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平寝食难安,现在看来,恩施的对敌斗争形势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当初主席陈诚要他接管研究室,他本是信心满满,而且为了工作需要,主动提出将机要室也接管过来,从一个干文书工作的书生俨然变成了特务头子,其实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身为湖北省政府主席的陈诚为何要委任一个干文书工作的人来干特务工作,这在很多人看来都很蹊跷,其实陈希平自己明白,陈诚看中的恰恰是他干净的身世:没有军方背景,也没有拉帮结派。让他这样一个背景简单的人负责研究室的工作,至少陈诚不会担心给自己惹麻烦。
陈希平自从接管研究室的工作以来,诸事还算顺利,当然了,最近接二连三出现的麻烦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但对他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办好了可以在陈诚面前邀功请赏,若处理不好,自己以后的工作自然也很难继续开展,所以他发誓要背水一战。
这两天陈希平实在是累极了,在办公室不经意间睡着,而且鼾声连连。
“主任、主任……”陈希平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他,恍恍惚惚睁开眼,见张振川站在面前,于是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说:“迷糊了一会儿。”
“主任,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今晚还是回去歇息吧。”张振川好心劝道,陈希平叹息道:“看现在的情况,我走得开吗?说吧,什么事?”
张振川的神情立即变得冷峻,说:“刚刚找到的日军电台又静默了。”
陈希平想了想,说:“也难怪,如此重要的情报被截获,当然会静默,我怀疑这个电台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用,可惜了!”
张振川缓缓点了点头,又说:“我担心山本一夫一死,日本人定然会采取报复行动。”
陈希平却摇头道:“你怎么就知道山本一夫不是日本人自己干掉的?”
“这个……”张振川有些迟疑,“您有证据?”
“你好好想想,这个山本一夫是日军情报部门的一颗重要棋子,日本军方担心他扛不住泄露军情,故才杀人灭口。”陈希平的话表面上获得了张振川的赞同,但张振川又道:“我还一直在想是不是共产党派人干的。”
陈希平摇头道:“你呀,固化思想太严重,目前是国共合作的重要时期,要一致对外,你对共党有戒心是好的,但也不可锋芒太露,谨慎一些好,免得又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是,是,主任教导的是。”
“共产党没那么傻,山本一夫在我们手里,还轮不到他们动手,再说,他们何必给自己头上扣屎盆子?”陈希平眯缝着眼说,“大动干戈,吃力不讨好的事,共产党是绝不会干的!”
外面传来温柔的敲门声,进来的是档案处的美女罗兰,她径直来到陈希平面前,毕恭毕敬地说:“主任,这是您要的档案!”
“小罗啊,辛苦你了!”陈希平笑眯眯地说,罗兰温柔地回应道:“主任太客气了,这都是小罗应该做的。”
张振川回头看着罗兰离去,陈希平敲了敲桌子,带着戏谑的口吻问:“还没看够吗?”
张振川尴尬地收回眼神,陈希平又说:“你跟成文都老大不小了,别整天吊着,也该找个人正正经经地过日子了。”
“谢谢主任关心,卑职保证尽快完成任务。”
“对了,罗小姐不也还是单身吗?如此说来,你确实还有机会呀。”
张振川讪讪一笑,道:“太熟了,不好下手。”
陈希平大笑道:“太熟才好下手,知己知彼,多好!”他说完这话,示意张振川出去,张振川走后,他打开了两个档案袋,两份资料,关于张振川和阮成文的。
何正东被折磨得昏昏欲睡时,又被一盆冷水泼醒。
今天的阮成文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他坐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何正东,神情漠然地问:“醒了?”
何正东没力气跟他搭话,心里空荡荡的。
“何少爷是吧,瞧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识时务呢?”阮成文的声音低沉得要命,打在耳膜上像隆隆的鼓声,“要我说,你就认了吧,大不了一死,可总比整天呆在这儿受苦受难强多了。”
何正东用力仰起脑袋,瞪着眼睛,像一头小绵羊,虽在任人宰割,却又如此倔强。
“我派人查了你的底细,知道了你很多事,你爹何寿亭确实是恩施的知名人物,你们何家在恩施的势力也确实根深蒂固,可现在我要让你知道,不管什么人,到了我这里可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最后也就一个下场。”阮成文放下二郎腿,见他仍不吱声,于是拍了拍衣袖,整了整衣领,起身说,“既然如此,那就按规矩办吧。”
何正东不知道这“规矩”究竟是什么规矩,但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他被人从大牢里带出来,然后蒙上眼睛扔上车,一路颠簸摇摇晃晃的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儿去,可联想起阮成文的话,他感觉自己这次在劫难逃,这个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生死的年轻人,一想到自己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冤死,心里那个不服气啊,简直就难以言表,可他又不愿意苟且偷生,就算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或者汉奸,那到头来不也是一个死吗?
这是个阴风习习的夜晚,何正东被从车里拖出来,有人为他解开了铁链,身体终于能自由活动了,可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何少爷,这儿就是你最后的归宿了,想睡多宽敞都行,自己动手吧。”阮成文看着何正东面前的铁锹说,何正东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可他迟迟没有拿起铁锹,阮成文的声音再次响起:“赶紧动手吧,天色不早了,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话有点像早死早投胎的翻版,何正东看见看见阮成文掏出枪。
“这把枪里还有一颗子弹,本来是打算留给你的,但要是你不合作,那我只能送给何寿亭了。”阮成文这话柔弱无力,可在何正东听来却如刀刺,他明白这些人不是跟他开玩笑,为了家人,他拿起了铁锹。
阮成文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那种眼神,像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坑挖好了,不太深,但足够躺下一个人。
何正东注视着自己的归宿,眼里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心里想着大难不死的自己不是死不了,而是死神一直在玩弄他,现在终于玩腻了。
阮成文看他在笑,也笑了笑,说:“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有什么话说,我会帮你带给何老爷。”
何正东仰望了一眼夜空,叹息道:“我走了,只求你们别为难我爹。”其实,他这时候好像才懂了一些事,这些人如此对他,恐怕不只是想污蔑他是共产党或者汉奸,而是他爹可能得罪了一些人,他只是牺牲品。
“放心,我们不会动何老爷,你安心去吧,下辈子投胎好好做人,最重要的是别再遇到我。”阮成文使了个眼色,有人拿枪逼着何正东走进了自己挖好的坑里。
何正东心中无限凄凉,无论有多么不舍离去,可生在这个社会,面对一群蛮不讲理的土匪,妥协与不妥协终归是死,所以他选择了清白的死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记得父亲从小教育他的话:要清清白白做人!
躺在自己挖好的坑里,何正东的视觉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可这个世界没有一颗星辰,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个来为他送行的人。他就这样躺着,等待那些持枪者为他盖上厚厚的一层土。
“何少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招吗?”阮成文看了一眼时间,探过头去问。
“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干,你们到底想让我招什么?”何正东无力地问,阮成文嘿嘿一笑,说:“看来是虎父无犬子,就算是马上要死也绝不服软,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看你是条好汉,今儿就暂且放你一条生路。”
何正东大惑不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可很快就有人把他从墓地里拖出来,然后又什么都不说便把他塞进车里直接扔进了大牢。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除了阮成文,没人知道原因,当然,最想知道原因的还是何正东,可没人告诉他答案,失去自由的他也根本无从找到答案。
第二天上午,陈希平突然召集阮成文开会,因为昨晚忙活了大半夜,阮成文到达会议室时张振川已在。
“听说你昨晚有行动?”陈希平直截了当地问,阮成文知道瞒不过他,只好坦白地笑道:“抓到个嫌疑人,那小子嘴太严,想法子杀杀他的威风。”
陈希平“嗯”了一声,接着说:“今天一大早召集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们通个气。主席已经知道了山本一夫的事,责令我们尽快找到凶手,查明真相。”
阮成文不自主地看了张振川一眼,张振川恰好也看到了他,陈希平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来回游离,不快地问:“你们二位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吧,不要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
他们听见这话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没这么好笑吧?”陈希平骨子里也算半个文人,对自己的冷幽默全然没有在意。他们二人此时听他如此一说,竟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又不敢再笑,只好面色尴尬地等候他接下来的训话。
陈希平面部瘦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所以不苟言笑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他见二人不再笑,也不再说话,自己却又笑了起来,笑得二人不明就里,疑惑丛生。
“我说你们俩啊,总喜欢跟我抬杠,我又没说不让你们笑,但我的意思你是,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如果查明了山本一夫的事,我为二位摆庆功宴,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开怀大笑。”陈希平这番话说得极其平缓、轻松,可在二人听来,却压力重重,还得毕恭毕敬地应下。
开完会,张振川一出门就问阮成文昨晚的事,阮成文反问:“你也知道了?”
“你演那么一出闹剧,到底为什么呀?”张振川不解地问,阮成文笑嘻嘻地说:“就为了吓唬吓唬人,好玩,不行吗?”
“我说你……一个疑犯,既然看他不爽就直接毙了,值得你大动干戈?”张振川不快地嘀咕道,阮成文却突然收敛笑容,神神秘秘地说:“我在搞一个大计划,别跟人说。”
张振川更是不解,诧异地问:“什么大计划,快说来听听。”
“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一定专程向张副主任汇报。”
张振川面露不悦之色,撇嘴道:“不说算了,整天神神叨叨的,也真难为你了。”
阮成文又笑道:“身份使然啊,我们这些个干特务工作的,不整天神神叨叨,怎么跟共产党、间谍、汉奸打交道?好了,去我办公室,有好东西。”
张振川心照不宣,这才笑嘻嘻地说:“真有你的,有好东西不忘兄弟。”
何寿亭因为儿子失踪的事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到处托人打听,终于弄到消息,才知道儿子被研究室的人抓走,这下可炸了马蜂窝,领着何家的人就到研究室静坐要人,弄得陈希平焦头烂额,把阮成文大骂了一顿,要他立马放人。
“主任,那姓何的什么来头,他要我们放人就放人?”阮成文明知故问,陈希平叹息道:“说来话长,何家在恩施的地位可是不轻,据说省政府迁到恩施,何寿亭主动拿出许多房屋供办公之用,你说你绑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绑了何寿亭的儿子呢?”
“那也是弟兄们在宵禁的晚上抓回来的,没想到那小子嘴巴太硬……”
“所以你脸面上过不去,偏要在他身上安个罪名?”陈希平了解他部下的做事方式,“别人可以,但这个人不行。”
“就因为他是何寿亭的儿子?”
“是,关键是你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共产党,或者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弄不好何寿亭去上面告我们一状,我们可不好下台。”陈希平摆了摆手,“去吧,放人,我答应如果人在我们手里,明天之内一定会放人。”
阮成文一听这话,讪笑着问道:“您不是说明天之内吗?还好,我们还有时间。”
陈希平明白他的意思,却皱着眉头说:“快去吧,别丢了研究室的脸。”其实他这话也说得很坦白,研究室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倘若不能让上面满意,恐怕很难说得过去。
阮成文让人把何正东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何正东面对这个已经见过多次的人,却仍没有一丝熟悉感。
“坐!”阮成文客气地说,何正东却站着不动,一声不吭,心里在想这家伙到底又想耍什么阴谋。
阮成文笑了笑,看着门口说:“现在你有两条路选择,一是坐下来好好跟我说话,我给你指条明路,二是马上从这儿走出去,当然,从今以后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跟你爹相见。”
何正东对眼前这个人越来越充满好奇,但听他这样说,只好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阮成文顺手倒了杯酒,问:“来点?”
何正东摇了摇头,阮成文喝了口酒,吧唧着嘴问:“何少爷,知道为什么单独见你吗?”
何正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虽然没吱声,但他的眼神出卖了心思:他很想知道答案。
阮成文微微一笑,继续说:“很简单,何老爷找上门来了,要我们放人。”
何正东闻言,先是一喜,继而却又把这种情绪压在了心底。
阮成文看在眼里,又轻描淡地说:“经过这么久的观察,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我不想就这么轻易放你回去。”
“为什么?”何正东终于说话了,“早说过你们抓错了人。”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好进不好出。”阮成文话音刚落,何正东就急切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放了我?”
“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阮成文道,“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
何正东无法从他眼里读懂任何含义。
“你是条汉子,面对严刑拷打却宁死不屈,说明你跟我一样,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阮成文笑容可掬,“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事,日本人已经占了宜昌,目前正在逼近恩施,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恩施人,我们是不是都应该为抗日做点事?”
何正东变得好像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似的,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番话?
阮成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的心,其实你是很赞同我刚才那番话的,可又无法与我之前的样子联系起来。不好意思何少爷,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民族大业,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
何正东心里突然亮堂起来,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还有他爹极力阻拦他想做的事,心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可想想之前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嘴上却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研究室从来不会抓错人,换句话说,只要是研究室带回来的人,那就是已经定了性的,不管你是或者不是我们的目标,最后随便给你安一个罪名,你那天晚上自己挖的坑可就派上用场了。”阮成文这番话带着恐吓的味道,却也不是危言耸听,在这个关键时刻,上面给他们下达的指令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何正东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是聪明人,无需我多说,既然是我让你加入的,以后自然会罩着你,前途就更不用我多说了,好好想想吧。”阮成文再次举起酒杯问,“来一杯?”
何正东迟疑了一下,接过酒一饮而尽。回到家,管家开门见到他时,顿时兴奋的眉色飞舞,大声冲屋里嚷道:“老爷,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何寿亭正愁眉苦脸的苦等消息,此时听见管家的叫嚷,整个人精神大振,和下人纷纷奔出门来迎接,可一见到伤痕累累的儿子,随即便心疼的骂道:“那些混账东西,下手可真够狠啊!”
“爹,我没事,都是轻伤。”何正东反过来安慰道,心里却在想该如何跟何寿亭摊牌,如何把自己加入研究室的事说清楚。
何寿亭叹息道:“要不是爹到处托人找到你,那些混账哪肯这么快放人?”
何正东摸着脸上的伤痕,咬着腮帮子,痛得直嘘嘘。何寿亭心疼地问:“还疼吗?爹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不用了爹,都是皮肉伤。”何正东说,“对了爹,这些日子有人到家里找过我吗?”
何寿亭不明所以地问:“你朋友?”
何正东想着周志开,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可那也算是自己的朋友了,于是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爹也在为你的事到处奔波,不过也没听说有人找你。”何寿亭说,“早跟你说了,外面乱,没事少在外面乱晃,你偏不听,现在出事了吧。”
何正东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觉,本来以为今晚回家可以睡个安稳觉,可没想到怎么也无法合眼,想着自己已经答应加入研究室,也就是说,自己即将成为一名研究室的特务,他的心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可又想起不知该怎么跟父亲开口,而且父亲一定会极力反对他这么做,他的心情又沉到了谷底。
何正东安全回来之后,何家一扫之前的阴霾,何寿亭笑容可掬地坐在大堂里看大伙儿忙碌,自个儿正拿着水烟袋吧唧吧唧的吞云驾雾的时候,何正东从背后欢快地叫他,他欣慰地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何正东穿着一身中山装,还戴了顶帽子。
何寿亭看见他这身装扮,有些迟疑地问:“又要出门?”
何正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何寿亭语重心长地说:“又出去干什么呀,外面乱得很……”
“我跟朋友约好了见面的,您放心,不会再出什么事。”何正东的话却没能宽慰何寿亭的心,何寿亭见拦不住他,只好说:“你一定要出去的话,我让人陪你一块儿。”
“不用,我很快就回。”何正东很固执,何寿亭拗不过他,只好叮嘱了又叮嘱,最后眼巴巴地目送他出了门。
何正东出了门后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去了研究室。阮成文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回来,当然是万分高兴。
这次二人见面时的气氛大不一样了,阮成文向他伸出手,友好地说:“欢迎你的加入!”
何正东握着那双手,本来以为这双手会无比的冰冷,却感到一丝温暖。
“何老爷居然同意了?”阮成文问,何正东沮丧地说:“我还没告诉爹。”
阮成文笑了笑,道:“不要紧,我相信何老爷也是爱国之人,最后不会不同意的。”
何正东只是笑了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阮成文也笑了,摆了摆手说:“不要心急,哪有这么快,既然你已经答应加入,接下来我们就谈谈具体的事……”
“什么,还要训练?”何正东惊讶不已,阮成文点头道:“是的,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研究室情报人员,必须参加我们定期举办的训练班,在你之前,已经有过两次,所以你要参加的是第三期训练班。”
何正东又追问道:“在什么地方,多长时间?”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本来之前的训练班都是好几个月,但第三期不同,情势如此紧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可能会长一点,也可能会很短。”阮成文回答道,“至于地点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有,本期训练班三天后开始,赶紧回去跟何老爷把事情说清楚吧。”
何寿亭得知何正东准备参加研究室第三期情报人员培训班时,还以为自己耳聋了,又问了一遍才确信自己没听错,直直的盯着何正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是他们逼你答应的?”
何正东用摇头告诉了他答案,他却又说:“告诉我实话,如果真是他们逼你,我去找他们的长官,我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那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还要把房屋借给政府?”何正东反问道,何寿亭语气沉重地说:“爹虽然老了,但心不糊涂,爹这样做是为了支持抗战,为了帮国家赶走小日本鬼子。”
何正东不依不饶地说:“我这样做也是为抗战出力。”
“可咱们家有钱有房,国家需要什么我出什么,政府需要什么我给什么,你大哥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该怎么办,何家该怎么办,你就不能替爹想想?”何寿亭苦口婆心的说教却未能动摇何正东的心,何正东不想再据理力争,只在心里默默地说:“爹,总有一天您会明白我在干什么,我不会给何家丢脸。”
何正东就这样离开了家,这一次,他走的时候何寿亭没出门送他,他站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研究室第三期训练班的地址选在凤凰山上,整座山都被封锁了起来,山上茂林丛生,房子掩映在丛林中,从远处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所以是一处绝佳的开展秘密训练的场所。
何正东一直在猜想参加训练班的会是些什么人,但他没想到还会有一名女学员。
“同学们,欢迎你们加入研究室,这是你们的荣幸,同样也是我们的荣幸,希望各位在有限的时间里努力掌握各种技能,将来这些技能不仅会彰显你们的工作能力,还有可能成为你们的救命本领……在这里,你们不用知道彼此姓甚名谁,也不用知道大家的职业,但是有一点,当训练班结束之后,你们将奔赴自己原本所在的职业岗位,各司其责,为党国效力。”开班讲课的人便是研究室主任陈希平,一场热情洋溢的讲话之后,训练正式开始。
每个人心中都疑虑重重,但每个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被录取的,自打进了这里就很难出去,否则泄密后果无法估量,所以每个人都有备案,一旦出事,很快就会消失,至于为什么消失,怎么消失,谁都不会知道。
训练班不仅训练内容特务化,就是训练方式也是特务化。
“你们中间有的是理发店里的学徒,有的是百货商行的店员,有的是旅栈的招待,有的是茶座饭馆的伙计,所以各自都要以自己的特长化妆作为掩护……”阮成文在讲跟踪和掩护课时这样告诉他们,在接下来的实际演练和操作过程中,他们各自在自己的掩护住所食宿和工作,到了晚上则分别由各个地方,按规定的时间、路线到训练班指定的地点,换上特制的衣服(这种服装笼罩全身,只有两眼露出,下颚有长长的假须)。他们不仅衣着化了装,就是说话也一样要“化装”,不准用原始声音谈话。
对于这种训练,何正东既感到惊喜又觉得奇怪,想着自己将来的工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当然,训练班少不了射击训练,射击训练有专门的射击教练,基本上每个人学员都是首次接触到枪支,自然就十分兴奋。
阮成文几乎每天都会亲自到凤凰山巡视,这两天有要事缠身所以没来,刚上山就听见激烈的枪声,所以循声就过来了,看到大伙儿正聚精会神的展开射击训练,而且每个人的成绩都还不错,心里也很高兴,现场找了一些学员谈话。
“121,出列!”教官命令道,121是何正东的代号,代名叫“雷汞”。在这里每个人都用代号称呼彼此。他收回枪,跑步来到教官身边,一眼就看到了阮成文,随即报告:“长官好!”
阮成文已经在背后悄悄看了他许久,见他很是用心,所以就没打扰,此时才问道:“成绩不错嘛121,我看你对射击训练很是上心,那我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开展射击训练吗?”
何正东声音洪亮的答道:“为了情报工作需要。”
“具体点!”
“杀人!”何正东脑子里闪现出赵杰拿枪射击小鬼子时的情景。
阮成文笑道:“杀人只是一方面,作为一名情报人员,最重要的可能不是杀人,而是自保,因为你们的任务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搜集情报,当遇到敌人时,手中的武器有助于你们顺利逃脱,将情报安全送回去!”
“明白了长官!”何正东大声应道,阮成文扫了一眼其他还在训练的学员,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又问何正东:“你都打哪里呢?”
“教官让我们打敌人的脑袋。”何正东道,阮成文微微一愣,继而问射击教官:“为什么每个人的枪口都瞄着标靶的脑袋而不是心脏?”
教官回道:“这是美国人告诉我们的原理,心脏可以骤然停止跳动,但这不是死亡的真正标志,有时候心跳停止还能救活,只有脑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
“还有这么个说法?”阮成文吃惊不已,但这一刻,他陡然明白了些什么,急忙转身离去,带人来到山本一夫被杀的车厢,按照当时的场景还原,然后亲自上车,拿枪瞄准山本一夫的脑袋、心脏,还有手臂,这三个位置恰巧就是山本一夫三次中弹的位置。
阮成文试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按照四个手下所处的位置和死亡后倒地的方位重新梳理了大致思路,可结果让他感到错愕:凶手居然不是吕健,而是肖炳海。
阮成文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如果吕健不是凶手,肖炳海为什么要杀山本一夫?回去一查肖炳海的资料,表面上仍旧看不出什么疑点。
肖炳海是江苏人,民国三十五年在武汉被招录到国民党情报部门,一直跟随阮成文到恩施,中间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
阮成文一遍又一遍的将这俩人的资料在脑海里交错、揉捏,然后综合,又分开解读,可是越理越乱。
几天之后,一个消息从天而降:何正东病倒了。
阮成文匆忙赶到恩施南门外47号兵站医院,隔着门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何正东,回头问训练班的课长秦祖勋发生了什么事,秦祖勋说:“医生检查说是急性胃炎,幸好送来及时,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一个胃炎能要人命?”阮成文也有胃炎,但从未感觉如此严重。
“已经没事了,医生说像这种急性病发,只要当时控制住就不会有问题。”秦祖勋的解释令阮成文慢慢释然,在心里骂道:“臭小子,赶紧给我站起来!”
陈希平突然接到个电话,然后匆匆忙忙就出了门,张振川正好从大门进来,随口问道:“主任,您要出去?”
陈希平神情凝重,只是点了点头便一头钻进了车里。张振川望着快速消失的汽车,在心里嘀咕起来。
国民政府六战区党政工作总队队长刘培初打过仗,受过伤,还曾任军统湖北站站长,后来受陈诚重用才跟随来到恩施,在第六战区算是德高望重。陈希平就是被他电话叫来的,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刘队长,您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事千真万确?”
刘培初不苟言笑,铁青着脸说:“重庆方面发来急电,这个代号‘沉睡者’的共产党已经打入第六战区内部,主席相当的吃惊,也异常愤怒,要求你研究室彻查,务必尽快把这个人找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希平很是紧张,急问道:“除了知道代号,还有其他线索吗?”
刘培初缓缓的摇头道:“这个线索来源于一名叛变的共产党,只可惜‘沉睡者’级别太高,他也无从知道更多消息,而且几天以后,这个叛徒就被暗杀。”
陈希平更是吃惊,感到脊背上凉飕飕的。
刘培初本来就干过特务工作,很理解陈希平此时的心情,所以接着说:“虽然目前是国共联合抗日,我们的主要敌人还是日本人,但在此基础上,也不能忘了次要矛盾,共党分子可真是狡猾,妄想从我们背后插一刀,此事已经上报给蒋委员长,委员长会跟共党高层对话交涉,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也不能松懈,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将此人挖出来。”
“是、是,卑职明白!”陈希平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谁想刘培初又追问山本一夫的事,他更是无从答起,擦了擦汗水,小心翼翼地说:“属下正全力调查,一定尽快拿出结果。”
刘培初叹息道:“一个日本情报人员,一个共党间谍,看来咱们第六战区成了热馍馍,谁都想咬上一口。老兄啊,你我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主席可是经常问起你的工作,你可不能让主席失望啊。”
陈希平对此事的紧张程度甚至比山本一夫被杀一事更要紧张,在对待共产党的态度上,他和蒋介石是高度一致的,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安全,如何对付外敌?所以他一回去就积极投入了搜寻“沉睡者”的大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