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瑟姆公墓,这里曾经被哈里森和其仇敌的战斗闹的天翻地覆,整块摧毁,这所安息之地很快重建起来,在哈里森死后埋葬了他。
近日,又有一个对艾德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埋葬在了这里。
老马丁,艾德把他的遗体安葬在了哈里森的墓旁,让他死后能获得安稳和安宁,是艾德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他拄着手杖,站在两人的墓碑前,想着什么。
那天,艾德在警示时钟的虚拟空间里和意识体搏斗,在对峙初期,他经验丰富,更胜一筹,但虚拟空间并不是艾德的地盘,意识体浸泡在阿隆的恶意里并高速成长,从本来的漫无目的,变得目标明确,它的目的就是执行阿隆的意志,制造混乱。
当它真的做起什么的时候,艾德无力阻止,因为艾德是入侵者,他还不像伊谛丝那样,具备控制警示时钟的手段,他不能控制幻象的生成或者消除。
所以艾德在那片空间里,艾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意识体玩弄人们思想和情绪,看着它害死了老马丁,看着他在运河中溺毙。
那种绝望和心痛,才是真正的梦魇。
艾德把幻象在维利西斯各处造成的骚乱尽收眼底,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力,那种愤怒无法想象,所以当他搜集完自己想要的信息,千辛万苦的逃出来后,愤怒压倒了所有理智,艾德当时只想做一件事,杀了他,杀了阿隆,杀了这个罪魁祸首。
艾德对老马丁心怀歉疚,就算手刃阿隆,歉疚也没能得到缓解,他只能相信,老马丁的肉身虽躺进坟墓里,消亡了,灵魂回归了阿尔卡迪亚之河,在金色的田野上与家人团聚,获得永恒的安宁了。
人真是方便啊,艾德不由得自嘲,他不相信有神,但不妨碍他用神来为老马丁祈福。
毕竟连艾德也不知道死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
“在想什么?”高德弗里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假警长摘下了警徽,日常生活还是穿着棕色的宽大风衣,胡子拉碴,活脱脱一个邋遢的懒汉,几年军绿生活养成的良好习惯被几个月的懒惰摧毁,甚至有些发福的迹象。
艾德道:“我在想,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能不能官复原职,回去当你的上尉,就算能回去,你的上级看到你挺着这么像孕妇一样的大肚子,会不会气的当场将你革职。”
高德弗里低头,捏了把自己的肚子,咧嘴一笑:“这可都是你的错,上层贵族的糜烂生活腐化了一个前途无量,战功显赫的军官。”
这时艾德往后退了两步,离墓远了一些,小声骂道:“关我屁事。”
“说正事,查到她去哪儿了吗?”
“你说阿比盖尔?查到了。”
艾德点头示意,迈开步子,带着高德弗里离开了墓园,他不愿意在这里讨论,打扰逝者的歇息。
边走高德弗里边道:“她的至交好友对她的去向闭口不谈,但她一定离开了维利西斯,所以我就去港口,要从那里离开,购买跨星环船票一定得是实名制的,果然让我查到了,她去了赫尔伦,那里没有查到她的任何亲族关系和人际关系,举目无亲,她可能是想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摆脱父亲的幻象给她带来的阴影。”
“明白了。”艾德点头。
“不过,我警告你,我现在不是给你打下手的警长,而是上尉,论官职,比你官大,你应该给我跑腿,而不是让我给你忙前忙后。”高德弗里瞪大了眼睛。
艾德笑了起来:“我只是个平民,哪里来的官职?”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高德弗里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忙完这件事,几个小时后,我立马就要回前线。”
“这么着急?”
这是意料之中的,艾德不意外,军队不可能问责高德弗里,因为那等于问责他们自己,相反,这个懒汉的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他们有神奇的双重标准,如果高德弗里保下了警示时钟,他们可以说,坚韧的战士高德弗里保护了帝国的有生力量,居功至伟。
如果高德弗里反过来毁了警示时钟,他们还可以说,是果敢的战士高德弗里从恶魔的武器手中,拯救了陷于水深火热的维利西斯民众,还是居功至伟。
军队可不敢让人知道,是他们弄丢的武器造成了一周前的维利西斯的大混乱,起码不能让民众知道。
这也有好处,连带着摧毁时钟的主使艾德也逍遥法外,法律没有办法给他定罪,同时,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莉莎在给他承担法律之外的压力,比如威胁,调查,恐吓等一系列问题。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艾德总有些低沉。
他成长路上遇到的朋友们,哈里森和老马丁躺在坟墓里,莎伦小姐离开了,维罗妮卡离开了,现在连高德弗里也要离开了,好像他忙活了八年,在维利西斯什么也没留下。
兴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高德弗里拍了拍艾德的肩膀:“不要伤心,小少爷。”
“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艾德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从头到尾应该没有流露过什么情绪才对。
高德弗里哈哈大笑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被艾德躲开了。
很快,高德弗里收敛了笑容,认真的道:“你要小心,小少爷,黑帮垮了,但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不在监狱里的,还在逍遥法外的,不要低估了他们。”
“我不低估任何人。”艾德道。
“我知道,只是提个醒,毕竟我要离开了。”高德弗里耸了耸肩:“你要见杰森·格兰迪,这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撬开他的嘴,问出些什么,不太现实。”
“当然,我只是要跟他处理一些事情。”
“好吧,那就这边请。”
......
临时收容所。
作为临时设施,这里的好环境非常简陋,简陋到艾德踏进这里后的第一个想法,是这里真的能囚禁像杰森那样强大的法师吗?但简陋只是表象,穿过墙体脱落,满地灰尘的走廊,里面是由钢筋铸造的坚实牢笼。
高德弗里抢先一步解释道:“据说,这里曾经是私人监狱,在翻修的时候公有化了,治安署没拿钱继续翻修,他们的说法是,监狱无所谓有没有好看的门面。”
艾德了然,噢了一声,在一边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是胆小如鼠多米尼克,这个倒霉蛋一眼就看到了艾德,扑到铁窗前,粗着脖子道:“我看到了,我看到那个该死的杰森·格兰迪被押进前面的牢房里了,你真是了不起,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那群混账告诉我,我接受的是保护性收容,骗鬼呢,我花钱都买不到一顿好吃的饭菜,每天还要定时劳动,这就是把我当成了罪犯,这让多米尼克家蒙羞!”
...扒拉栏杆咆哮这行为就挺让你家族蒙羞的,艾德挪了一些位置,脚步不停的道:“如果你背地里真的没做些什么勾当,应该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反正不是我来决定的。”
身后传来了多米尼克的咒骂,艾德头也不回。
在许可下,艾德和高德弗里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一件独立牢房门前,警卫拉开房门,视野里,杰森·格兰迪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隔着特质的玻璃,有些意外的看见了乔装打扮的艾德。
他知道艾德的两个身份,“艾德里安”模样的打扮自然就瞒不过他。
“我还在想,指名跟你见上一面,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沉重的铁门合上,发出砰的闷响,三人各坐一把硌人的椅子,艾德道:“为什么你要见我?”
“你毁了整个格兰迪,我当然要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这个曾经的黑帮巨擘显得很平静,没有愤慨,没有凶狠:“那些怪胎们一直在告诉我,艾德·威廉姆斯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是多么巨大的威胁,在来这里之前,他们还告诉我,是艾德·威廉姆斯摧毁了我的家族。”
“不过我不这么认为,你挫败了他们,并不代表是你击溃了我的家族,我们只是输给了时代,只是因为现在的帝国,现在的维利西斯,不再允许黑帮的存在了。”
艾德十指交叉,背靠椅背,姿态散漫,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所以,你想见我的原因,就是想当面跟我说一句,你没输给我?”
“不是。”杰森·格兰迪的神色很坦然。
艾德和黑帮巨擘对视了数十秒,他皱眉道:“那跟我无关。”
“我只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格兰迪了,再也没有黑帮了,再也不会出现像工人,像克拉克·本杰明那样的受害者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森·格兰迪,你觉得你没有输,因为你来承担罪责,精挑细选了一些家族精英逃之夭夭,你相信在将来,他们可以肩负重任,做一些合法的生意,重组格兰迪家族。”
杰森·格兰迪今天穿着黑马甲马甲白衬衫,并非囚服,或许是特殊待遇,显得他精神抖擞,相当体面,他此时竟然露出一个的笑容:“你果然查的出来,威廉姆斯家的人手眼通天,我要见你的目的也是这个,伊谛丝是我的侄女,我必须得承认,我们这些老人在手段上很激进,但我们和她血脉相连,和她同辈的家伙们并不都像我们这些,我一直在教导他们,让他们未来要合法的活着。”
“伊谛丝是你的女人,我相信你会充分考虑到这一点的。”
原来是讨饶,像杰森·格兰迪这样身份的人,连讨饶都给自己留足了底线,挣够了面子,姿态令人生厌,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认为,他哪怕失败了,也应该获得足够的尊重,没有丝毫忏悔之意。
“伊谛丝确实是我的亲密伴侣,她真的是个亲族观念很重的人。”艾德忽然道。
杰森·格兰迪露出笑容。
“但我要开诚布公的说,我不在乎。”艾德笑了:“她所注重的亲族,是指威廉姆斯家,而不是格兰迪,就在昨夜,她告诉我,虽然格兰迪分崩离析,但她早就已经获得自由,你们早就无法干涉她了,但每当她想起,因你们而被焚毁的教堂,因你们而死的养父母时,她仍然会觉得痛苦。”
“所以我的答案是不,我不认为格兰迪家的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惩罚,除非他真的无罪。”
“我会找到他们的。”
杰森·格兰迪的神色阴沉了下来:“懂的分寸,对谁都有好处,做人要聪明,目光放的长远。”
“如果你的目光长远,你可能就不会参与‘遗民’的计划,不会落的如此下场了,噢,说到他们,我知道你的身后除了遗民,还有人在赞助你,这个人是谁,我也会找出来的。”
不知为何,杰森在听到这句话后,反而平静了下来,平静的有些诡异。
“你真的远不如你的姐姐。”
随之,艾德的脸色反而阴沉了下来。
隔音效果不佳的牢房外,传来了一阵骚动,这间临时监狱似乎发生了一些意外状况。
“听,那个人生气了,被你的狂悖激怒。”
高德弗里快速起身,走出牢房查看情况,不一会便回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用正常声量,直言不讳的道:“多米尼克,死了。”
“现在,你还要继续吗?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你。”
艾德缓缓起身,盯着他道:“当然,想必你也做好准备了,祈祷吧,祈祷你的那位大人能在我把你们赶尽杀绝之前,杀了我。”
......
两人走出了牢房,来到了关押多米尼克的地方,他们查找着他的死因,高德弗里忙里偷闲,聊了起来:“你没看到刚刚杰森·格兰迪的表情,无助,愤怒,恐慌,好像你才是杀人魔,催命鬼。”
这就有些夸张了,那种体面人,哪能露出这一连串不体面的表情,艾德头也不抬的道:“我吓唬他的,他害怕是因为他真的做过这种事,以为我也会真的会做。”
说着,艾德就查出了死因:“一个小型的魔导器,应该是在他参与这件事的时候就被植入在他脖颈处的,说明他们也不信任多米尼克,在挟持他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日后如何杀人灭口了。”
艾德叹了口气。
高德弗里却说了别的话题:“你和你的女仆是什么时候搞在一块的?至少上次我见到她的时候,肯定是没有的。”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艾德瞥了他一眼。
上尉耸了耸肩:“现在不问,以后可没机会了,你能想象,以后我写信八卦你的感情问题吗?”
“...不能。”
高德弗里叹了口气:“好吧,说实话,我很担心你,你不应该刺激他的,你本该更谨慎。”
“放心好了,我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变得疯狂或者残忍,以为我无人能敌。”艾德道:“人都有弱点,我在利用这个老黑帮的弱点,关心则乱,万一他露出马脚,那将称为他最大的突破口。”
艾德没有撒谎,不管怎么说,他都知道,对抗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蛛网一样连起来的犯罪链,是需要理智和谨慎的。
“那就好。”高德弗里也没法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他在维利西斯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两人公事的时间也进入倒计时了。
这时,高德弗里看了一眼怀表,两人同时沉默,都知道,时间到了。
高德弗里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而艾德则嫌弃的道:“免了。”
上尉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决心坚定,艾德叹了口气,纠结了一会,便放弃挣扎了。
高德弗里拍了拍艾德的肩膀,郑重的道:“多保重,我的朋友。”
“......”艾德还是不习惯这种过于贴近的,表达情感的肢体动作,他有些别扭的道。
“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