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游乐场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还在暑假中的江枫已经做好了晚饭，江荻帮了把手，帮忙将餐桌整理好了。蒋冰玉刚好踩着点儿回来了，满脸疲态，一边换拖鞋一边忍不住跟江枫发牢骚，吐槽她在柜台上又遇到了极品的客户。
江荻端着碗出来，默默地坐到一旁，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吃饭。
蒋冰玉发泄完毕，扭头看向她：“今天考得怎么样？”
她吞下一口米饭，回答：“没什么特别的。”
江枫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因为的确没什么好问的。蒋冰玉沉吟片刻，郑重地放下了碗筷：“荻荻，虽然这届高一新生里，你的录取成绩是排在第一的，但第二名跟你差距不大，你想要保持第一，应该也有一定的挑战，千万不要放松警惕，知道吗？”
“嗯。”
她一向乖巧，蒋冰玉把话交代了，也安心吃起饭来。
饭后，江荻去洗碗，流水哗哗的，淹没了客厅里父母二人的交谈。水流声中，她听到了一阵电话响，没过一会儿，蒋冰玉喊她：“荻荻，快过来，丁阿姨找你。”
丁阿姨？
她匆匆擦干手走出去，蒋冰玉捂着话筒，小声询问她：“余鹄又闯祸了？”
她耸耸肩，她哪里知道。
丁阿姨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语气十分小心：“荻荻，你跟阿姨说说看，余鹄赛车那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江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卡丁车俱乐部，包括马腾飞。丁丽萍显然也知道这些，听完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觉得他行吗？”
屋外，蒋冰玉正压着声音和江枫说话，时不时会从房间门口路过一下，探着头朝里张望。江荻和她对上视线，手指绕上了电话线：“丁阿姨，那是余鹄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他的梦想，有梦想其实很幸福。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梦想是不是一定能实现，但努力过后才不会让自己后悔，余鹄很幸运，他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说出这一番话，江荻才发现自己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把藏在身体里拼命叫嚣的一只兽放了出来。然而，电话那头的丁阿姨却没有被这一番打动，她只是犹犹豫豫地嘀咕：“一辆卡丁车还是挺贵的，但余叔叔答应他了，我也不好再扫他兴，只能等这次成绩排名出来再做决定了。”
挂电话前，江荻突然叫住她：“阿姨，下周末你有时间吗？”
“怎么了？”
“余鹄在那天会有一个场馆里的小型比赛，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赛事，但也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和几个专业的车手进行比赛，如果你那天有时间，不如过去看一看。”
比赛设在了马腾飞位于省城的新星卡丁车赛场，来自全省的几家卡丁车俱乐部都聚集到了这里，这是一场娱乐性质的竞技，但却有一定程度的专业性，因此每一位车手都格外重视。除了余鹄是一个新人，在场的其他几位都是有着竞技经验的车手，有的是已和车队签约的资深车手，也有退役的前辈，还有一些是各个车队里的后备选手和赛车爱好者。
余鹄遇见了杰森。
他第一次知道，杰森其实是一个机械师。
选手们被分成了三组，每一组各有七名车手共同竞技，同样是七分钟，不算圈数，而是以最高圈速作为评比标准。余鹄被排到了第二组，杰森恰好与他同组。
在第一组比赛的时候，他们两人在等候区里碰头了。杰森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赛车服，刺头长长了一点，看起来顺眼多了。他抱着头盔，倚在墙边，一边抽烟，一边笑他：“小子，没想到你进步挺快啊，都可以参加这种比赛了。”
余鹄气势上也不输，他坐在台阶上，将擦干净鞋底的赛车鞋缓缓套上脚，然后站起来蹦了几下，算作热身。听到杰森的话，他挑了挑眉：“你说等我啊，总不能让你等太久。”
杰森笑了笑，伸拳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两下。
第一组的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观赛台上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大概每个俱乐部都带了后援团来，后援团里姑娘们又多，尖叫起来分贝相当高。江荻忍不住伸手堵住了耳朵，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唯恐这种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占据她以后的记忆。
丁丽萍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她的，余鹄还没上场，她已经看得满手心都是汗。
“荻荻，我感觉他们开得太快了啊……”
“赛车嘛，不快那赛什么呢，阿姨，你太紧张了。”
丁丽萍深深望了她一眼，眼中全是担忧：“太危险了，我实在不放心，这还没看到他亲自比赛呢，我就已经提心吊胆，等会他上场的话，我怕我心脏受不了……”
江荻想了想，回忆起马腾飞当初跟余鹄上的第一节课，关于卡丁车的安全知识，她把那些都快印到脑海里的字句慢慢说给丁丽萍听，试图安抚她。那一段词还没背完，她看见丁丽萍的眼睛突然一亮：“是余鹄！”
江荻扭头看向赛道，只见余鹄正迈着长腿走向发车区，走到自己的车边，双手撑住车身，一个腾跃坐进了车里。明明就是一个耍帅的动作，可却看得人心潮澎湃起来，周围甚至也有陌生的小姑娘尖叫出声，四处打听他的名字和所属车队。
丁丽萍的脸上又惊又喜的，心情相当复杂，可看到周围小姑娘们的捧场，她不由喜上眉梢：“那是我儿子。”
江荻笑了起来。
余鹄坐进赛车，郑重地戴上了手套和安全帽，仿佛一个仪式，庄严肃穆。他握紧方向盘，目光投向面前的赛道，眸光渐深。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被隔绝，他只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仿佛是一曲协奏交响乐，比他听过的任何一首劲歌热舞都要令人沸腾。
发车了，那辆暂属于余鹄的赛车，疾风一般冲了出去。
仿佛电光幻影，车两边的景象纷纷闪过，他紧紧盯着前方，在第一个弯道来临之前，马腾飞的话回响耳彻。
“记住，千万不要只盯着赛道前面一点，要做到眼光长远。入弯前就要看准弯心，驶出弯道时就要看一下弯心的入弯点。”
他眯起眼睛，对准弯心。
“记住要点，慢进快出，行驶线路为外内外。”
他想起了马腾飞给他画的图，以及他无数次的练习。
“入弯前要靠近外侧，同时收油、制动，当车子降到合适速度时向内测滑行至弯心，此时保持住空油门，出弯心后立即踩油门加速出弯，驶向赛道外侧。”
一个完美的过弯，观赛台上欢呼不断。
丁丽萍的眼中泛起了热泪。
大屏幕上切到了此时车里的余鹄，全身被武装的他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江荻盯着那双深刻专注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光。
“丁阿姨，他的眼睛里有光，你看见了吗？”
丁丽萍转过头来，深深凝视着她，眼中的泪猝然落下，她匆匆用手背擦掉，低下头，笑着摇摇头。
屏幕上的画面很快就切到了别人，可那双眼睛却刻进了江荻的心中。
仿佛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个旋涡，令她迷失，令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