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风正劲,花刚落,雨未歇。”
喃喃之音下,一个身形算不得高大的男子,怀抱着一个婴孩矗立在无虚观主殿内。
大殿之上,一名白发老者捋了捋花白的长须轻声说道:
“妖王既已陨灭,此子也属无辜生灵,依我所见,也大可不必斩尽杀绝,不过想不到尚佳师弟如此上心,这么快为此小子取了个好名啊!”
说话之人正是无虚观掌座尚清真人,而怀抱婴孩之人乃是其师弟尚佳。
尚清言外之意,取名,便是一场教养的开始。
“师兄言重,当时我等在小楼城血战三日,滂沱之雨连连不绝。籍此有感,便为小子取这未歇之名,并无他意。至于未歇将来何去何从,一切都还听由掌门师兄定夺。”
尚佳轻弓身躯作揖,短小的身子略显得有些粗壮,却完全掩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道骨仙风。
尚清道:
“呵呵呵,师弟真是爱说笑,我虽身为掌门,但师弟处事似乎也不见得有在意本座这个掌门的身份,你既已提前知会师父,我又能如何安排?”
说道此处,尚清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不满的责备。
的却,尚佳的行为对作为掌门的尚清而言,大有先斩后奏的意味。
更逃不开仗着师父疼爱,肆意妄为之嫌。
尚佳道:
“师兄有所不知,此事事发突然,亦事关重大,故先请示过师父后才向掌门师兄禀报,还望师兄谅解。”
“呵。”
尚清冷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后,接着说道:
“这天宽地广的,容的下芸芸众生,就偏偏容不得个千年妖王。”
尚佳道:
“花纲洛为祸人间,乃是证据确凿,我等亦是受蔚蓝国国主所托,一同前去诛妖,此事并无不妥。”
尚清冷笑一声道:
“好一个证据确凿。”
尚佳道:
“此事亦是禀报过师傅的。”
尚清心想着:
“你这矬子,一口一句的师傅来压我”。
嘴上却只能够无奈的道: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尚佳道:
“那此子我便收至乾上院了。”
尚清却道:
“我无虚观自祖师开山以来的规矩坏不得,我看此小子交由观外柴火房尚云师弟较为妥当,10年后大可参加选拔,若是根基尚可,他日再收入你门下,届时你想怎么教养都无所谓。”
尚佳道:
“可是师兄!”
尚清一摆手,说道:
“多说无益,此事就如此决定吧!”
尚佳抱拳道:
“谨遵师兄教诲!”
尚清道:
“退下罢!”
退出大殿,尚佳轻轻关上了殿门。
大殿之外,正是无虚观弟子平日修炼的武场。
见尚佳出来,武场之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听说师叔祖手中那婴孩正是大妖王花纲洛之元神所幻化。”
“是啊,想当日小楼城一役,那妖王花纲洛几乎斬尽我正道同门,最终在小楼城内陨落,元神被一劈为二,师叔祖用锁魂玉带回其一,不想途中机缘造化,竟化作了人形。”
“也不知师叔祖怎么想的,将来会不会是个祸害也尚未可知呢。”
“什么尚未可知,必定是个祸害,此种妖孽有什么资格进我们无虚观!”
尚佳似乎对武场众人的交头接耳有些不满,转头瞥了一眼。
领头的年轻人赶忙挥手阻止,轻声道:
“嘘!切莫胡乱言语,若是师叔听见了可不得了!不要妄言!”
随后年轻人大喝一声:
“都愣着做什么!继续修炼!”
转身向着远处的尚佳作揖道:
“师叔好!”
尚佳也不多言,向着年轻人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尚佳渐远的背影,众人又纷纷交头接耳。
年轻人道:
“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再让我听到谁多说一句是非,今日晨操全部给我加3个时辰!”
众人这才纷纷闭上了嘴,异口同声的说道:
“是!力翔师叔。”
无虚观地处无虚山脉主峰,山高千丈,地势险峻,因山腰常年积云,立身于峰顶,如同身处云上一般。
此处天地之气充沛,是修道绝佳之所。
主峰旁悬浮着6座高低不等的子峰,乃是诸院首座及弟子的休寝之地。
尚清口中的柴火房不同于伙房,只负责主峰及子峰各院的柴火供应。
它位于主峰云层之下,地位远远低于六子峰,甚至原不如伙房,牧场,炼药房,药山等。
虽亦属无虚观,但实乃鸡肋之中的鸡肋,每年的新晋弟子之中,谁要是分来此地,就基本同修行无缘了。
所以,尚清将未歇被送到此地,意图显而易见。
无虚观自创始以来便不参与大陆各方势力间的纷争。
黄昏之时,无虚主峰和子峰依旧沐浴在金黄色的夕阳暖光之中,宛如仙境。
云层之下,柴火房所在之地,却早已鲜有光亮了。
一座不大的房子里亮起了微微的灯火。
虽为鸡肋,但毕竟是无虚观这样大门派的鸡肋,整个柴火房总体而言也还算是够大够气派。
一个干瘦的老者正坐在大厅中央,旁边围站着3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老者半眯着眼,对着其中一少年说道:
“力强,今日由你开始。”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嗯。”
老者点了点头,转向其中一个少女说道:
“力秋,你接着往下背”
少女道:
“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
老者一个劲的点头,说道:
“好,好,好,力晨呐,到你了。”
“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于一,于一…”
老者脸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变化,说道:
“一什么?”
力晨说道:
”师傅啊,背着个有什么用嘛!您就不能教我们一点实用的?哪怕就是砍柴的时候省点气力的那种也行啊!”
老者又道:
“嘿,我说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让你背就背,别叽叽歪歪的。”
力晨嘟囔说道:
“师父!今天砍柴太累了嘛,我实在背不出来嘛!”
老者道:
“背不出来你今天就别吃饭了!立秋立强把他那份吃了!”
力晨赶忙说道:
“不,师父,让我再试试!”
饭的力量就像是一股无形的脉冲,由力晨的胃直向脑门,打开了他记忆的大门。
思索一番后力晨继续说道:
“立于,立于,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一旁力秋调侃道:
“师兄,以后干脆改叫你力桶好了,专门盛饭。”
“哈哈哈”
一旁的力强也被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正当力晨火气上头,正欲发怒时,尚云感知到门外的异动,打断了他们。
对力晨说道:
“去开门。”
又转向秋力强,说道:
“你们俩,去准备一下,切一壶好茶来。”
正当三个少年还在迟疑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力晨赶忙前去打开了门。
和来人打了个照面后喊道:
“师叔!”
正是尚佳道长。
力秋力强沏好茶,摆好了茶具,便同力晨一齐退到一边偷偷的看着。
尚佳道:
“尚云师兄,好久不见”
尚云道:
“好久不见个屁!你前去小楼城前刚见的。”
见尚佳似乎一脸疑惑,尚云继续说道:
“只不过你那会在大殿上,正跟掌门争执,哪里会注意到我这可有可无的人儿呐!”
尚佳道:
“师兄言重了,你我份数师兄弟,大家于无虚观都是不可或缺的。”
尚云道:
“我哪能跟正道之光的师弟你相比呢?是不是?哈哈!”
虽说尚云的话并无其他意思,但在尚佳听来,却有些莫名的刺耳。
尚佳回道:
“师兄果真一点没变,还是爱拿我开刷。”
一番寒暄后,尚云这才注意到尚佳手里还抱着个婴孩。
便好奇的说道:
“哟,师弟还带个小童来了,这模样,真俊啊!”
尚佳道:
“此行前来打扰师兄,便是为了这婴孩。”
尚云打趣道:
“莫不是你的私生子吧?”
尚佳道:
“师兄!”
尚云认真盯着孩童看了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嗯,要这么说来,越看越像!师弟好福气啊!哈哈哈!”
尚佳气的直跺起了脚,说道:
“师兄!你切莫开此种玩笑,此子名曰雨未歇,乃是…”
尚云也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好好好,不拿你开刷了,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了,不知师弟意欲如何啊。”
尚佳道:
“我希望师兄能够收留下雨未歇。”
尚云鸡贼的双眼一动,故作意味深长的说道:
“本来师弟所托,我理应尽力办到,只不过师弟你随便一句话就丢个崽子在我这,我虽修行不及你,但我好歹也还是你师兄吧?我徒弟几个可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
尚佳道:
“那师兄的意思是?”
只见尚云的脸色忽然一变,笑嘻嘻的说道:
“我听说今年的弟子选拔,师弟乾上院那名额不少是吗?”
尚佳点了点头,疑惑的看着尚云。
尚云收起笑脸,认真说道:
“师弟你看啊,我这里的条件刻苦,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头也就罢了,只是可惜了我这三个徒弟,个个都是好苗子。我敢说绝不输乾三院任何一个弟子!奈何是山下苦人家的孩子,无钱无势的才被分配到我这。”
尚佳听到此处脸色略微一变,无虚观确是长久以来存在这种问题,尚佳虽厌恶,但无虚观各方势力复杂,他亦不敢轻易因为此事得罪于他人。
尚云继续说道:
“届时师弟稍稍行个方便,跟主考打个招呼即可,以师弟目前乾上院首座的身份,我想也非难事吧?”
尚佳面露难色,说道:
“师兄!遴选弟子之事乃是师父指定,交由坤上院尚风师兄负责,我本就无权干涉,但我可以向师兄保证,届时若他们能够通过乾三院考核,我定收座下。而且师兄你可能有所不知,将此子交付于你乃是掌门师兄的意思…”
尚云老眼一白说道:
“掌门师兄,掌门师兄!尚风每年往各院塞多少关系户,你不会不知道吧?怎么你就不开窍呢?”
尚佳道:
“师兄,这与开不开窍又有何相干,师兄你既深知我不是这种人,又何苦为难师弟我呢!”
看着一脸愁容的尚佳,尚云赶紧打趣道:
“算了算了,你这脑袋瓜子啊,我也不为难你了。我尚云的徒弟,定然是要靠真本事上乾三院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雨未歇这小子在我这吃喝拉撒的,抚养费一毛你都别想赖。”
听到尚云这一番话,尚佳方才安下心来,点头说道:
“那是一定的,尚佳先行谢过师兄!”
尚云道:
“靠嘴上说的玩意就算了,我要实际的,哈哈哈哈!”
说罢,便拉着尚佳坐了下来,有说有笑的喝起茶来。
躲在一旁的力强摇了摇头说道:
“唉,看来今年逃离这个贫苦之地,是无望咯!”
力强入道门已三年有余了,一同前来的六院子弟们大多都已开始崭露头角。
反观自己,每天还在林子斬露出的“树角”。
力晨倒是不同,自小填不饱肚子,被饥饿恐惧所支配的他,关心的只有吃。
力晨接着力强的话说道:
“逃离贫苦有无望我不知道,但是希望这小子以后不要抢我饭吃就好了。”
力秋道:
“真没出息!离不离开这里我倒是无所谓啦,能通过遴选也是给师父涨面子不是!说实话,师父待我们不薄,我也不想离开,但我真不想再看到六院那些人看异类的眼光了。”
力秋是三人之中天赋最高的,也极具上进之心,只不过尚云这柴火房能够给予的,已经远远不能够满足她了。
正当几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嘀咕之时,尚佳起身准备离开。
几人纷纷出来送行。
尚佳道:
“诸位师侄,往后还望多多关照未歇,选拔之日将近,尔等也好生跟着师傅修炼,争取出好成绩来,若有机会,师叔定优先收于门下。”
力强撇撇嘴轻声嘀咕道:
“跟着师傅好好砍柴么?”
尚佳似乎看出几个师侄脸上的异样,微笑着说道:
“师侄此言差矣,兴许你们不知,尚云师兄当年可是我辈之中的佼佼者,现在门内力字辈中也不乏从这里走出去的优秀者,切记听从师兄教导,好生修炼。”
几人目送尚佳脚踏青云离去,流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力强更是看的痴迷:
“唉!什么乾坤6院,我可不羡慕,我想呐,我只要哪天能像师叔这样潇洒的驾驭青云就足够了!”
“哼!小子肤浅!”
尚云的口气,鄙夷之中略带着些不满。
力强追问道:
“难道师傅你也会吗?那师傅你倒是教我们一点嘛,肤浅就肤浅,我这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是肤浅,求求师傅成全徒儿这肤浅吧!”
力强一脸期待的看着尚云。直到他口中缓缓蹦出一句:
“我不会!”
力强撇了撇嘴说道:
“切~”
尚云怒道:
“没大没小!来,未歇就交给你了,好生带着他,带好了说不定你尚佳师叔一高兴,得空了指导指导你,说不定还有点戏。”
说罢便将未歇塞到了力强手中,拉着力秋力晨道:
“走,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