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气篇（12）

程亮带着阿宝回到他生身养身的故乡，回到了美丽富饶的西沙。

辽阔的祖国南海中，千里万里都是波涛滚滚又挨着波涛滚滚，唯有南沙、东沙、中沙和西沙这些部位，如同四盘棋子似的，摆下了四个岛屿、礁滩、沙洲的连接群。它们每一群中间的这一个同那一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个个都独具英姿。

金银岛是西沙群岛中一个很有代表性的岛子。从海底深处矗立起一块巨大的礁盘，它把自己隐藏在明净清澈的浅水中，却在中央的地方托起一个蚕茧似的“丘陵”。这丘陵是千万年前潮水的杰作。潮水，每天一次往返，把海里的珊瑚的碎粒和贝壳的残骸推到礁盘的中央，堆积、风化，渐渐加高。随后，海鸟飞来了，栖息在沙丘上，丢下粪便，把沙变成土，上边就长起了各种植物。植物的败叶残枝，就地腐烂，越发肥沃了土壤，树长得更茂盛了，招来的鸟群更多了，面积也跟着加高和扩大。这样经历千万年，岛子就形成了。

金银岛庄严而又秀丽。沿水一周是礁石，有卧的，有立的，镶嵌在一起，浪打风吹中岿然不动，很象护岛的铁壁铜墙。

礁石上面，是珊瑚粉粒形成的海滩，洁白洁白的，象北国的瑞雪。

海滩上端是沙丘，金黄金黄的，象江、浙一带无际的丰收稻野。

翻过黄沙丘，是岛上面积最大的盆地。盆地里长满了茂盛的热带植物。丛生的羊角树，粗犷的麻枫桐，挺拔的马尾松，强硬的西沙藤，尤其多的是年高寿长的野海棠树，……

羊角树一年四季嫩绿清新，如翡翠雕刻，似彩丝巧绣，雷电烈火也点不燃、烧不死。

麻枫桐有松柏一样的韧性，又具杨柳一样的灵活。它能抗拒最大的台风；如果被刮倒了，再就地生根、钻枝、长叶，又成了大树一株。

马尾松别有风格。它习惯酷热，又喜欢海水，只要有咸味，放在哪儿就在哪儿生长壮大，生命力特别强旺。

西沙藤象葡萄，又似葛条。它的筋骨四处蔓延，象钢丝的网一样，细细密密地罩在沙地上，保护着沃土金沙。

野海棠一棵挨一棵，两个人都搂不过来。树上枝叶繁密，这棵拉着那棵，那棵牵着这棵，紧紧相连，不透阳光。树下根须外露，膨胀地伸曲，你搭着我，我连着你，盘根错节，覆盖地面。

仿佛是故意点缀，在原始森林的间隙中，留下一块块空地，形成了草坪。宝石般的草坪上，分布着碧绿的万年青、锋利的野剑麻、顽强的仙人掌。更有开不败的野花朵朵，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异样形状；大多数都叫不上名来，却给人留下极美好的印象，看一眼都会终生不忘。

程亮见景生情，想起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往事。

他又看到了那棵椰子树。

椰子树象一根大旗杆，傲然挺立在小岛的中央。它披挂着巨大翎羽似的叶子，怀抱着金漆石琢一样的果实。

阿妈怀着程亮的时候，捕鱼到西沙。

阿爸把一颗从海南岛带来的椰子，埋在地下。

在热情的期待中，程亮在小岛上出生，椰子在小岛上冒芽。

从此以后，南来北往的渔民，靠岸的时候，能在岛上尝到新鲜的果实，美名到处传。

……

程亮又看到了那眼甜水井。

甜水井象一面明亮的宝镜，牢固地镶嵌在小岛的地上。它托着蓝天白云，映着绿枝红花，也留下中华儿女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的亲切面影。

阿祖捕鱼到西沙，一年两趟，一趟掘两口井，直到临死前最后一次出海，才找到最好的水脉，掘出这一眼甘泉。

阿公捕一辈子鱼，用甘泉洗衣、烧饭。

阿爸捕一辈子鱼，用甘泉烧饭、洗衣。

程亮来到人世间，吃到祖国的第一口水，就是从这口甘泉井里汲取的。

这样久的岁月里，南归北上的渔民，断水的时候，就靠到岛上来补充，深情永不忘。

程亮在西沙奔波了三十多年，常吃树上果，常饮地下泉。这使他浑身有劲地下海捞海参、捉海龟、捕海鱼；上岸补网、修帆、堵船漏；帮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生死的关口，使他活到了今天。

他能不感激西沙吗？他能不感激甘泉吗？如今，在与风险搏斗中，西沙又成了他避风躲险的安全港，甘泉又成了他消乏长劲的好饮料。他想，看这兆头，自己寻找红军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在椰子树下，刚刚奇遇的灰白头发、红脸膛的老汉，细心地盘问程亮的根根底底。

程亮把他的家世、遭遇，一一地向老汉作了叙述。

老汉听了，不住地点头，不断地叹息。他说：“我们国家大，穷苦人数不清，世世吃苦，辈辈遭难，大仇大恨，比这南海的水还要深，你不要光看着自己家那一点一滴。”

程亮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和相识，点头说：“你讲得非常对，也是我这几年常常盘算的。每个穷苦人都有一本冤仇血泪账，算也算不清啊！”

老汉大手一摆：“后生，能算清的，能算清的。这得有英明的领头人，得靠全国受苦人合成一条心，拧成一股劲；人多力量大，才能翻江倒海改天地！”

程亮觉着老人的话有眼光，很有分量。他说：“你的话讲到我心里了。就是为了跟受苦人团结起来，一块合成劲拼命打日本鬼、打渔霸，我才决心投奔红军哪！”

在甘泉井边，沉着、干练的岛上老汉，又小心地查访程亮的去从安排。

程亮把他怎样听到红军的信息，怎样冒险寻找红军，从头到尾告诉了老汉。

老汉听罢，又把他打量一遍，笑着说：“红军不是你想的那个样，照你这般横冲直闯到处找，就是见了红军的面，也不能认识；你那样打问，就是知道的人也不会告诉你呀！”

程亮问老汉：“你几时来这里的？”

老汉说：“很久了。”

“你没见到红军吗？”

“见到过。”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开走了。”

“红军总不会上天入地，你给指个路，就是攀刀山下火海，我也去找！”

老汉说：“莫急，莫急，咱们一块儿找。”

程亮一乐：“你也要投奔红军吗？”

老汉说：“对的，将来全国人民都要投奔红军。”

“好，好，咱们就一同走吧！”

“莫急，莫急。等两个月，我们合伙的船，也许从海南岛来到南沙去，也许从南沙来到海南岛去，跟他们商量一番，咱们再计议。”

“就在这里坐等吗？”

“咱两个合伙抓鱼、捞参，加工晒干，托人带回海南岛，换来我们的吃穿。”

程亮觉着老汉的主意有道理，还有些犹豫，因为他急不可待地要找到红军，要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老汉又说：“莫急，莫急。你应当在这个岛上养息养息身体，壮一点，胖一点，再投红军去。还有，你的仔，她还小，让她在这岛上长起来，能放下手自己走了，再一块去找红军，好不好呢？”

程亮低头不语。

老汉豪迈地说：“后生，你不要心焦，只要你听我的劝，保你能找到红军！”

程亮抽身站起，连说：“好，好，好，只要能找到红军，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老汉高兴地说：“对，对，对，你们父女两个就在这儿住下吧，这儿是你们的家啦！”

椰子树，向他们热烈地拍手。

甜水井，朝他们深情地微笑。

金银岛啊，欢迎吧，你的子孙后代，一同回到了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