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荻觉得自己真的是中了邪。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窗外蛙声一片,住在隔壁的那对老夫妻恐怕早已入睡,而她却依然坐在窗前的书桌上,一笔一画地给余鹄整理马腾飞讲的课。然而正主儿本人却懒洋洋地躺在他那张单人小床上,架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正在翻着一本热血漫画。
房间的门大开着,外头没人,丁丽萍跟着余德平去应酬了,盘算着也该回来了。江荻加快了速度,想赶在九点之前回自己家,刚刚蒋冰玉都追了两三次电话过来,催促着她回去。正记到最后的总结,背后突然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
“喂,把你耳机借我听听。”
她头也没回,没什么好气:“干什么?”
余鹄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坐得笔直的后背:“我想眯一会儿,可是睡不着,想试试你听的那什么白噪音。”
她在桌前奋笔疾书,他却要努力酝酿睡意?公平吗?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江荻不动,依旧低着头迅速默写,突然身边有人影慢慢逼近,只见墙壁上的那个黑影渐渐扩大,最后几乎快要笼罩住她的。
余鹄像只小狗一样蹲在她身侧,小心翼翼从她耳朵上摘下来一只耳机,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让我听听吧。”
江荻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那白眼就是默认了,余鹄得到了许可,匆匆挪动脚后跟,跟她靠得更近了,然后塞好耳机,一副虔诚的表情等待着传说中的白噪音。
嗡嗡嗡……嗡嗡……嗡……
什么玩意儿?
跟他床脚正转着的那台电风扇有什么区别?
他不敢置信地摘下来,打量半天,又重新塞回去。这一回,他开始认真打量江荻了,天才都是这么特别吗?听这玩意儿能上天?
两人几乎脸贴着脸,此时他又灼灼地盯着她,饶是再专注地进行着默写,江荻还是感觉到了脸上升腾的温度。她低垂着眼睑,盯着笔尖下流淌出来的字迹,心脏扑通扑通开始发生了异常的变化,而那仅剩的一只耳机里还在执着地放着白噪音。
嗡嗡……嗡……嗡嗡嗡……
像一群蜂蝶,扰人心绪。
正在她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轻微的一声“啪”,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
她抬起头,盯着头顶上渐渐式微最后归于寂静的吸顶灯,喃喃开口:“灯泡炸了?”
余鹄从床上蹿了下来,走到客厅里,拉开窗户探头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趿拉着拖鞋回来了:“停电了。”
电扇慢悠悠地停了,房间里开始热了起来。
“出去遛遛,我正好送你回去。”
江荻摸黑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跟着余鹄走了出去。
下了一楼走出大门,外面已经有不少人都出来了,街坊领居们闲聊在一起,问着停电的原因,再唠两句家常,还有小孩子揉着惺忪睡眼哇哇大哭着。
余鹄兜着手走在前头,感慨道:“好久没这种感觉了,以前夏天,我们都像这样出来乘凉的。”
是了,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搬个凉床出来搭在街边,那时候梨花街上没什么车,夜里更是寂静安宁,妈妈们扇着蒲扇赶蚊子,爸爸们盘着腿聊国家大事,小孩子呢,小孩子最无忧无虑,追追跑跑,打打闹闹。
“那时候我都会去买袋汾煌雪梅,你好像还挺爱吃。”余鹄记了起来。
江荻笑了:“你还会捉蟾蜍呢。”
“哈?我胆子那么大?”
“可不是,越活越怂。”
余鹄张了张口,哑言了。
有的时候,江荻真的是一个话题终结者。
暑期的后半段,江荻很难再见到余鹄,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卡丁车。如果他念书有这一半的劲头,丁阿姨就不会成天念他念到嘴皮都秃噜了。不过他考运不错,中考总分勉强达到了一中往年的平均录取线,去学校填了志愿之后,丁阿姨几乎日日在家里烧香拜佛,祈祷他能够被顺利录取。
余鹄压根儿一点都不担心,扬言他有貔貅护体。
“真没想到,貔貅也能保考运。”
江荻坐在那辆水泥搅拌机顶上,抱着膝,望着夜色中的梨花街。
余鹄坐在她身边,两手做出握着方向盘的姿势,两只脚一踩一松,在模拟开车。都练了一整天了,还没觉得累。
“你知道吗?我快赶上杰森的排名记录了。”他嘴角微扬着,折叠出微小的褶皱。
“那你要和他再比一次吗?”江荻问。
“那当然!我得让他明白,‘亚洲车王’这个名号跟我才配。”
啧,有梦想还是很好的。
月色温柔,星光灿烂,四周万籁寂静,只有阵阵虫鸣低吟。江荻突然问:“你要是没被一中录取怎么办?”
“那我就去当职业赛车手!”
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江荻无法想象以后没有他骑着车追在身后的场景,似乎会有那么一点寂寞,毕竟他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小到大都紧紧萦绕在她耳边,她早习惯了。
想了想,她认真开口了:“你回去还是再拜拜吧,就算要当职业赛车手,也要当个有文化的。”
她静静的,等着他给自己一个郑重的回答,却见余鹄突然“啪”一声拍了把自己的脖子,然后转着脑袋,盯着张开的手掌:“操,有蚊子。”
是有蚊子,她的小腿上早就被咬出好几个红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