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女儿

此情此景下,戴着面具的艾德显得不近人情,不怀好意了。

劳瑞抬起头,思考了有一会,才道:“你是哪位?”

“你没有听到刚刚的警哨吗?”

“吹警哨的就一定是警官吗?”劳瑞咳嗽了起来,抬头又觑见了身后高德弗里出示的警徽,他有些虚弱的道:“二位警官有何贵干?”

“了解情况。”

他直直地看着艾德,似乎想从艾德身上看出些什么,最后用更加虚弱的语气道:“警官,我已经身受重伤,如此狼狈了,怕是不能很好的回应你。”

“你想要什么?”

“酒,警官,好酒。”

艾德看向了高德弗里,他可不知道去哪里弄劳什子好酒,但高德弗里一定知道,从那天俱乐部里,艾德就看出来了,这个兵痞一定是个老酒鬼。

高德弗里露出了一个看似憨厚,实则包藏他心的笑容:“你得报销。”

......

直通大海的运河,其中一个拱桥的桥洞下。

艾德背靠墙壁,而劳瑞蹲在潮湿的角落里,架起不知从哪弄来的破烂小木桌,喝着高德弗里不知从哪弄来的昂贵美酒。

劳瑞露出惬意的神色,贪婪地抿上一口葡萄酒,但他也并未故意拖延,率先开口道:“你不是治安署的警探吧,治安署里,没人像你这么做事,他们不会请我喝酒的。”

贿赂是一个有些肮脏但是效率极高的方法,艾德干不出严刑拷打这种事,也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不过...一旁,高德弗里竟跟劳瑞一起愉快的喝起了酒,这个不靠谱的混球。

“咳。”艾德咳嗽一声,直入正题:“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触那些工人。”

酒鬼劳瑞一惊,有些懊恼的低垂着头:“我就知道...果然这个城市根本藏不住秘密,只要被人盯上,几天后你的祖祖辈辈都要给人查清了,但是警官,我不可能告诉你的,哪怕你杀了我也一样。”

“为什么,你只是个被他们指使卖情报的,你不应该像这样悍不畏死。”艾德有些疑惑。

高德弗里喝了些酒,脸色泛红,思维却依旧清晰:“如果你担心泄露情报引来黑帮的报复,治安署里有完善的保护制度,我能保证你迄今为止做的一切都不会被追责,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得到妥善的保护,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劳瑞鄙夷的看了一眼高德弗里,转而对艾德继续道:“我做的一切,按照帝国各项法律,能让我在监狱待到我的孙子老死,可惜我没有孙子,我只有一个女儿。”

“试问谁不怕死,我也怕死,但是我有一个女儿,我的女儿才是关键。”劳瑞喝着酒,道:“因为错信证人保护,被害的家破人亡的倒霉蛋,我可见过太多了。”

“他们用你的女儿要挟你?”

“要挟?不不不。”劳瑞大笑起来:“我这种流浪汉,赚来的钱只够自己喝酒,你说我要怎么给我的女儿一个完好的人生?我需要钱,需要大笔大笔的钱,让我的女儿当她的人上上。”

“所以,你主动的去帮黑帮干那些脏活,主动参与走私、杀人、煽动冲突?”艾德脸色有些难看:“你害死了那么多人,”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辈子富足,满足,充实,都是个人选择而已,警官。”

艾德沉默了。

像这样的人最麻烦,在来之前,他们调查过劳瑞,他可以被称作恶贯满盈,煽动利诱工人,就像黑帮对他做的那样,用大笔大笔的金额推动人给予人犯罪动机,又用走私来的第三代毒药给了一些人犯罪能力,他不在乎这些举动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他只在乎这些的举动能让他拿到让人疯狂的钱,没有任何道德可言。

最可怕的是,劳瑞把疯狂转嫁给了他的女儿,所以他本身并不怕死。

无法被威逼利诱的恶人。

或许真的应该把他送进牢房,用痛苦撬开他的嘴,艾德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暴戾,随后又摇头甩开了这样的念头,他开口道:“你的罪证确凿,马上会被逮捕,你的女儿也不可能再从任何渠道获取任何一笔巨额钱款,但,我除外,我可以保证你在监狱里时,让你的女儿过上跟现在一样的生活,只要她离开维利西斯,你在监狱里,黑帮不可能威胁到你们的生命安全。”

这次换成了劳瑞陷入沉默,半晌过后,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暴露身份以后,他们其实不怕我被人打死在街边,他们怕我可以被利诱,他们最知道我有多贪婪。”

说完,他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抵住自己的下巴,仅一秒不到的犹豫过后,扣动了扳机。

沉闷的枪声响起,浓重的血腥味和绯红充斥着两人的鼻腔和视线。

两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和高德弗里都清楚,他们都有能力在劳瑞掏出枪前就阻止那一动作,但是两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因为他该死。

抛开破案这一要素,艾德更希望他自我了断,也不愿意他招认出一切,然后在狱中安度晚年。

现在心愿达成,艾德却丝毫不觉得快意,他抬起头来,桥洞外的天空蔚蓝且澄清,但艾德总认为,上面经久不散的飘荡着罪恶,他只觉得沉重,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艾德踏步上前,在尸体上翻找着,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物件和线索。

“现在怎么办?”高德弗里将手中的酒具丢进运河,问道。

“去找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活的光鲜亮丽,但我不信她对自己父亲所做的事一无所知,如果她对此也有参与,她应该不会和她父亲一样做出这种蠢事。”

高德弗里点了点头:“当然,我得先善后。”

艾德便只能先行前往了,他走出去两步,看着地上死亡的劳瑞劳瑞,道:“小心一些,他死了,可能会让他背后的黑帮开始行动。”

......

按照先前耳闻,艾德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不堪的、莫名骄傲的女性,但真的当他凭借着留影机寻到劳瑞的女儿时,这个名为珊多拉,比他年长几岁的女性,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酒吧的角落,喝着酒。

起码都喜欢酒,是父女的共同之处。

打扮过后的艾德自顾自地坐在二人桌,阿比盖尔对面的位置。

阿比盖尔皱了皱眉:“你是谁?”

“你父亲的朋友。”

阿比盖尔上下打量着艾德,露出怀疑的神色:“你看上去像贵族,我的父亲虽然打扮光鲜,但其实根本是个粗鲁无礼的人,他不应该认识你这样的人。”

打扮光鲜...就算是酒鬼劳瑞,他也有不想被家人看到的一面?真是讽刺。

光是开口的第一句话,艾德就已经知道,这个女性和她的父亲虽然有着血缘关系,同处一个星环,但一定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理应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艾德,他开口问道:“...别这么说,你难道很讨厌劳瑞?”

“问这么多干什么?”阿比盖尔皱眉道。

“抱歉,我叫艾德里安,只是想了解了解,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

阿比盖尔继续审视着艾德,或许是因为他的外貌和打扮确实容易放下戒备,片刻过后,她斟酌着开口道:“我怎么可能讨厌自己的父亲,只是多多少少有点不满而已。”

“不满?”

“一点生活上的不满。”阿比盖尔捂着酒杯,十指在精致的酒杯上缠绕,道:“你肯定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很粗鲁的人,他是做生意的,其实也是一些苦工,虽然我不应该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但,我真的很讨厌这种粗鲁。”

“他会在任何场合因为任何一点小事和人争执,措辞不堪,还非常暴力,在我生日的那天因为餐厅端上来的食物不够新鲜就打伤了餐厅的侍者...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的。”珊多拉小姐有些烦恼的叹气:“但我最近正发愁呢,最近我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行事举止更加过分了。”

“还不知道为何染上了酗酒的坏毛病,所以我前天找到他,他几乎喝的烂醉如泥,我大骂了他一顿,让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我保管,叮嘱他千万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

她以玩笑似的口吻道:“我的工作可没有让家里富裕到给他养老。”

这是那天所谓“纠缠不清”的真相?

阿比盖尔小姐脸上有担忧,有苦恼,没有想象中颐指气使和高傲,不像是一个被惯坏了的人上人。

她诚恳的道:“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希望你可以劝劝他,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我给你说了这些,虽然我的父亲有很多缺点,但我依旧爱他。”

艾德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以言喻的感觉爬上艾德的心脏,他把右手藏在桌下,不可遏止的颤抖了起来。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表现的正常,他道:“他确实很粗鲁,不过,劳瑞先生也是个了不起的商人,起码,他很忠于自己的工作,也会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他很爱你。”

“我很尊敬他。”

......

艾德神色生硬,脚步迟缓地离开了酒吧,他已经坐在公园的花坛边,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个小时时间。

他的大脑清楚的意识到,劳瑞是个罪犯,是个无论从任何层面都一定该去死的,自私又邪恶的罪犯。

这个罪犯以治安和他人性命为筹码换取利益,但又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侵扰着艾德。

罪犯的女儿和罪犯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她毫不知情,她深爱着她的父亲。

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错了,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以后,阿比盖尔小姐知晓父亲死讯后的痛苦情感负责?

这些思考都来源于艾德人性的起点,即古代军人,布鲁斯的人生故事,布鲁斯接受的启蒙教育也是艾德的启蒙教育,布鲁斯的双亲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同时养育着两个孩子,他们教导两人,人要善良,这句话成就了现在的艾德,变成了艾德的行为动机的根本。

这也是为什么此时艾德感到矛盾的根源。

这时,高德弗里按照实时信件里艾德给出的地址,找到了他。

高德弗里也无愧于自认的圆滑处事风格,他一眼看出了艾德此时并不愉快,收敛起一贯的欠揍腔调,相对严肃的道:“有发现,我们顺着酒鬼劳瑞的路线一路追查,发现了他前一天去了一家当铺,维利西斯最大的当铺,在那里将一根古老的,从古墓里出土的手杖变现,这根手杖原本在拍卖会上被一家贵族买走,现在却到了他手里,还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转交给了当铺。”

艾德暂时不去问是哪家贵族买走了手杖,转而问道:“手杖卖了多少钱,钱被谁提走了?”

“三百万,最有意思的是,钱虽然到了一个私人账户上,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笔钱被人动过,在当铺显示的账户持有人的名字是个缩写,你知道的,帝国中央银行的客户隐私比皇室成员的出轨丑闻还要难查。”

“那缩写是什么?”

“A.C...我正要去查这个缩写代表谁。”

艾德闭上眼,道:“阿比盖尔·卡维尔。”

“那是...”高德弗里忽然想起来:“那个老东西的女儿?”

“不要去动里面的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个账户。”

“你说晚了,那个账户已经被冻结了。”高德弗里疑惑的道:“那可能是偷盗来的赃物换来的赃款,你在想什么?”

“那你帮我个忙,同样以A.C为名义,再通过那家当铺为渠道成立一个账户,我会往里面打同样金额的钱款。”艾德站了起来,他的神色看上去释然了许多。

当然,不是因为自我满足般的打钱,而是这几分钟里,艾德想通了一件事情。

他不可能,也无需对任何罪犯负责。

可以说是艾德逼死了劳瑞,但,毫无疑问,每个罪犯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人类都有其成长环境和社会关系,如果每个罪犯都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是不是意味着他在面对这些事情时都要去思考类似的问题?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会将每个因他而起的痛苦灵魂铭记于心,但仅限于艾德见过的。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接触犯罪背后的缘起缘由。

本质上,艾德根本没有办法去解决这种冲突,这只是一种逃避,原本他将自己束之高阁,躲在幕后操纵一切,认为自己的行动完全合理且正当,他根本看不到事物的另一面,和他造成的另一种影响。

现在艾德看见了,看见了令人悲恸的另一面,但艾德不能去改变自己的行动,所以艾德只能不再去看,去逃避。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在艾德看来,对生命一视同仁很卑鄙,假惺惺的宽容邪恶更卑鄙,无论阿比盖尔小姐心中有如何的爱和情感,酒鬼劳瑞都一定要付出代价,因为在天秤上,艾德认为无辜者的爱和情感更加重要。

解决内心根本无所谓,无意义的挣扎和思考,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是谁买下的那根手杖?”

“多米尼克,维利西斯...不一定最富有,但一定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从几个世纪前,这个家族就是拥有大片土地的领主了。”

“我知道,靠贩卖人口、走私、进献贡品换来地位的暴力集团,现在洗白的就连他们的后裔都忘了自己的老本行是做什么的,嗯,也有可能还记得。”艾德无法知晓未来发生了什么,但越古来的东西他知道的越清楚,简直是如数家珍。

“还有你说的那根手杖,恰好就是他们第一代被封爵位的多米尼克想抢又想不到的东西,现在买到手算是了却一桩夙愿,来自当年一个公国国主,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弄丢这种祖宗惦记的宝贝。”

“你是怎么...”高德弗里摊手,放弃了询问:“算了,从见到你,我问过最多的就是: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