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气篇(14)
- 西沙儿女(红色经典)
- 浩然
- 2397字
- 2021-06-23 10:45:24
程亮也回到草棚,安排好阿宝,平身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听着大海的涛声。
他望着天空的繁星。
他的心里呀,活跃着为实现共产主义、解放全人类的光辉目标而勇敢战斗的英雄们高大身影。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南海的波浪,渔栈的斗秤,日本鬼的枪口,鲨鱼牙的鞭绳,……这一切伴着血和泪、仇和恨。
他怀念起惨死的妻子,抚摸一下身边的婴儿。
他回忆起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阶级弟兄,恨不能立即投身到那个浩浩荡荡的,为推翻旧世界、创造新世界而战斗的行列里!
他睡不着觉,闭不上眼,躺也躺不住了,一跃身站起,走出低矮的草棚。
清风,卷来大海的咸味,又随掠随散着野花和青果的芳香。
他迈步走向海边。
大涌,撞击着坚固的礁石,扬起银色的波,蹿起冲天的浪。
程亮啊,生在西沙,心头上一颗伟大的革命理想的种子又在西沙发了芽!
程亮啊,长在南海,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关键的第一步要从祖国的南海迈开!
他充满了信心,一定找到无产阶级的党,找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指挥的抗日队伍!
他浑身鼓足了力量,一定能象老汉指引的那样为共产主义拼杀苦斗,争取当一名共产党员!
……
忽然,他发现远远的避风港口,有三条并排的船只在悠悠地浮动。
他朝前走了几步。
身旁,又出现一队人影,每个人担着箩筐、背着袋子,朝这边走过来。
他赶忙蹲伏在一块礁石下边。
一个提着风灯的人从后边紧紧地跟上,正是岛上的老汉。
在灯光下,程亮看到那些往船上搬运东西的人,一个个年轻力壮、精神抖擞。他们都穿着渔家的衣衫,都戴着渔家的竹笠,都象渔家那样打着赤脚——却有一样不相同,他们每个人都在肩上背着一支长枪:就是程亮曾经见过的枪,掌在鲨鱼牙手里的那种枪,端在日本侵略者手里的那种枪,杀害了无数穷人的那种枪。
程亮用力睁大眼睛观看着他们,胸口突突跳,心里犯疑猜。
他们是干什么的人呢?又在做什么事情呢?
船装上了,他们在滩头上告别。
一个青年人说:“辛苦了,韦老爹!”
老汉忙回答:“那里,那里,同志们辛苦。”
啊,闹半天他姓韦,叫他韦老爹?
另一个青年说:“韦老爹,还有什么话要捎吗?”
韦老爹回答:“你们回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还有咱们讨论过的事情报告给‘火种’,请他指示;有机会的话,请他早点到我这里来一趟,我很想念他。”
“火种”是谁呢?还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又一个青年说:“韦老爹,不捎点好酒吗?”
韦老爹说:“酒有人捎了,你们转回的时候,再捎点糖果来。”
“阿海不是在南沙太平岛上住着吗?”
“有顺便的船,我要让他们把阿海带回这里来。”
阿海又是谁呢,要人带来,是个仔吗?
人们更热烈地招呼起来:
“再见喽!”
“再见,要多长眼,小心日本鬼的巡海舰!”
“放心吧,较量了多少次啦,侵略者斗不过咱们革命的渔民!”
“为了抗日战争的胜利,祝你们一路顺风!”
年青人忽忽啦啦地上船了。
他们是那样内行、那样熟练、那样有气力:把渔船拨弄得随手转,稳稳当当地飘游出礁盘。
韦老爹见船平安出港,又渐渐消失,长长地透了口气,大声咳嗽几下,震得礁石“嗡嗡”响。他又伸伸两肢,骨节“咯嘣嘣”。
他转身往回迈步。
一个人影挡住他的去路。
他先是一惊,随后又沉默起来。
海涛“哐哐”地响着。
浪花“呼呼”地飞着。
羊角树枝在摇摆。
野花朵在点头。
程亮啊,这个已经觉醒、正在政治思想阶梯上不断攀登的穷苦渔民,从刚才人们最后两句对话中明白了他们的来历和身份。意外的喜悦强有力地震动了他,使他的胸口突突地跳,两只手攥得“咯吱、咯吱”的响。他面对着革命的老汉,竟不由自主地喊了声:“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韦老爹看他一眼,替他拉了拉披着的衣襟:“回棚去吧,你要受凉的……”
程亮一摇身子:“你要对我讲实情,你要对我讲实情!”
韦老爹又看他一眼,推着他说:“阿宝要醒来,阿宝要找你的……”
程亮不肯动,委屈地说:“你的事为何瞒着我?”
韦老爹解释:“这是我们的规矩——纪律,革命人的纪律!”
程亮不吭声了,仍不动。
韦老爹再一次推他的时候,感到两颗热呼呼的水珠滴在手背上。他的心头也跟着一热,就说:“阿亮,莫难过,我刚刚接到上级领导的介绍信,因为遇上风暴,信来迟了。信上说,你是个很出色的渔民,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革命战士,领导和同志们都对你抱着极大的希望;我们又开了会,集体讨论了你的事。走吧,回棚去,我现在就把根根底底全都告诉你。”
……
他们回到那低矮的草棚里,守在他们的后代阿宝身边,往外掏心里的话。
他们没有灯。
心里点起长明灯,比什么灯都明亮。
他们不会讲文词。
阶级弟兄的心声,比什么词句都动听。
韦老爹说:“傍晚我给你讲过三元里人民的斗争,我就是三元里的后代。阿公在那次斗争里英勇地牺牲了,阿爸恨死侵略者,也恨死软弱媚外的清朝皇帝,决心要报仇雪恨。十年后,他跟上洪秀全闹起太平天国。生我那年,阿爸战死了,革命失败了,阿妈带着我,跟一伙太平军的后代逃到海上避难,逃到南沙群岛谋生活、寻出路、等时机,从此我就成了渔民。……”
程亮听着,耳边又一次响起冲锋的锣声,眼前又闪动起刀光剑影。
韦老爹接着说:“傍晚我给你讲过无产阶级先锋队共产党的故事,我就是这个队伍里的一个战士。一九二六年,我的大儿子到广州参加闹革命。他亲眼见过毛主席,受到教育,使他一块生铁变成钢。二七年‘四·一二政变’,我的儿子和千百万战士,一起被蒋介石屠杀了。从此,我又接过他的事业,在陆地、在海上,跟敌人作斗争。如今,我们的游击队遍布在海南岛的深山老林、乡村市镇,英勇地打击敌人,配合抗日根据地的斗争。我们是一支海上运输小队,活动在海南沿海线上和西沙、南沙之间,拿捕鱼做掩护,专给我们山里的大队人马转运弹药和给养;今天来的这个人是战士,‘火种’是队长的代号,你问阿海吗?是我们大家的仔。……”
程亮听着,耳边又响起进军号,眼前又闪动起红战旗。
他仔细地听,用心地记。
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认识到自己活有奔头、生有意义。
他们谈哪,谈哪,知心的话儿谈不完。
一直谈到天大亮,一直谈到太阳升,一直谈到阿宝从甜蜜的梦中醒过来,冲着两个战士拍小手、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