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团的战士一天天看着南天门,看着上面的神树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碉堡,看着南天门上的机枪群变得密密麻麻。
它变成了今天这样的一个怪物。
现在的虞师,根本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也没有一攻必破的把握。
张阳知道,孟烦了同样也知道这一点。
张阳还知道,死啦死啦会去南天门侦查,钻狗洞,九死一生地把孟烦了背回来。
此时,死啦死啦拿着望远镜、外套、地图、文具、长枪之类,跟屁虫似地跟在虞啸卿的屁股后边。
而且,他们两位都是哪里难走往哪走。
战壕里的士兵们讶然地看着他们,后面的张阳和孟烦了不得不继续跟上。
死啦死啦追着虞啸卿说:“竹内那家伙和您一样,自从上了南天门就没歇过。他是学土木工程的,对挖洞穴修碉堡,那绝对是专业的。您现在只能看到南天门上有三条防线和一个主堡,我们与日军作战多年,有哪一次他们会把要人命的家伙露在外边?”
虞啸卿点头:“嗯,这些我知道。”
死啦死啦继续说:“要想知道竹内的杀招是什么?靠美国的飞机根本行不通,只有接近它,钻进它的肚子,才能知道里面有什么?”
虞啸卿拿着望远镜观看着南天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侦查的还不够,不够详细。我总觉得,南天门不会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竹内不是一个蠢人,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亮出一击必杀的杀招!至于哪里有问题,我现在没摸清楚。川军团就这么些人,这么点儿家当,若是不明不白地送上去……做炮灰也得有价值,您说是不是?”
虞啸卿终于听明白了死啦死啦的意思,川军团不能白白当炮灰,“我知道,我得踏过这该死的山,才能拿回西岸的土!才能知道那下边有些什么!知道好打的战,有的是人去打,我辈磨砺一生,等的就是最难打的战!军人与军棍的区别也就如此!”
死啦死啦坚持说:“南天门情况不明,您不知道您的对手,对着不知道在说知道,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孟凡了在一旁小声嘀咕:“团座……说话要小心些。”
虞啸卿一瞪眼,果然急了:“你们给了我多少时间呢?一辈子吗?上面把这个破烂师扔给我,我让它成了最能打的,用了多长时间?
从饭都吃不上,到今天迫击炮、榴弹炮、上百门炮,用了多长时间?
你们说运不过来,没路我修路,禅达十八乡累死了多少人?用了多长时间?
退路有的我不走,我每天睡四个钟头,和你们吃一样的东西,两顿,好对你们的体力有数。
我弄来了所有和那边有关的情报,不比你从我手上偷东西容易!我一直在违规,够让一个师长上军事法庭的违规,所以我一直饶了你。守着那些规矩,我们不用战死,会被急死!”
但是死啦死啦还是慢条斯理地坚持着上一个问题:“西岸那边的村子,都成无人村啦,多是被日军抓去修南天门,这个情报里有吗?”
虞啸卿反驳:“那个算不得情报,是民间传言。不过谁都知道,日军制造的无人区还少吗?”
死啦死啦坚持说:“我是说,西岸人口数万,为一个南天门抓成无人区。南天门会只是我们眼里看到的这些吗?”
孟烦了小声嘀咕:“师座要急眼了。”
虞啸卿果然急眼了:“你听懂了吗?!你说我们不能进攻,因为不知道那座鬼山下面有什么,这是你我能说的话吗?我记着你说过,我族军人数千年来没有过这样的溃败,亏欠太多了。我们都该死!”
他突然揪着死啦死啦的衣服领子说:“你、我,和他们,全都该死!”
死啦死啦说:“该死,但也不能送死。”
虞啸卿放开了他,今天注定是趁兴而来,要败兴而归。
“不想跟你说了。你的团就是一堆烂苹果,一堆好苹果跟烂苹果放在一起,也要烂掉。你也烂了。把你的团放在这儿,是免得再带烂了别人。你知道,我今天干嘛来了,你用一门炮打对岸一个炮群,我以为你是勇战的,你会和我一样高兴,我搞错了!原来你只是要搞出些动静,好多分些东西!”
死啦死啦有些无语,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在情况不明之下,不能轻易出击——冒进,跟送死毫无区别。
虞啸卿气得跺掉了脚上的泥土:“话不投机,不用送了,我不想看见你的烂苹果给我敬礼。”
死啦死啦只好在原地站着,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虞啸卿头也不回:“对那帮了无战意的军官,我早学会了保密。几个月吧,几个月内。”
死啦死啦说:“如果我能证明虞师没法突破南天门的防御呢?”
虞啸卿头也不回,准备离开:“那就坐下,坐在你现在站的地方,看着对岸,看着我的尸体,说——虞啸卿你是一个蠢货!”
这时,一道突兀地声音突然响起:“虞师座,竹内最大杀招是……南天门的反斜面!”
虞啸卿停步,愕然回首,眼睛瞪着张阳:“你说什么?!”
张阳走上前去,指着地图上标注,一字一句说道:“我说,竹内最大的杀招,是背面的反斜面!”
死啦死啦吃了一惊,思考道:“反斜面?它的枪眼和炮眼朝朝的是西面,它防的是铜钹。”
张阳问:“铜钹一带的那些人值得日军用两道工事来进行防御?”
虞啸卿说:“是防驻印、军!他们正势如破竹地东进!”
张阳继续反驳:“反斜面上的防线在东进之前就初具雏形,而且中间还隔着两个日军师团。想一想,竹内为何花费如此多的精力构筑反斜面呢?”
张阳拿起笔刷刷刷画了一个小山的形状,然后标注上正斜面、反斜面和最高处的棱线,详细解释道:“在反斜面构筑和挖掘射击工事、屯兵洞、戴顶盖的壕沟,人员基本上不暴露在露天,飞机侦查不到,这叫洞窟阵地。”
虞啸卿十分怀疑道:“反斜面的洞窖阵地?那样的鬼射角,谁都打不到谁?那里根本就打不到河岸,连他们自己的河滩阵地都打不到!”
“没错,现在是打不到。我们都以为,南天门顶端的那个巨大的树堡,才是最难攻克的难题。
竹内在把树挖空,并在树根以上两人的高度,全部用水泥包裹,再向外延伸形成一个堡垒群,是南天门上最大的主堡,也是竹内的指挥所。
此堡射孔无数,连树杈都经得住直射火炮的轰击。
当虞师您倾尽全师之力,攻上南天门的时候,那棵树堡就会被竹内自己炸掉!”
虞啸卿一愣,反问道:“他为何要自己炸掉树堡?”
死啦死啦的眼睛一亮,心中却是一寒:“炸掉树堡,背面的反斜面阵地就露出来了!”
张阳点头赞同:“没错!因为树堡的阻挡,反斜面上的火力根本打不到河滩阵地,甚至连曲射炮都打不到,但是,一旦炸掉树堡,南天门的顶峰就被削去了一块,就再也没有了任何遮挡,鬼子就可以从反斜面里冲出来。到那个时候,竹内顶住的就是您虞师的脑门儿!”
虞啸卿被吓了一跳,看着远处的南天门,想象着自己曾经制定的攻击计划,顿时心中一凉。
张阳喘了一口气,继续说:“竹内是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博士,他酷爱挖洞。南天门上是硬胶土、火山石,我们都觉得挖不动。日本人也挖不动,可他们决定做老鼠。只挖一个小孔,把汽油桶打通、连上,工程量锐减,这就行的通了。
南天门不是表面看上去的三条防线,根本没有一防、二防、三防,全都是骗人的,为什么西岸有那么多无人村,其实全部被日本人抓去挖洞了。”
死啦死啦的表情有些凝重。
张阳手指南天门:“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南天门已经被挖通了!里面的网道错综复杂,日军的厨师可以保证一防和三防的士兵同时吃上热饭!饭都能送到,何况拆散的武器。
竹内连山整整准备了一年,南天门是他的战场,也是他早就预备好的屠杀场!
专门等着虞师您的贸然进攻,在损失惨重攻下树堡之时,竹内就会拿出他的杀手锏,一击必杀!您的虞师会……全军覆没!”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虞啸卿愣住了,眼睛盯着远处的南天门,很长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他眼睛通红,最后说道:“这次渡江侦查,我会为你请功。请到我的指挥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