顷这个数目，杨钊给王伦下了任务。

王、孙、戴三家，每家各拿出一百顷土地来，转为县衙的课田。

王伦面有难色。

光是测量土地，已经让他尝够了苦头，何况还要去收回土地？

可杨钊这次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县衙里还保有十几年前的簿子，他们这三家，原先有多少土地，可以查得清清楚楚。这些年下来，不管他们借了什么名义侵占了这许多土地，但你只需问他们一句，他们的那些肮脏的理由，经得起县衙的追查吗？玉溪园尚且拿了五百顷土地出来，难道他们比玉溪园还有势力，连一百顷都不愿意出么？”

“其实，我们已经查实了他们名下的部分土地，便等于捏住了他们的罪证，再收回土地，说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王伦先是应和了杨钊，随后话锋一转，商量道，“只是一百顷这个数目，恐怕有些多了，我怕他们不肯合作，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杨钊怒斥道：“光他们报上来的就有一千多顷，而实际的数目，远不止此。如今只让他们拿出一百顷来，已是便宜他们了，他们还敢有怨言？”

王伦被震住了，低着头，不敢发声。

杨钊平复下来，拍了拍王伦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原可以亲自去与他们三家谈的，但我却把这件事交给了你，为什么？因为你是户曹主事，户口和土地的事本就归你掌管，这既是你的职责，也是你在衙门里的威风。难道，你真的要我抛下你，自己去找他们收回土地吗？”

王伦身子一凛，既感受到了杨钊的威势，也感受到了杨钊对他的期许。

他不再迟疑，重重地点下脑袋：“请杨县尉放心，三百顷土地，一定会分文不少地登记在青苗簿上。”

“好！就是要有这份志气，去吧。”

…………

杨钊让王伦负责三家乡绅土地的事情，还有一个原因，他另有事情要做，抽不开身。

他决定去摸一下老虎屁股，上法门寺走一趟。

杨钊很清楚法门寺的权势有多大。

在法门寺面前，玉溪园那点权势根本不值一提。

玉溪园最多是和州府衙门来往密切，再借助博陵崔氏的名望，能影响到京城中的一些朝臣。

而法门寺却是直通天家的，甚至还不止于此。

杨钊只是一个小小县尉，若没有杜甫的恰巧出现，他连同玉溪园对话的资格都没有，最后费尽心力，也不过是和玉溪园达成了协议，收回了一点土地而已。

就他，拿什么去与高高在上的法门寺交涉？

甚至连杨钊自己都不明白，他干嘛要去找法门寺，自取其辱么？

但他还是决定走一趟。

就在杨钊准备动身之前，有幸目睹了一场法门寺的迎佛骨活动。

是田老儿最早告诉杨钊这个消息的。

法门寺的佛骨舍利现放在长安城里的大慈恩寺的金棺银椁里，如今到了迎回法门寺的时间了，法门寺已经向长安派去了四批迎接佛骨的僧尼，眼下这是第五次。

据说还有四次，凑齐“九”数。

那一天，县城内所有人都涌了出去，争相观摩。

杨钊凭着县尉的身份，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不但能远远望见官道上的迎佛骨的队伍，还能看见官道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

杨钊曾有过疑惑，色役册上记着扶风人口近四万人，可无论是他进城前在乡下所见，还是在城内日日见到的景象，都瞧不出扶风县内有这么多人。

直到此刻，他方才确信了。

从他所处位置看下去，道路两旁堆满了人，直如开春后池塘里的小蝌蚪一般，看得他视线都模糊了。人实在太多了。

随有迎佛骨的僧侣队伍在官道尽头出现，那些层层叠叠的小黑点般的人群骚动了，都拼了命地想向前面挤，盼着能离“佛”更近一些。

可又奇怪的是，当他们挤到道旁后，再向前一步便能踏上官道了，便能离那些僧侣和“佛”更近一步了，他们却都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巨墙横亘在他们中间，让他们再无无法前行半步。

接着。

最前方的那一披人跪了下来，虔诚地匍匐在地上。

从杨钊的位置看过去，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到了第一颗多诺米骨牌，越来越多人的人跪了下来。

到最后，几乎道旁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无比虔诚地朝那些僧侣的方位跪拜。

杨钊身旁的田老儿和袁大头也跪了下来。

他们的口中还念念有词，似乎是一些祷告的声音。

杨钊曾凝神去听，却始终听不清那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而且杨钊相信，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他们具体念了那些词。

但杨钊看见，当他们念完祷词后，脸上浮现出了平和而满足的笑容……

杨钊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道旁的人群身上，至于官道上的那支迎佛骨的队伍，他倒不是很上心。

因为对他来说，那就是一些剃光了头发的和尚和尼姑罢了，没有丝毫神秘之处。

他们不是佛，更不是神，也只是人，有人性中的种种，善或恶。

倒是队伍里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紫色蟒袍的贵族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很明显，那些都是天家的人，说不定其中还有某个亲王……

迎佛骨的队伍从官道的另一头消失了。

道旁的人群还在驻目远望，舍不得离开。

该看的也差不多看完了，杨钊一脚将还跪在地上的田老儿踹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他听见人们还在议论关于迎佛骨的种种：

“舍利子哩，三十年才会出世一次，我们可真是赶上了好福气啊。”

“你懂啥！没听说嘛，开佛骨的时候，整个天地都会变了颜色，万物的灵气都会聚集过去，世间一下子就安静得很……”

“我看你也是在胡说，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叫‘光照万物，丹赤如昼；瑞光流溢，霏霏上涌’。”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有福啦。”

“对对对！佛祖庇佑，有福有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