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丁丽萍设宴邀请街坊邻居，那嘴边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余德平也高兴，不停地给大家敬酒，走到江枫这里，还连敬三杯，拍着他的肩，感慨万千：“都是老江的功劳啊，我生意忙，从来没管过这小子，是老江你辅导他，督促他，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啊！”
“老余你也太客气了，是余鹄自己聪明，我哪儿有什么功劳。”
江枫的脸也红红的，他也高兴，要不是妈妈在一旁盯着，他恐怕也要喝多了。江荻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挑着玉米吃，金玉满堂，名字真好听。突然听到余叔叔点到她：“要说聪明，荻荻才是真聪明，总分第一啊，老江你真是好命。”
余鹄喝了一口可乐，打出一个大大的嗝儿，打量着自家老爹，斗着胆子站了起来：“爸，既然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我之前跟你提那事儿，你能答应我了吧？”
余德平喝高了，晕晕乎乎的，也想不起来他说的什么事，这气氛已经抬到这儿了，他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老爸答应你，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余鹄迅速扭头看向丁丽萍：“妈，你听见没？”
宴席过后，江荻问他：“你跟你爸提的什么事儿？”
“我让他给我买辆车。”
“你那山地车坏了？”
“买什么山地车啊，是买卡丁车！”余鹄双手插兜，信步走着。
江荻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买卡丁车？俱乐部里不是有吗？”
“我要参加比赛啊，所以得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这回是明白了，前几天他就跟自己说过，马腾飞准备安排他去报名专业的卡丁车比赛，让他试试水。不过据他自己所言，是因为他表现优异，深得马腾飞的赞赏。
“你爸没同意？”她问。
余鹄停下脚步：“嗯，之前是不同意的，说太贵了。”
“有多贵？”
“三四万块吧，二手的，我师父说可以买个二手的先用着。”
“三四万块？！”江荻目瞪口呆，这才多大的小孩儿，张口就跟父母要三四万块的玩具？阿不，这不能算是玩具，但还是太贵了，难怪余德平不同意。
“反正刚刚他同意了，你们都听见了。”余鹄又精神抖擞起来，举起手臂垫在脑后，一副悠然少年模样。
当天晚上，他就迎来了一个噩耗。
买卡丁车的前提，是他必须以提高一百位的成绩排名通过入学后的第一场摸底考试，因为届时学校会以这次的排名来分班级，全年级十个班，每个班平均五十名学生，因此，如果余鹄能够进入前三百名，他才有买卡丁车的资格。
余鹄哭天喊地地敲响了江荻的家门。
两人肩并着肩趴在书桌上，江荻手垫着下巴，闲闲地翻着一本小说，余鹄也一脸垂头丧气，无聊地拨着桌边的一台收音机，调频不断变化，各种声音交替起伏着。江荻嫌吵，伸手拔断了电源。
“你说我能进前三百吗？”他唉声叹气着。
江荻翻了一页书，改成了托腮的姿势：“你不是有貔貅吗？”
“……”余鹄挠了挠眉心，“这不是怕有什么万一嘛！”
“那你就好好复习啊，当成是第二次中考。”
“对！”余鹄猛地一拍桌子，“这次我把英语作文给写了，肯定能多拿个十分！”
为了这多增加的十分，他立马从书柜里抽出了江荻的《新概念英语》，厚厚的一本书，在灯下摊开着。江荻也不去打扰他，抱着小说转移了阵地，挪到了自己靠墙的小床上。通往阳台的门打开着，只一扇纱门用来防蚊，夜风悠悠送进屋内，轻轻柔柔的，十分温柔。
中途，蒋冰玉敲门进来送绿豆汤，煮好没多久，特意等放凉了才拿来。余鹄一口喝干，然后继续背作文，一旁的女儿也在专心看小说，气氛倒是挺和谐的。蒋冰玉斟酌着，想暗示余鹄时间不早了，可看他那一副浑然忘我的模样，一时倒不好意思打扰他了。
算了，她又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八点多，等九点再来叫他吧。
门被轻轻掩上了。
房间里又寂静下来，只有余鹄默念着英文的声音，低低的，像一串密语。江荻听得昏昏欲睡，感觉自己在听什么白噪音。她搁下书，顺势躺了下来，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将后背留在了外面。
可等真的闭上眼，她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那些毫无意义的细枝末节，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就越是想到更多。她头疼起来，用手指按着太阳穴都没有，那里一跳一跳的，像有什么小人在乱蹦。
余鹄听到那一声声的转辗反侧，垂眼看去：“又失眠了？”
江荻“嗯”了一声，蜷缩着身体，没动。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轻微的动静，余鹄手脚并用着爬了上来，盘腿坐在她身边，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荻本来想骂他无聊的，可头实在疼得厉害，她对这些翻滚的记忆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故事啊？”
“我跟你讲一个白雪公主的故事，从前在一个城堡里，住着一位白雪公主……”童话库存不多的余鹄开始努力讲故事了，他声音轻柔，竟有点像电台里的主播，娓娓道来，让人赏心悦目。
江荻本来想嘲笑他的，可是听着听着，竟真的慢慢静了下来。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两手搁在枕头上，垫着脸，乖乖躺着听他说故事。头顶上的灯光将他笼罩着，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逆光的轮廓，他头发短短的，从额头到下巴的弧线一气呵成，鼻梁很高，嘴唇翕动，像有什么魔法，让她渐渐入迷在那个童话世界里。
当蒋冰玉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的小女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而那个小小的少年也歪倒在另一边，怀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新概念英语》。
她轻轻退出房间，走到主卧里，看着正在看电视的江枫，说道：“老江，你等会儿过去把余鹄叫醒送他回去吧，俩孩子都睡着了。”
江枫盯着电视，目不转睛：“要不你跟丽萍说一声，就让他睡这吧。”
“什么话！”蒋冰玉伸手打了他一下，“都多大孩子了，能不能注意点？”
江枫口中连连应着，似乎没怎么听进去。
她干脆走过去，啪一声按掉了电视：“我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了？”
“我说，孩子大了，得注意一点，抽空你跟余鹄那小子谈谈？”
江枫若有所悟地点头：“嗯，是得谈谈，谈什么？怎么谈？”
蒋冰玉斜了他一眼：“你们男人之间的话题，你自己看着办。”
“让他离我闺女远一点？”
“十五年前，荻荻刚出生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打算威胁小男生的。”说到这里，蒋冰玉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似乎回忆起什么甜蜜温馨的往事。
江枫也朗声笑了起来：“对对对，都是被余鹄这小子糊弄住了。”
“嘘——”蒋冰玉急忙扯了他一把，“孩子们都睡着呢，小点声儿。”
卧室里重新响起了电视机的声音，音量调得很低，夜静悄悄的，和每一个平凡的夜晚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