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炮击

“轰隆隆!”

山野里突然传来的一个巨大的声音。

在老兵们的耳中,那是92式步兵炮,是日军的主要步兵伴随武器。口径70毫米,可直射,也可曲射,炮全重只有0.2吨,重量轻,移动快。

我方的阵地顿时乱了。

一群老兵们反应快,纷乱地冲向阿译等临时苦力造就的单向壕沟。

壕沟实在浅得很,加上把挖出去的土垒成的土墙,也只够在里边保持个跪姿,而且长度不够用。

山顶上的八百人,乱哄哄去抢,为自己抢到一个坑和一个射击位置。

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动着山野,鸟雀惊飞,野兽灭绝。

耳膜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迷龙扑在地上,试着能不能架起一只脚的机枪。

败到林子的日军,明目张胆地跑到山路上去,去迎接声音背后的队伍。

死啦死啦在身后大叫:“别开枪!节省子弹!”

孟烦了愤怒而沮丧地冲着阿译大叫:“挖的什么?防不住的!”

阿译在那拥挤的散兵坑里挤得根本没地去,他和豆饼郝兽医三个人挤在一个最多能容两人的坑里,问:“防不住什么?”

孟烦了因为阿译的笨越发的愤怒:“坑啊,根本没有用!根本防不住重炮!”

然后,孟烦了企图把自己的坑挖深一点,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工具。

那条土黄色的毒龙从山脉里滚滚而来,仅仅是它的头就完全覆盖了曾走过的南天门的山路。

当它再近了时,终于能看清,那是根本无法计数的日军。

他们疯狂地踩踏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脚踏车,累得像死狗,在制造出来的巨大灰尘和噪声中奔驰。

他们很多人已经热得连上衣都脱掉了,赤裸的身上绑缚着武器,大多数人的车胎都已经爆裂,根本是在踩踏早已变形的钢圈。

毒龙的头已经与林子里迎出来的前锋会合,听不见他们说话,但那帮幸存的前锋使劲指着这边,挥动着手势,说什么可想而知。

他们立刻扔掉了他们的脚踏车,废弃的脚踏车在山路上堆成一个路障。

这个路障越来越庞大,因为不断的从山脉中而来的后来者同样如此,以至可能真的只能用坦克才能把路障冲开。

他们跳下驶行的自行车,几乎不做任何停留,就与他们的前锋冲进了山腰上的林子。

很多人从车座上拿下一些类似轻迫击炮、重机枪一类的东西。

山顶上的八百士兵,呆呆地看着,鸦雀无声。

山脉里仍在吐出那些古怪而疯狂的军队,没完没了,似乎直到世界末日的尽头。

死啦死啦的叫声在喧嚣与死寂中听起来很是凄厉:“防炮啦!”

老兵们稍快一些。

掷弹筒、步兵迫击炮和九二步炮的出膛声,迅速加入了这个已经足够混乱的世界。

大家躲进实在太浅的坑里,简直恨不得把垒的土墙全部堆在自己的身上。

郝兽医手足无措,但是目标明确,去守护他的伤员。

“轰隆隆!……”

第一批迫击炮弹、步炮弹和手炮弹带着尖利的怪啸声而来,弹片在烟尘中穿飞。

“哒哒哒!……”

林子里的九二重机枪开始划出致命的弹道。

日军主力征用了缅甸境内的所有脚踏车,比预想的至少早到了六个小时。

一支部队像是一条会飞翔的巨大毒蛇,突然出现,将这八百人围困在南天门。

又一发手炮弹在面前的垒土上炸开,说是威力最小的炮弹,但依旧将土墙炸塌。

八百人只能在死伤狼藉中玩命地射击,这注定是一场死战!

刚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日军又留下一大片尸体。

狼狈撤退。

迷龙冲着豆饼叫:“王八羔子的豆饼!该干啥你不明白吗?”

豆饼一边射击一边说:“我会开枪!”

“谁让你开枪的?来这块儿!趴下,当我的副射手!”

“哦。”豆饼应道。

在迷龙的指使下,豆饼横趴在地上,然后把机枪架在豆饼的身上,开始疯狂扫射。

张阳暗想,等有机会一定要给迷龙弄一副机枪架,绝不能再让豆饼最后充当肉枪架子而烫死了!

迷龙冲着张阳得意的笑:“不用问日本天皇老子要了,枪架有啦!能打啦。”

豆饼大叫:“烫死啦!”

“瞅好你那边!”迷龙喝道。

于是,豆饼没空抱怨,忙着和孟烦了一起射杀从侧面摸过来的日军。

“轰轰轰!……”

死啦死啦猛然从垒堆上收回了他的中正步枪,伏在坑里大叫:“七五山炮来了!躲炮啊~!”

再一次的天崩地裂,迅速笼罩了整个阵地。

这一回的呼啸和爆炸声,更加猛烈些,因为它已经是来自日军正规的炮兵阵地,而非之前那些轻量级的步兵火炮了。

阵地上烟雾缭绕,尘土飞扬。有些地方被炮弹炸的坑坑洼洼,甚至有许多人,一个炮弹打下来,人就不见了,彻底没了,连尸体的粉末都找不到了。

炮声一直持续到夜里。

炮弹依旧在阵地上爆炸,它并不只是单纯的在地面上爆炸,空爆的、延时的、钻入土层的,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造成杀戮。

整个晚上,日军的炮兵像是在耀武扬威,宣扬他们先进的武器。

五十毫米掷弹筒、七十毫米步炮、九十毫米迫击炮、七十五毫米山炮和野炮、一百零五毫米野炮和山炮。

爆破弹在土层里爆炸,杀伤榴弹在空中穿飞,烧夷弹让泥土黏在身上烧灼,照明弹让黎明提前到来,烟幕弹把黎明又重新拉回黑暗。

现在迫击炮打出的照明弹升空了,它久久悬停在空中,照耀着与土地同色的中国士兵,看上去阵地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死人中的一个开始爬行,那是孟烦了。

死人中的一个也开始蠕动,那是郝兽医。

死人中的一个正在用瞄准镜观察,那是张阳。

孟烦了爬向山峰之沿用望远镜去窥看东岸,而郝兽医去搜索死在阵地前沿的日军尸体,除了医药包,他还期待别的什么。

张阳用四倍镜察看着阵地周围。

因为南天门承担了几乎全部的日军炮火,东岸完好无损的阵地上仍亮着灯火,甚至连两岸的渡口上都亮着灯。

看见西岸的人终于稀疏,溃兵和难民们终于要过完。

当最后一筏人登上西岸后,守军砍断了渡索,也砍断了过怒江的唯一通道。

“这他吗的打得什么仗?!”

东岸有炮兵阵地,一个晚上,却没有一炮一弹的支援!

张阳的心里升起一股恼怒。

他擦了一把脏污的脸,打量着四周。

周围到处都是死人、残骸、骨灰。更该准确的说,在这中间,还有一小部分幸运者。

日本炮弹炸出来的深坑,琳琅满目,现在终于有掩体了。

一个声音传来,是来自爬行的阿译,他压低了声音说:“寻找射击位置!”

于是,幸运的活人开始在弹坑和弹坑之间爬行和跃进,尽量靠近前沿,试图夺回刚才失去的阵地。

死啦死啦似乎在地底叫唤:“别窝着,快找位置隐蔽!”

一群活人开始抵近最前沿的弹坑。

张阳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死啦死啦忍不住叫道:“张连长,你再往前爬,我只好算你阵前投敌啦,这里已经是最前边啦。前面十米,有一个敌人的侦查小队!”

张阳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巨大的弹坑,死啦死啦斜躺在一个坡度上,收拾着他的枪械。

投敌的提醒,让张阳觉得很感动,一侧身滚进了深坑。

进去后,张阳观察着自己处在的弹坑,最深的地方有两米,直径差不多三米。

“什么炮打的?”张阳问。

“榴弹炮吧,我也不知道啥炮打出来的。”死啦死啦说。

张阳去搜索探进坑里的一名日军,此人已经被杀死。

尸未冷,血未干。

他摸索着,搜到了一些弹药,和一个防毒面罩。

这时,另一颗脑袋突然钻进了深坑,张阳发现是郝兽医。

兽医正四处搜寻医药包,他从尸体的医疗包里上,翻出来一个罐头。

饿了一晚上,谁都是饥肠辘辘,老头子浑然没有要分一杯羹的意思。

老头儿问:“我不太懂。你看看这是不是羊肉的?”

张阳摇头:“我会英语,但不懂日语。烦啦会,你可以去找他。”

老头子将罐头收了起来,爬出了深坑。

张阳朝着郝兽医的背影大喊:“老爷子,如果发现鬼子的防毒面具,一并收着,有用!”

“嗯呢。”郝兽医含糊地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