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章看了看那些已经被打上了中国标记的尸体。
他转过身:“现在我跟你们一样了,我要死了就会跟你们埋在一起。你们不要嫌我烦。哈哈哈。”
那种直接念白出来的笑声让人有点儿不寒而栗。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两栋烧着的建筑,一栋在炸,一栋在塌。
那栋爆着的建筑又爆炸了一次,然后整堵墙坍塌了下来。
“你们知道爆炸的是什么吧?——那个一脸驴劲儿的,我问你呢。”
龙文章用下巴指了指迷龙。
一脸驴劲儿的迷龙悻悻地说:“枪、子弹、手榴弹,那啥那啥的。”
龙文章揶揄着在场的所有人,“连你都知道,那就所有人都知道啦。在爆炸的是英国人本来说要给你们的枪,你们本来可以有武器的,你们直奔那里边,就有了武器,可你们直奔了你们的遮羞布,然后被区区四个日本兵围起来打。”
“来的时候,英国人把弹药库点上了,它在爆炸。”阿译实话实说。
龙文章看着阿译:“被炸死,和被少于你们五倍的日军围起来打死,喜欢哪个?”
他们沉默。
因为他们哪个都不喜欢,但如果非得选择,肯定都会选择前者。
“现在英国人可以说了,连交给你们的枪都保不住。”龙文章说话的语气比较欠揍。
然后他跪了下来,是向死人下跪。
在身前炸着烧着的雾夜里,他向那五具中国兵的尸体单膝下跪。
姿势很怪,单膝,一手拿着武器,一手垫在膝上,然后他把自己的额头放在垫在膝头的手背上。
他那样做了足有半支烟的功夫。
张阳愿意把他称之为“招魂”。
……
招魂完毕,龙文章抬起头:“走啦,走啦走啦,现在可以走啦。”
火光映着那张平和恬淡的脸,映着冷静与疯狂,映着伤逝与悲悯。
没过多久来到一个废弃的补给站。
他找来了一个废旧的汽油桶,往里边灌注了水。
然后他用一个手提的五加仑油箱往桶里倒着黑乎乎的,也许是染料,或者是沥青,甚至是原油,总之让整桶水立刻成了黑色。
龙文章放下了桶,身先士卒,自己钻进了桶里甚至把头也沉了下去。
黑色液体里,上面冒着那家伙在里边呼吸造成的气泡。
迷龙拿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做了个刺杀的姿势。
那家伙再冒出头来时,已经完全成为一个黑色的人,他抹了抹脸,笑了一下,龇出一口白牙,笑道:“像黑夜一样,摸着黑,进黑、森、林!”
那个黑色得像妖异一样的生物从油桶里跳出来,像狗一样抖擞着身子。
随后,他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手势。
“各位爷,请吧!”
那玩意黑得让人想呕吐,但他们必须一个个钻进去。
张阳真真正正的体验的一把,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像是洗澡,不过,不是越洗越白,而是越洗越黑。
很难形容这样的一支军队,光着、裸着,黑得像霉烂了的树皮,原始的像山顶洞人。
身上挂着临时凑就的背具、弹袋,手榴弹用绳子束在脖子上,刺刀绑在腰上。
龙文章尽可能地均分了来自死人的武器,让每一个人都有可用的家伙,他的那把机枪送给了迷龙。
他自己则在整理一把李恩斯菲尔德步枪:“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动静,活人就要去打仗。”
不辣忍不住发牢骚:“都光着屁股呢。”
龙文章文绉绉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无比凄凉。
张阳跟着他,忍不住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一群黑不溜秋的小分队,就这样摸黑进入了黑森林。
孟烦了知道这是要去打仗,可他不喜欢打仗。
“我想知道,他要带我们去哪儿?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
有孟烦了这样煽风点火,迷龙立刻开始冲着前方的龙文章大叫:“喂,这黑七麻乌的,你要带我们上哪儿?”
龙文章的回答简直是敷衍,“前边。前边。”
孟烦了提高嗓门说:“往哪儿走不是前边啊?”
龙文章还是敷衍着:“前边,前边。”
不过,这种远距离对话倒是提醒他了,他冲着孟烦了叫道:“传令兵,上前边来,你不该离开我三米之外!”
孟烦了装作没听见,继续跟迷龙他们低语:“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混蛋,八嘎。”
康丫说:“以后咱就叫他八嘎。”
龙文章还在叫:“传令兵!”
孟烦了装没听见,“不,八嘎不够,他叫死啦死啦。”
迷龙点头:“死啦死啦好,我整死他。”
前边走的郝兽医回头,看了看孟烦了,“烦啦,死啦死啦,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您脖子拧回去朝前瞅,别闪了老胳膊老腿。前边那是损他家祖宗,叫个死啦死啦。全死光啦。”
龙文章依旧提高了嗓门,“传令兵!立刻过来!到达我一耳光扇到的位置!”
这回孟烦了听见了一声枪栓响,前边的弟兄们可倒好,齐刷刷闪开,露出那家伙直接抬枪对着他。
就旁边的张阳还够点儿意思,轻声说道:“死啦死啦太能装了,我很想揍他一顿。”
孟烦了偷偷伸出一大拇指。
不过后面的一句话,又差点儿让孟烦了吐血:“龙团长,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孟烦了给你起了一个外号——”
“啊?什么外号?”
“死啦死啦。”
孟烦了几乎用用一种咬牙切齿地声音对着张阳小声说道:“卑鄙无耻——”
龙文章的嗓门又高了:“传令兵,不可给他人起外号,否则与日寇同谋!”
……
一群黑影,吵吵闹闹,以一个散兵队形在林中推进。
带队的龙文章显然深谙军事。
斥候,主队,侧翼和后方都被他用这区区二十二人全部照顾到了。
“我们上哪儿去?”
一路上,孟烦了不停地询问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很敷衍:“找机场啊。我在找机场。”
孟烦了提醒他:“这不是十一点半。”
死啦死啦看了看表:“哦?三点半了。”
阿译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指针的确是三点半。
“我是说,机场在十一点半方向。”
死啦死啦便把他的手腕转动了一下,“看,这样就是十一点半方向。”
孟烦了十分生气:“你别把所有的人当傻子。徐州会战我就在跟日军打,我也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死啦死啦便又傻乐了。
这时,张阳插嘴道:“直线过去有日军。他带的路,干干净净,他知道,我们没有多少装备,要是现在撞上日军,不可能打得过。他的做法,是最正确的选择。”
张阳将死啦死啦地心思完全拆穿。
龙文章的脸上挂着微笑,“看见没有,连长就是连长,比你们想的多,看的远。孟烦了,你就适合当一个传令兵。”
看着死啦死啦得意的笑,孟烦了瞪了张阳一眼,小声道:“马屁精!”
不辣听见了:“没错,是马屁精。”
迷龙:“马屁精。”
蛇屁股:“马屁精。”
阿译:“叫马屁精……不太好吧?”
于是,张阳有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外号——“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