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域赶来大晋淘金,最常走的商道是沿祁连山北麓,这一带地势相对平坦,祁连山的冰雪融水形成河西绿洲,尖刀一般,愣是在苍茫无边的黄沙瀚海中开辟出一片沃土。
这一日,一支商队从古道尽头行来。时至六月,暑气蒸腾,绵长的驼铃划破天风,每一头骆驼背上都驮着鼓鼓囊囊的褡裢,每一步都陷得格外深。
当先一头骆驼上坐了个年轻男人,大概是怕沙子灌进嘴里,从脑袋到脖颈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滴溜圆的眼睛。
古丝道虽然开辟多年,这两年却一直不太平,哪怕敦煌城近在眼前,男人心里那根弦也始终紧绷着,半刻不肯松弛。
然而转过脸,这小子眼角一弯,露出一脸没心没肺的笑来:“卫镖头,这回多得你帮忙,等到了敦煌,我请你去德胜楼,咱们好好吃一顿!”
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个精壮汉子,四十来岁的模样,哪怕坐在骆驼背上,依然能看出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我说丁爷,您别高兴得太早,咱们啊,等过了这一段,才能真正松下一口气。”
丁昱满不在乎地解下腰间水壶,灌了一大口。他惬意地抹了把嘴角,递给卫镖头:“尝尝看。”
卫镖头也不嫌弃他对嘴喝过,接过来同样灌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我说……咳咳,丁爷,你这酒也太烈了,哪来的?”
丁昱:“这是北地的燕云烧,味辣性冲,比咱们这儿的马奶酒可烈性多了,只有真正的好汉子才敢喝。”
卫镖头哈哈一笑:“看不出来,丁爷年纪轻轻,跑过的地方可不少,从京师到北疆,再从北疆到西域,啧啧,这一圈兜得真不小。”
丁昱商人出身,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拿手好戏,奉承话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哪比得上卫镖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一路要不是有您在,也不能这么顺当。”
丁昱和靖安侯是旧相识,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奉日军的“乌鸦”体质,话音未落,就见卫镖头神色骤变,突然从骆驼背上跳下来,趴地听了一会儿,冲身后的驼队一摆手:“都停下!”
丁昱脸色一凝:“怎么了?”
卫镖头咬紧后槽牙,从牙缝里磨出话音:“有马蹄声……听动静,人数不少。”
丁昱瞳孔微缩,紧接着,他发现不用问了,因为那马蹄声已经近的连他都能听见。地面随之发出有节奏的震动,丁昱突然愣了下:“等等,这马蹄声怎么这么整肃?”
一般而言,西域流匪都是乌合之众,打埋伏包圆也随心所欲的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很少有这么整齐划一的动静。
简直快赶上西北正规军了。
没等丁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细想,只见不远处的山坳里窜出百十来个骑士,全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长袍里,骑在马背上喊杀而下,仿佛百十来截奔跑的烧火棍。
丁昱好些年没见识过画风如此清奇的劫匪,自觉眼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恨不能找点东西遮一遮。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愣住了,只见那帮“乌合之众”居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地兵分三路,将蜿蜒出二里地的商队拦腰斩断。
这一下,不仅丁昱,连“见多识广”的卫镖头都傻了眼:“这、这些真是劫匪?夹击包抄、各个击破,西北驻军也不过如此了!”
丁昱没说话,微乎其微地勾了下唇角。
虽然震惊于劫匪们打家劫舍的“专业素质”,不过卫镖头到底不是吓大的,很快,他就回过神,果断拔出砍刀:“兄弟们,抄家伙上,让这帮狗娘养的知道,咱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丁昱:“……”
行吧,他现在不光眼睛受到了侮辱,耳朵也不想活了。
说话间,那伙贼人已经到了近前,他们训练有素,丁昱请来的镖师也不是好惹的,当下抄家伙的抄家伙,亮兵刃的亮兵刃,两下里一个照面,已经乒乒乓乓地打作一团。
丁昱果然是走南闯北惯了,眼看两边见了真章,他居然仍旧不慌不忙,往骆驼背上一靠,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包糖炒花生。
这不知是心大还是见怪不怪的货拈起一颗花生,晃晃悠悠地丢进嘴里,嘎嘣脆地嚼了两口,懒洋洋地道:“唉,我说卫老哥,小心他那马刀,‘横扫千军’只是虚招,后面就是‘直捣黄龙’。”
卫镖头正打算格住来敌横扫而过的刀锋,闻言,他手腕下意识一翻,只听“当”的一下,胳膊麻了半边——那照准心窝捅过来的马刀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架住了。
卫镖头心头一凛,飞快地瞥了那懒洋洋靠在骆驼背上、仿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地犯嘀咕:他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瞎猫逮住了死耗子?
就这么一分神间,来人的刀锋已经挑出一条缝隙,险恶地当胸刺来,卫镖头慌忙收拾心神,集中精力应付起眼前的敌人。
这两位身手只在伯仲之间,刀锋屡屡交击,带出一溜火光。那蒙面劫匪百忙中打眼一扫,发现这队镖师居然战力不弱,仗着人多,和自己带来的人马战了个旗鼓相当,他眼角一眯,伸手打了个呼哨。
卫镖头尚且不明其意,丁昱软哒哒的脊梁骨突然绷直了,大叫道:“小心,他们有火器!”
他话音未落,那蒙面劫匪已经从腰间拔出一把火铳——比常见的火铳短了一半,随身携带完全没压力,最让人料想不到的是,这玩意尾巴上居然没拖那根碍事的火绳。
大晋装备有火铳的军队不少,但那些火铳大多是先帝年间打造,好不好用姑且不论,尾巴上总要拖一根累赘的火绳——是用来点燃黑火药,发射弹丸的必备装置。
卫镖头不是没见过火铳,但却是头一回见识没拖着尾巴的火枪。他来不及琢磨清这玩意的原理,一股没来由的凉意已经顺着后脊骨窜上,不顾一切地从驼背上扑出去。
下一瞬,爆豆似的枪声响起,骆驼哀鸣一声,脖子上开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身躯小山似的轰然落地。
丁昱微一眯眼,右手不动声色地探入怀中,电光火石间,只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人数不多,只有两骑,声势却着实不小,人还没到近前,滚滚尘土已经扑天盖地而来,有人嘶声大吼:“靖安侯在此,玄虎符在此,何方宵小,竟敢当道劫掠!”
“靖安侯”三个字裹挟在风声里,猝不及防地灌入耳中。蒙面劫匪抬头看清那飞驰而至的两骑……准确的说,是看清马背上的两个人后,猛地一震。
京城传言,靖安侯聂珣天生破军星当头,通身的杀伐之气,大晚上提起他的名字,吓唬住个把哭闹的小孩不在话下。
虽说这世间的传言大多不可信,有时却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至少,远在西域的沙匪们就没少听说聂侯爷的事迹,整肃的包围圈登时乱了套。
为首的劫匪闪过一抹错愕,眼看“传说中”的靖安侯越来越近,他居然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摸出一支小木哨,嘬唇一吹,尖利的哨音响彻长空。
那伙劫匪果然训练有素,就如跟随狼王的群狼一样,哨声一响,甭管得没得手,掉头就走。等聂珣和卓逊风驰电掣地赶到时,只剩满地狼藉,以及一支懵头懵脑、还没从乍然遇险中回过神的商队。
眼看那伙劫匪逃窜得没了踪影,丁昱抻紧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松弛下来,把小布包往怀里一揣,倚在骆驼背上,没型没款地一摆手:“噢,聂侯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聂珣这一趟原本是临时起意,他只想来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别的痕迹,没曾想真撞见了劫匪,更想不到会在商队里重遇丁昱。
他驱马走近,对各色人等视而不见,目光径直落在丁昱脸上:“……兄长怎会在此?”
丁昱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来接一批货……本来有手下人盯着,不用我亲自出面,只是这批货有点贵重,底下人粗手粗脚的,我不太放心,索性亲自走一趟。”
方才一阵厮杀颇为惨烈,保护商队的镖师伤了好几个,两头骆驼身上的行囊被马刀划开,里头的货物散落一地——一袋是用木匣封存的香料,另一袋是各色宝石,琥珀玛瑙只是小意思,如那拇指大的猫儿眼,拿到敦煌城里,一颗就能换取一座五进的大宅。
卓逊被那宝石的光辉闪花了眼,心中咋舌不已:我的亲娘,这一批货得值多少钱?全换了银子,买下个把敦煌城不在话下吧?
商队伙计们显然见惯阵仗,飞快地收拾好行囊。聂珣目光低垂,万千涌上心头的情绪被眼帘遮掩得一丝不剩,止水似地说:“这伙劫匪实在猖獗,好在敦煌城不远了,我送兄长入城吧。”
多了个免费的保镖,丁昱当然没意见,毕竟,不是谁都雇得起一品军侯押送货物。他正要应下,视线扫过聂珣身后,突然一凝:“欸?那是什么?”
早有人把那东西捡起,递到丁昱手里,丁昱用手掂量了一下,啧啧感慨道:“火铳我见得多了,还真没怎么见过不带火绳的——欸,你说,这玩意军中有配备吗?”
聂珣眼神微凛,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一番,随手递给卓逊:“你看看吧。”
卓逊只扫了一眼就倒抽一口凉气:“这、这不是……”
聂珣斜了他一眼,卓逊的话音便无疾而终。
这一带荒僻得很,别说客栈,连个瓦片也寻不到。商队原本打算赶过这一段路,寻个避风的山坳将就过夜,谁知遇上沙匪打劫这等坑爹事。
受到惊吓的商队犹如惊弓之鸟,就算有靖安侯亲自保驾护航也不敢耽搁,当下收拾行囊连夜上路——走到一半,就和收到风声的西北总兵江衡当头相遇。
彼时天光未亮,单凭肉眼,五六步开外什么也看不清。西北驻军打头一排提着某种特殊的灯,不知是以什么矿物为燃料,发出的光穿透力极强,相隔半里地,已经看到一片星星点点的光。
那江总兵眼神不错,只是多年前和聂珣打过一个照面,离着老远居然没耽误认出靖安侯,赶紧从马背上跳下,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前,抱拳行礼:“卑职参见聂帅!卑职未能远迎,让聂帅受惊了,真是罪该万死!”
聂珣高居马上,没还礼也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那一眼的威慑力居然比照明灯还强,江衡心头猛地打了个突,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瞬间忘词了。
此次靖安侯前往西域,除了剿灭盘踞此地的悍匪,还奉命整顿西北防务、署理与西域各国通商互市的大小事宜。按说这也算是题中之义——近年来,古丝路吸引了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河套以西之地日渐繁华,比起东南鱼米之乡也不遑多让,俨然成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在这种局面下,再由武将总理西域军政就不合适了,设立知府和布政使司只是时间问题。
这本是为大局考虑,但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朝廷明目张胆的“过河拆桥”,至于奉命“抚恤封疆大吏”的靖安侯,则是那个“摘桃子”的“小人”。
最开始,江衡看聂珣是极其不顺眼的,他甚至都打算好了,等靖安侯来了,他就把人当神像一样供起来,甭管聂珣说什么都干脆答应,至于答应后是否照办,就另当别论。
聂珣只是个未及而立的年轻人,再怎么战功赫赫,官场手腕毕竟有限。他身上最有分量的不是“靖安侯”这个一品军侯爵或是号令天下兵马的玄虎符,而是已经过世多年的老靖安侯聂臻。
好比江衡,当年没少受老侯爷的提携之恩,哪怕心里再看不上聂珣,他也得将表面功夫做足了,不给人留下丁点话柄。
只是让江总兵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居然变故迭出,先是聂珣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提前进城,再是商队遭劫,还被微服的靖安侯逮了个现形。如今见聂珣态度暧昧,喜怒难辨,江衡心里难免发虚,赔着小心道:“聂帅受惊了,这伙劫匪实在胆大包天,您放心,卑职一定严加防范,不会再给他们可趁之机!您一路辛苦了,先回城……”
聂珣截口打断他,不冷不热地问道:“江总兵,商队遭劫是两三个时辰前的事,就算有人快马加鞭赶去送信,您也才刚收到消息,怎么动作这么快,人已经赶过来了?”
江衡:“……”
江总兵被那句“有人快马加鞭送信”扎得耳根疼,眼角不由抽动了下。
“聂帅有所不知,卑职听说您一个人出外巡游,身边也没多带几个侍卫,一直不放心的很,”他赔笑道,“几个时辰前,听斥候回报,有人看见您微服出城,卑职想起这一路不甚太平,为防万一,这才率人前来迎接。”
聂珣没说话,卓逊左右打量一圈,皮笑肉不笑地接了句:“江总兵有心了,难为你大半夜奔波劳累,真是辛苦了。”
江衡连道“不敢”。
接下来的一路消停得出奇,有西北驻军开路,别说悍匪,就是北戎的铁骑精兵也未必敢硬碰硬。这般风平浪静地回了敦煌城,丁昱不慌不忙地一拱手,领着商队回了自家地盘。
江总兵却不敢学他的狂悖,一路将聂珣毕恭毕敬地送回驻地,正琢摩着如何开口解释一番,就听靖安侯问道:“江总兵驻守西域多久了?”
江衡愣了片刻方道:“卑职是嘉和三十六年接手西北驻军,算来也有五六年了。”
他偷偷看了聂珣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说来,跟聂帅执掌玄虎符是同一年,可见卑职和少帅渊源匪浅。”
卓逊不知道聂珣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自己是被“渊源匪浅”四个字噎得心口疼。
聂珣一手背在身后,不愠不怒地瞧着江衡,江总兵运足目力,也没从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脸上看出丝毫端倪。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数月前,西北按察使上书朝廷,言道此地悍匪作乱,劫掠往来商队,搅得西域之地乌烟瘴气,各国使团屡屡抱怨。又道,西北驻军与悍匪几番交手都无功而返,对吗?”
甭管这“无功而返”里有没有隐情,堂堂西北驻军被一股悍匪流寇搅和得不得安宁,实在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江衡不免有些尴尬,嗫嚅道:“是卑职无能……”
“倒也不能全怪江总兵,”聂珣淡淡地说,“本侯今日和那帮劫匪交了手,确实训练有素,不似寻常流寇……”
江衡脑门上开始往外冒冷汗。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居然从那伙劫匪手上找到了这些,”聂珣一抬手,只听“当啷”两声,往江衡脚边扔了两样物件。
不带火绳的火铳……和西北驻军的令牌。
这一下,江衡不止冒冷汗,腿肚子都开始打起哆嗦。
“要是本侯没记错,这‘燧发枪’是天机司近年来唯一的一项成品,”聂珣若无其事地说,“别说民间匪寇,就连朝廷正规军也没多少配置——江总兵的西北驻军便是其中之一。”
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倾过身,目光如刀,锋芒毕露地划过江衡面庞:“还有这块令牌……江总兵,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是怎么落到‘悍匪’手里的?”
江衡淌汗如落雨,片刻功夫,里外衣服都湿透了。
那一刻,他脑子里电光火石地掠过无数念头——
聂珣知道“西域悍匪”的内情了?会不会是故意诈他?
靖安侯初来乍到,从哪得悉的内情?又是谁透露给他的?
可若不是事先知情,聂珣怎么会那么凑巧,不早也不晚,偏偏在“悍匪”劫掠过路商队的时候赶到?
这些念头猝不及防地闪现,又走马灯似的消失,只剩一个水落石出般浮起:如果靖安侯真想处置他,必不会直接找他兴师问罪,而是隐忍不发,在暗中追查,等证据确凿后,再一击必杀。
聂珣是在给他机会!
“卑职知罪!”他一掀衣摆,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叩首,“卑职不敢隐瞒少帅,今天在道上伏击商队的……其实是西北军的人。”
聂珣眼角微眯,手指慢慢捏紧了。
“指使手下假扮流匪、劫掠行商……江总兵,你可真能干!”靖安侯脸色不善,要不是卓逊一个劲地使眼色,已经一脚踹上去了,“朝廷要你这个西北总兵干什么吃?几万人的军队,是养的好看吗?你不干人事就算了,还监守自盗,完了将罪名往流匪头上一栽派……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朝廷让你守在这小小的西域之地,实在是屈才了!”
“监守自盗”的江总兵被骂得不敢抬头,磕头如捣蒜。
聂珣缓了口气:“这些年,你私自截留大晋商队与西域各国通商往来的关税,真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当西北按察使司是摆着好看的吗?那些参你的折子要是经了御史台的眼,老侯爷在世也保不住你!”
江衡冷汗涔涔,直到这一刻,他才把所有念头放下,真心实意地俯首帖耳。
“少帅……卑职冤枉!”好半天,他才嘶声道:“卑职承认,这些年……手脚确实不干净,但卑职不是为了自己!私自截留的关税,还有劫掠商队所得,全都用在了西北军身上,我一分也没动!”
聂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冷冷地说:“跟我进来。”
相隔大半个敦煌城,丁昱勒住缰绳,在一家酒楼的后门前停下。少顷,门里迎出两名侍者,默不作声地接过缰绳,丁昱拍了拍衣摆,大剌剌地走进去。
那酒楼共有三层,一楼二楼都是饮宴之所,唯有三楼隔出几间雅室,门板足有一指厚,地板和四壁铺了厚厚的挂毯,屋门一关,别说谈话,就是隔壁撒泼撒赖耍酒疯,屋里也听不见一点动静。
丁昱走到东首第一间,径自一推门,雅室里的人循声抬头:“回来了?”
正是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