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那支射向后背心的冷箭

郑庄公是个果决之人,收到世子忽的信后,立即下令班师.夷仲年和公子翚正在兴头上,忽闻要班师,忙来询问缘由.庄公性狡诈,隐下了宋卫联军袭郑的消息,只说:”寡人奉天子命来伐宋,现今夺了它两座城池,惩罚得也够了,不可责之太苛.劳您两国军队远征,这两座城池便分给你们算了.”

那夷仲年是个君子,死活不肯接受.郑伯无奈,只好对公子翚说:”既如此,就只好由鲁国把这两座城都接了吧.”那公子翚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样,郜,防两座城池便划入了鲁国的版图,具体地说,是划入了公子翚自己的封地中.

夷仲年回国,对齐僖公说起郑伯让地的高义,君臣二人都盛赞郑伯是个品性高洁之人.可郑庄公真的是这么目下无尘的人么?费心费力远征宋国,好处一点没捞着,他真的甘心只博那么一点空名头么?答案是否定的.

再说戴国这边,孔父嘉与右宰丑合兵一处却依然久攻不下,不由急躁起来,又邀了蔡国军队一起攻城.忽一日,探子来报,有郑国的公子吕率军队前来救援戴国,已被戴君迎入城中.那孔父嘉不以为意:”公子吕不过是石厚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好怕的?”

不料,那城中忽然金鼓大作,竖起一面大旗,定睛一看,正是郑国的王旗.原来戴君久被围攻,忽然闻听有援军到来,立时像盼来了亲爹亲娘一般,恭恭敬敬打开城门迎接郑师.那郑庄公乔装混入军中,一声令下,全军齐齐杀向城中,不费什么力气便夺下了戴城.戴君带着家眷西逃到秦国去了.几百年世代相传的城池与宗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拱手主人了.

眼看自己辛苦攻城多日,损兵折将却让郑国摘了桃子,孔父嘉气得捶胸顿足:”我与郑国不共戴天.”他打量着郑师攻戴,城外老营必定空虚,便拔营前去劫寨。岂料郑庄公早有布置,正中了郑国的埋伏,死伤惨重.此一役,右宰丑战死,孔父嘉只带着二十余骑狼狈逃回宋国.

郑庄公得胜还朝,大宴群臣.想自己这一仗打得颇为出色,不仅惩罚了宋国,重创了宋蔡卫三国军事力量,还顺带吞并了戴国,在诸侯间竖立了威仪,不由得意忘形地说:”你们说,寡人的功业比古代那些霸主如何?”

众臣皆是一片阿谀之词,只有颍考叔面带不悦,直言面讽道:”主公此次伐宋,假借的是周王之命.即便如此,那宋国依然能纠合蔡卫两国前来攻伐我国,霸主是这样的吗?还有那成国和许国,居然来都不来,霸主是这样的威信吗?”

郑庄公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考叔说得不错,就寡人忘形了.今宋蔡卫三国已被我重创,也该轮到成许两国了.”说罢,便谋划起攻伐成许的事情来.

按庄公的意思,祭足的计划,这次仍由郑国主导,齐鲁两国相助,攻下成国土地交给齐国,攻下许则给郑国,鲁国嘛,钱帛人口是不能少给的.于是,与两国约定日期,派公子吕带一枝兵马前去相助齐鲁攻成,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成国很快被拿下,只是公子吕回师途中突然暴病身亡,郑庄公很是伤心,说:“子封之死,吾失右臂矣!”

可伤心归伤心,公子吕留下的职位得有人填补呀!郑庄公一面抚恤公子吕家人,进其弟公子元为大夫。正卿的职位嘛,本来庄公属意高渠弥,但世子忽不同意,他说:“高渠弥为人贪梵狠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能委以重任。”庄公想想也对,便改命祭足为上卿,高渠弥为亚卿。

到了夏天,齐鲁两侯如约而来,三家一齐伐齐。那许国不过是男爵之位,蕞尔小国,这是一场输赢早就摆在桌面上的战争。郑庄公要的不仅是胜利的结果,更是赫赫扬扬的过程。为壮声势,特制一面大旗,名为“蝥弧”,锦缎为面,宽一丈二尺,上缀金铃二十四个,绣“奉天讨罪”四个大字,旗竿铁制,重达百余斤。郑庄公下令:“谁能拿着这面旗,行走如常,便拜他为先锋,赐辂车一辆。”

一员银盔黑脸大将走了出来,原来是大夫瑕叔盈。他双手拔起旗杆,上前三步,再后退三步,毫不气喘,军士们齐声喝彩。瑕叔盈自己也感觉不错,大喊:“马夫呢?来为我驾车。”

“且慢!”一员绯袍大将走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夫颍考叔,他淡淡瞟一眼瑕叔盈说:“不过是拿着旗子走几步而已,我能把它舞起来。”只见他撩起下衣,拔起那旗子,打了个转身,左旋右转,果然把那旗杆舞得像长枪一般,呼呼作响。围观者无不惊骇于颍考叔的神奇臂力。庄公大喜:“真是一员虎将,辂车就赐给你了吧!”

话音刚落,武将班中又走出一员少年将军,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好皮相,正是号称郑国第一美男子的公孙阏。他倚仗着郑庄公对他的宠信异于旁人,行事向来比他人乖张些,此时指着颍考叔大喊:“你能舞旗,我也能,车子给我留下!”

偏颍考叔不卖他的帐,一手把着旗杆,一手挟着车辕,飞快地跑远了。公孙阏追了一阵子没追上,恨恨而返,嘴里还嘟哝着:“这家伙以为我们姬姓无人了吗?逮着机会看我不杀了你!”郑庄公见为了一面旗子几员虎将争成这样,忙来打圆场,另外备了一份车马赐给公孙阏和瑕叔盈。

七月朔,庄公与齐鲁二侯合兵于许城郊外。将讨许檄文用箭射入城中,以表示自己此次征伐师出有名。

次日早晨开始攻城,那许国不过小小一城,城墙也不高,护城河也没有多深。只因许君平日里甚为爱名,所以老百姓乐于为他守城,一时间竟也相持住了。那齐鲁两国不过是敲边鼓的,真正出死力的还得靠郑国自己。颍考叔抢得先锋大旗,自比别人更卖力些。

攻城第三天,颍考叔爬上云梯,将“蝥弧”大旗夹在腋下,纵身一跃,眼看已登上了城墙。这底下的公孙阏目睹这一切,眼起夺旗之恨,若他再夺得攻城首功,以为岂不更不可一世了吗?顿时恶向胆边生,弯弓搭箭,照着颍考叔背心就是“嗖”的一箭,正中后心。颍考叔连人带旗从城头上跌落下来。后头的瑕叔盈看得不太真切,以为颍考叔是被许国守城军士所杀,化悲愤为力量,扛起“蝥弧”,迅捷跃上城墙,绕城头跑了一圈,边跑边喊:“郑伯已登上城墙啦!”众军士望见绣旗招展,信以为真,顿时军心大振,一齐上城。城门已破,三国联军涌入城中,许庄公换了身老百姓的衣服逃奔卫国去了。

许地已得,郑庄公假模假样地让地于鲁隐公与齐僖公,可他们都坚决不受,异口同声地说应该由郑国接管许地。郑庄公正准备就坡下驴,忽听有许国大夫带着一个小孩子求见。那大夫姓百里,一进来就倒地下拜,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先君没有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叫新臣。望三位君侯垂怜,给我许国留下一点血脉吧!”

郑庄公斜眼望去,见鲁隐公与齐僖公脸上皆有不忍之色,心想:得,只能再装一回好人了。于是说:“寡人此来本是迫于王命,不是要绝许国的宗祀。现在许君虽逃窜,但既有新臣在此,就复了许国吧!只是新臣年幼,还是要有人相帮才行。”

于是将许国一分为二:百里辅佐新臣管理着东边;西边则由郑国大夫公孙获占着。名为帮助新臣,实际不就是监管么。齐鲁二侯没看出来这一层,只是一个劲地称赞郑庄公处置妥当。

许国的将来么------直到郑庄公死后,郑国陷入众公子争君位的连年内乱当中,新臣在百里的辅助下才真正复了许国的宗庙社禝,这是后话了。

郑庄公回国后,十分思念颍考叔。又听说军中有风言风语,说颍考叔实际上是被己方之人射杀的,否则怎会后背中箭呢?于是,命出征的军士,每一百人出一头猪,二十五人出一只鸡,杀了取血,请巫师写文诅咒那射冷箭的人。到了第三天,郑庄公亲率众臣前往观看诅咒大会,才烧一篇诅文,只见一个篷头垢面的人跪到庄公面前,哭着说:“我颍考叔有什么对不起郑国的?那奸臣公孙阏因争车之仇,将我冷箭射死。臣已得上天准许,要他为我偿命。主公之恩,九泉难忘!”这脸是公孙阏的,声音和语气却是颍考叔的。

那人说完便拔出短剑,自刎脖颈而死。郑庄公那叫一个痛,更叫一个悔哟!区区一面锦旗,一辆辂车,竟夺去了两员大将的性命,此番伐许真是得不偿失啊!

庄公很是抑郁了一阵子,竟忘了给齐鲁两国送去礼币以答谢出兵相助之情。经人提醒,赶紧派遣使臣分往二国。不日,齐国的使臣办完差回来了,可鲁国的使臣却将东西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说鲁隐公被公子翚杀了,不知该不该把国书送给新君,便回来请主公拿个主意。

原来鲁国的先君惠公正妃早逝,没留下嫡子,所有的儿子都是庶出的.他极宠爱的妾室生了一个儿子,名姬轨.惠公想立轨为世子,但这孩子太年幼,所谓主少国疑嘛,大臣们都反对.最后惠公只得将君位传给了庶长子,这就是鲁隐公.隐公是个忠厚老实之人,即位后总是说:”父亲原是要传位给轨的,我只是暂时替他坐着这个位子,待他长大我就把这君位还给他.”

公子翚有一回向隐公求太宰这个官职,隐公答曰:”等我禅位给公子轨之后,你跟他说这个事吧.”

公子翚没当真,哪有人肯把最高权力拱手让人的?一定是隐公在拿话套他的态度呢!于是,他表态了:”主公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君,内外都服您.现在公子轨也长大的,的确是个威胁,不如我为您把他给除了,您好安安稳稳当您的国君,如何?”

鲁隐公听了,捂着耳朵惊愕地说:”你说什么?我已经在菟裘那个地方修好了房子,将来禅位后好在那里养老.至于君位,我已经决定还给公子轨了.”

公子翚这才明白鲁隐公说的是真的,恨不能打自己一个嘴巴子.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将来公子轨即了位定不会放过自己,思前想后,他决定主动出击.他趁夜来到公子轨家里,骗他说国君忌惮公子轨,要除掉他做真正的国君.公子轨信了,十分害怕,于是听了公子翚的主意,在鲁隐公去尹氏封地祭神时派刺客行刺于他,并把事推到隐公借宿的人家头上.公子轨上台,称为鲁桓公.

郑庄公听了皱眉,问计于群臣:”鲁国这事,是讨伐新君的弑君之罪,还是和他依旧交好?”祭足与大多数臣僚都以为,郑齐鲁联盟正趋于巩固,与鲁国翻脸不利于本国,郑庄公想想也是,于是照旧与新鲁君交好。

转过头来说说那位逃到郑国的公子冯。宋国乃殷商后裔,子姓,所以公子冯姓子名冯。话说子冯是周平王末年奔来郑国的,转眼快二十年了,眼看要在郑国老死了。忽一日,宋国来人接他回去继承君位。已被诸国层出不穷的弑君夺位戏码烦透了的郑庄公不由杯弓蛇影,他心里嘀咕着:莫不是宋国君臣要诓子冯回去杀掉,永绝后患?

究竟宋国发生了什么?子冯命运如何?留待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