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僵局

李审道:“方才在衙门口时,我们都能看出王伦是被冤枉的,难道他李贞元看不出来?但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要置王伦于死地,其背后的动机无外乎两点。

“其一,他事先并不知情,但眼见有人将除掉王伦的机会送上门来,便干脆顺水推舟,借戴家之手拔掉王伦,何乐而不为?毕竟如今的县衙内,谁人不知王伦是跟着杨县尉你走的。而王伦又是本地人,身后有着王家的势力,他一旦倒向你,可比我这种异乡游子,威胁要大得多。

“至于其二……”

李审停顿了片刻,下定决心后继续道,“其二,便是李贞元一开始就参与了进去,是他和戴家联手设计了这起冤案,其目的,就是为了除掉王伦。”

杨钊没有回话,在心里权衡着这两种可能性。

李审接着把话说完:“到底是哪一种情况,答案就在那名差役身上。因为,李贞元若要和戴家密谋,那名差役便是最好的联络人,也是他安插在王伦身边的棋子。如果史大个能从差役嘴里掏出实情,证实差役是事先得了消息,有意在王伦进庙前借故离开,也就足以证明,李贞元从一开始便参与了这种预谋。”

杨钊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李审的话。

李审再问:“如果我们证实了是李贞元与戴家一同陷害王伦,杨县尉打算怎么办?”

和李贞元的矛盾,一直是杨钊努力回避的问题。

一方面,他在扶风的时间有限,必须得集中一切力量尽快解决土地问题,这也决定了他对手是那些侵占大量田地的寺庙豪绅。在这种情形,他不可能再分头去与县衙内的李贞元抗争;

另一方面,李贞元是县令,他是县尉,仅从制度法理上来说,他是无法与李贞元抗争的。

即便他争取到了县衙内的大部分权力,架空了李贞元,也无法获得任何道义或法理上的支持,以下犯上,终究为人诟病。

可眼下,却是李贞元主动挑起了矛盾,让他无从回避。

杨钊斟酌后回道:“先稳住李贞元,打倒戴氏一族。”

“也只有如此了。”

李审刚说完,就见史大个急匆匆地寻了过来。

这么快就审完了那名差役?

杨钊和李审对视一眼,明白又有了变故。

果然,史大个人还未走拢,就开始大声骂娘:“气死老子了!那贼小子居然不见了,我把衙门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他的影子……”

“他家里去找了吗?”杨钊问。

“对对,杨县尉提醒的是,我差点忘了……”史大个猛拍了下脑瓜子,“我现在就去。”

史大个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我们晚了一步。只怕史大个到了那名差役家里后,依旧会扑一个空。”

李审给出了他的判断。

杨钊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两人一时无语。

差役寻不着,便无法证明凶器并不是王伦的,也无从证实李贞元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

“不管他了,”

杨钊最后拍板道,“我们先集中全力帮王伦洗脱冤屈。”

李审又是一叹:“只怕王伦身上的冤屈,也不易洗清啊。”

杨钊则要乐观一些:“即便我们无法完全查实王伦身上的清白,但也要让他们无法指证王伦就一定是杀人凶手。”

在唐代,是没有“疑罪从无”这个原则的,很多案子最后是按照道义、人伦等情感因素来定罪,所以杨钊明白,他们最多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李审:“可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对王伦和我们是不利的。若王伦不能被彻底证实清白,虽是没了性命之虞,但他的官位和仕途可也就断了。”

“王伦的仕途不会断的……”杨钊沉思后道,“李录事可曾站在戴家的立场上想过?他们杀死不服管教的乡民王大壮,再顺势嫁祸给王伦,其最初意图,便是王伦执意要在天泉乡查明土地去向,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欲除之而后快。可眼见我们找出了疑点,不能完全坐实王伦杀人罪名,他们明白,想除掉王伦已经不可能了,又会怎么打算?”

“不能除掉王伦,他们又会有什么计划呢……”

李审也开始了思考,

“他们会退而求其次,以换取王伦的清白为条件,要求我们停止对天泉乡的土地清算。”

杨钊再问:“你觉得我应该接受他们的条件吗?”

“如果接受了,天泉乡的土地便收不回来,其余乡绅见状,也更不会配合县衙的工作了。如此一来,先前杨县尉在玉溪园里辛辛苦苦取来的成绩便就此终结,连同王伦之前的辛苦也付之东流;可如果不接受,他们必定大肆渲染王伦杀人一事,哪怕不能最终定罪,也会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要彻底断送了王伦的声誉和前程。甚至还可能把这事捅到岐州府里去,一旦州府插手下来处理,很多事情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李审说到最后,也没有明确给出答案。

他只是把两种利害都讲了出来,让杨钊看清楚。

杨钊看清楚了,而且他已隐隐有了应对办法……

…………

第二天。

事情沿着杨钊和李审预测的方向发展着。

史大个去差役家里扑了个空。

那名差役并没有回家,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史大个又在差役家里蹲了一晚,可始终没有等到差役。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仵作从天泉乡空手而归。

那间废弃的土庙还在,可却在昨日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里面烧得面目全非,更被说勘验现场了。

仵作还去了天泉乡打探死者信息,却也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如今的天泉乡内,王大壮这个名字成了禁忌,任何人听到后都躲得远远的,绝口不提。

加之王大壮本身又是独门独户,家中没有任何亲人,便彻底断了消息。

戴四郎则忙着在衙门外造势。

他真的住到了衙门对面,一大早便让人顶着个偌大的“冤”字立在衙门口,吸引来往的民众上前围观。

一旦围观的人群聚集起来了,那人便又会大声哭诉王大壮的“冤情”,矛头直指王伦和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