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老马丁,坚强的老马丁,又一次被人从公园里撵了出去,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白天的公园都会有戒严这样的说法。
他们做事倒是越来过分了些。
也难怪,街上越来越多的人举起牌子,去街上摇旗呐喊,他们不一定想改变现状,或许只是想喊来几块面包,他们越是肆无忌惮,换来的是更加严苛的态度和不公的对待,他们也只得更加大声。
维利西斯陷入了一个不断上升的矛盾漩涡里。
但这跟老马丁没有任何关系,他在这座城市,只受雇于一个小少爷,他只要把从对方手上的钱接来,把大部分散出去,散给和他一样的流浪汉,再在任意一个角落里待着,等着他们把城市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告诉给他,再用剩下的钱换些食物,偶尔购置一些衣服。
他是个流浪汉,这一身份,马丁会带进坟墓里,他便没有再去索取更好的生活,慷慨他人,大过慷慨自己,无论哪种,他都认为是慷他人之慨,毕竟自己已经取走了应得的部分。
一个过于质朴的想法,今天的马丁依旧奔波于街头巷尾,寻找着下一个歇脚地。
但今天的维利西斯,过于混乱了。
他站在一条街的角落,隔着围墙都能看见公园里冲天而起的火光和一条燃烧着的街区,失神无语。
马丁先是庆幸自己离开了公园,随后又摇了摇头,这下,这群讨要面包的家伙们,对的也成错的了。
从街上人们的惊呼和议论声中,据说,是游行的人们不知和谁起了冲突,对方声称他们是一群蛀虫,喂不饱的下等人,这两个充满侮辱意味的称谓瞬间点燃了游行者的怒火,他们起了冲突,几颗燃烧弹瞬间点燃了一家布料店铺,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作孽。”马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人敢去惹这群会走路的火药桶,真是傲慢过头,蠢过头了。”
他一边批评着导致这些悲剧的不合理,一边转身离去。
留在这里,马丁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个流浪汉。
他朝着运河的方向走去,现在治安署的混球们是不可能有闲工夫跑来运河边驱赶他,说他污染水质的。
马丁走在路上,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对维利西斯的城市构图了如指掌,清楚的知道道路都通往哪里,可他此时却有些迷路了,这不是通往运河的小道。
虽说熟悉,但总让马丁摸不着头脑。
很快,走过一个拐角,寂寥的街道忽然传来了鼎沸的人气。
一个一生难以忘怀的地方映入眼帘,马丁死命的揉了揉眼睛,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惊呼:“老城区!”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在好多年前就被碾成了齑粉的老城区。
老城区一如记忆里的热闹非凡,仿佛身处梦境里一样美好,这里只有紧挨在一块的低矮土砖房,到处都需要修缮和维护,有些甚至缺了房顶,几乎称得上风餐露宿,但这是马丁魂牵梦绕的地方,他做梦都想回到这里。
因为这里曾是所有无家可归流浪汉们最后的歇息之地,也曾经是他最重要的家。
马丁隔着遥远的距离,一下就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家人”,一个从出生就学会了小偷小摸的女儿和儿子,一个在相遇前靠出卖肉体为生的老婆,一个瞎了眼给人治病,从不收钱的医生老爹,五个人,五个不同的血脉,互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本来只是为了在难民收容政策里多捞一些钱才编出来这一串家族关系。
一个本该冷漠的,完全由利益驱动组建起来的家庭,但那真的让他拥有了幸福的人生。
他真的很怀念他们。
马丁忽然闻到了烧鸡的香味,他们正摆弄着一桌东拼西凑出来的菜肴,他的女儿看见了他,正朝着他摆手,笑的如记忆里一样灿烂。
他的敏锐和智慧连艾德都会赞叹,他当然在不可能的场景中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危险,但马丁根本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步伐,向前走了两步。
越向前家人们的面容看的清楚,马丁热泪盈眶,他再也忍不住的加快脚步,用几乎奔跑的步伐奔向了老城区的家中。
然后突然,马丁在平底上摔了一跤,他没有摔倒,而是径直的砸进了水里,但自己明明在结实的道路上,他眼中的世界一直伴随着他下沉,无形的水流没过膝盖,胸膛直至鼻腔,他开始呛水,止不住的挣扎,但马丁甚至看不到水在哪,不知道该用哪个姿势游动,更不知道陆地是哪边。
水涌入他的眼睛,在一片水色中,马丁仍然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老城区和家人们,他们其乐融融,齐齐的坐在矮凳上,招手等待着他的归来。
马丁突然释怀了,他身体本能的驱使他不停的挣扎,内心却感受到了四年以来第一次的宁静。
很快,他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他溺毙在了美好的假象中。
幻象散去,现实世界中,马丁距离他跌落进运河的陆地距离,仅不到三米。
......
阿比盖尔小姐神色憔悴而惊恐的在街道上奔跑着,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就在不久前,她的父亲过世,公布的死因,为酗酒过度,病逝,但直到医院将她父亲遗体强行火化前,她都没能见上遗体一眼,所以阿比盖尔小姐产生了怀疑,她拼命的通过各个渠道查明真相,试图解开心中的疑虑。
她真的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她的父亲和某些帮派有过冲突,在冲突过后,父亲便“病逝”了。
这段时间,阿比盖尔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父亲的过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她伤心欲绝,一开始,她的质疑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毫无道理的,很荒谬,就连她自己都快认为,她可能是想用无意义的忙碌麻痹自己,才自我欺骗般的四处质疑了,忙碌也难掩悲恸。
但就在刚才,发生了最令她崩溃的事情,阿比盖尔小姐回到了家,家门上着锁,还拉着窗帘,客厅的窗户却在白日灯火通明,她一开始以为家里进了贼,打开房门,发现是她的父亲坐在窗台上。
只有阿尔卡迪亚之河知道,当时的阿比盖尔小姐到底有多么欣喜若狂,在这之前,她一直没有见到父亲的遗体,此时再看到父亲好整以暇的坐在窗台,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没有过世,只是出于一些原因,藏了起来。
但当她要靠近时,父亲却朝着她面容扭曲的斥骂:“不要靠近我,你要知道,是你逼死了我!”
这时,她才看见父亲手上握着一把左轮手枪,父亲用枪抵住他的下巴,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后,他的身体跌下了公寓楼。
她疯了似的,甚至在冲动下想紧随着跳下窗台,她艰难的保持着理智,飞奔下楼,却什么也没看见,她没有见到遗体,但是刚才发生的惨剧历历在目,于是阿比盖尔小姐向街道外飞奔,她想找人求助,找人倾诉,她脑子里不可遏止的回想着刚才父亲所说的话。
但是大街上是更加混乱的场面,大火冲天而起,怒骂和殴打,仿佛社会文明荡然无存,秩序和礼仪从未有过。
阿比盖尔再也承受不住,跌倒在地,抱头嚎啕大哭。
......
警示时钟制造的幻象,在维利西斯肆意挑拨着人的恶意,让本就处在矛盾中的维利西斯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一些人们在街道上见到了自己所恐惧的、所厌恶的、所仇恨的,人们虽被蒙蔽,但绝非愚蠢,人们只是不可自拔,真假难辨。
一小部分人们失控了,这些失控的人们根本没有办法去分辨,去冷静下来避免争端,恰好就是这一小部分被蛊惑的人们,引发了最大的骚乱。
而骚乱的源头,维利西斯图书馆,军团级法术警示时钟在抽取城市的电力,作为自主升级的养料,它马上就要完成蜕变,而时钟的系统内部,艾德正在尽力的阻止着它。
他在里面揭开了真相,揭开了敌人的真面目。
令人恼怒和遗憾的是,艾德利用天狼星金属共鸣而活动的操控权,在他进入时钟的一瞬间就被剥夺了,所以现在的他只能疲于奔命,在夹缝中求得答案。
艾德知道在这场骚乱中,有第三方的影子,黑帮想通过暗中掌控警示时钟来为获利,消抹罪证,让某些非法交易畅通无阻,他的姐姐,莉莎·威廉姆斯是矩阵药剂的制造商,她与军方合作,参与制造了武器,在运输途中出了一些意外,被第三方捕获,交由黑帮使用,而莉莎的目的,按照她的说法,这是一种可以被控制的力量,她需要这个...其原因,很令人沮丧的,或许还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利益,信息对一个商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通过伊谛丝,艾德知道了,第三方势力自称“遗民”。
艾德在时钟内,还一直关注着外界,当阿隆现身时,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们是活跃在维利西斯上层社会的“中枢安保公司”,他们的重要人物,其核心是:阿隆。
中枢安保公司竞标了这次的安保计划,并夺得头魁,为的是监守自盗,他们利用巴塞罗姆教授,在警示时钟升级计划中添加了一些其他程序,这些程序是仿照天狼星的狼群意识制作的,他们杀害了几十名工人,以献祭的形容在时钟内,形成了一个“人群意识”,和狼群意识相对应。
艾德认为,这个犹如新生儿一样的意识体,它没有理由在维利西斯如此有目的性的引起混乱,一定有一个人活着融入了这个意识体,在时钟之外,控制着它。
而在调查中,艾德发现了这个意识体的思维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些不完整的记忆的来源都来自一个人,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这个人正是今天前来的,阿隆。
这个像熊一样壮硕的男人,他以成熟思维的优势,在几十个白纸的“新生儿”里,占据了绝对的主导。
这导致了这个意识体自己认为它来自一个地方,那里似乎是一个星环,艾德从未听说过,叫做:“地球”。
知道了敌人的来处,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敌人的动机,他们想得到什么。
为了查明真相,艾德还不能离开。
......
宅邸里,中枢安保控制着这里,虽然这里实际上空无一人,但他们已经露出了獠牙。
曾经修整完善,装潢华丽的豪宅一片狼藉。
“她们跑了。”
他们是是行凶者,是罪魁祸首,是一切混乱的源头,他们以罪犯的身份伪装成守护者,监守自盗,如今身份暴露,是斯诺女士识破了他们虚假的面目,带着妮姬小姐逃离了这间宅邸。
莱尔站在混乱的客厅中央,不由得感慨,不愧是能参与猎杀耀星狼计划的高级别法师,能力确实出众。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接下来他们只要按照原定计划,去清除一切试图接近警示时钟的人,去对付威廉姆斯家的少爷和他的忠犬,等待着阿隆夺得一切。
“整备一分钟,准备出发。”莱尔下了指令。
七个人聚拢在客厅,他们都是精锐,他们将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很快,他们就脱离了刚才战斗留下的影响,准备出发,但就在这时,敏锐的莱尔听到背后的通道口传来一声脚步,他警觉的回过头,发现那空无一人:“伙计们,还有谁没有归队?”
队员们纷纷报出自己独有的队伍编号,一个没少,正好七人,脚步声不属于他们,有敌人!
下一秒,一股难以想象的炽热气息从身后传来,莱尔瞬间转身,只见自己那个年迈的队员此时正酝酿着他最强大的法术,烈焰在他的血液里流动,莱尔惊骇万分,大喊道:“住手!”
队员没有反应,脸色愈发狰狞,魔力反应更加强烈,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仇敌,很快,反应到达了顶峰,恐怖的集团法术马上就要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莱尔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别无他法,右腿前踏,一把短刀滑出,直直没入了队员的胸膛。
杀人无数,常年游离在危险地带的莱尔感觉到了痛苦,但还没等他去整理现状,深入思考,马上,被自己亲手杀害的队员身上的魔力熄灭了,但马上同样的气息出现在了另一个方位。
是他的队员们,他们正愤怒的看着自己,集体将魔力传到本该死去的队员身上,酝酿着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法术。
莱尔一下就想明白了,他怒吼道:“快住手,是幻象!”
然后,莱尔就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他,站在队伍里,指挥着小队行动。
莱尔如坠冰窟。
冲天的火柱冲天而起,液态的火焰,如岩浆席卷般的魔力让豪宅瞬间溶解,变成了人间炼狱。
但当他睁开眼,自己好整以暇的站在豪宅里,而他的队员们横七竖八,死因各异的倒在地上。
还有,身着镶金白袍,身姿婀娜的女人忽然出现在眼前,莱尔呼吸变得粗重,他手握短刀,怒不可遏的朝着对方冲去:“你这个...!”
像是一部无声电影,对方悄无声息的舞动,她手中的西洋剑切豆腐似的切开了莱尔手中的短刀,在他胸前切开无数个十字,无法作假的剧痛传递到神经,莱尔扑腾地,跪坐了下去。
鲜血喷涌,他的魔力矩阵和胸骨被尽数切断了。
“不要怀疑,这次是真的。”女人,伊谛丝居高临下,淡淡的道。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惨然的道:“这怎么可能,阿隆把控着警示时钟,你不应该能操控这种精细的幻象。”
“我是警示时钟系统的病毒,是不属于其管控的幽灵,你们越强大,我也越强大。”伊谛丝毫无怜悯之心,西洋剑刺入他的肩胛骨,审问道:“杰森·格兰迪去了哪儿?”
莱尔迎着刺如骨髓的击碎,逆反着挣扎起身,他一字一句的道:“去死...臭。”
伊谛丝叹了口气,细剑向左一撇,利落的划开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