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荻基本上是在全班同学都快介绍完了的时候才姗姗上台的,她和余鹄是截然相反的风格,她一向言简意赅,若不是只在黑板上写个名字显得太敷衍,她压根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不过,她说的那一句话也没什么营养,就是重复一下黑板上的名字:“我叫江荻,就这两个字,谢谢。”
余鹄咂舌:“很有风范啊。”
她错身从他旁边挤进自己的位子,还没坐稳,突然听到一声气势如虹的声音:“报告!”
所有人循声望去,在教室门口,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站在那里,他头戴着鸭舌帽,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篮球服,黑黄相间的背心短裤,胸前那一块不知是汗是水,皱巴巴地黏在皮肤上,怀里还抱着个篮球,显然是才打完球赶来的。
班主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还没到齐啊。
这就是不点名的坏处了。
他重新拿起花名册,再推一把镜框,望着门外的人问:“你是?”
“我叫徐斐。”
那个第二名……
江荻警惕地抬起头来。
目光才投向他头上那顶鸭舌帽,她的脸色就变了。身边的傻鸟少年还在挠头,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这人有点眼熟啊。”
能不眼熟吗?你都想哭给人看了!
班主任在花名册的第二排找到了“徐斐”的名字,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慌忙招呼着:“快进来吧,找个空位坐。”
徐斐摘下帽子夹在手臂下,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简单地整了整头发,一边朝里走,一边张望着寻找空位。位子不多了,就在江荻和余鹄的那一列最后,还剩一个单独的座位,徐斐抬起脚走过去。
走到一半,他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两人身上。
余鹄的腿又跨在走道上,他自己也忘记了,只顾着两手抱胸打量着对方。徐斐停下来,用下巴朝着他的脚示意了一下:“腿挺长啊。”
“啊,是不短。”余鹄点点头。
徐斐嘴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那劳烦让个道儿。”
余鹄这才反应过来,慢腾腾地收回脚,扭头问江荻:“这人咱们是见过吧?”
江荻只觉得脑壳疼,她捂住耳朵,偏过了头去。
殊不知,徐斐的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更浓烈了几分。
全员到齐后,班主任简单介绍了一下校规班规,又说了一下之后的军训和教学安排,在班会临终时刻,他给每人派发了一张A4的打印纸,让大家郑重思考,写下高中这三年的奋斗目标,以及对未来的梦想和规划。
江荻将纸垫在胳膊下,还没来得及拔笔盖,隔壁那人已经刷刷刷下笔如有神。
不用想,也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老师,我写好了!”余鹄盖好笔,欣赏着纸上的一行挥毫泼墨。
班主任笑了:“不着急,大家可以把纸带回家写,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一想,因为我会把你们写下来的目标和梦想都收好的,等到三年过后,我再拿出来给你们看,看看到那个时候你们实现了多少。”
“没事儿老师,我已经实现了!”
江荻努力将他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臂拽了下来。
那天晚上,江荻照例失眠了。她翻了好几次身,最后不得已坐了起来,扭开了书桌上的台灯,然后从书包里找出那张白纸,摊开垫在了胳膊下。她坐在桌前,盯着那张白纸,仿佛在看一片茫茫的白雪,什么都没有,世界皆是虚无。
目标?梦想?规划?
这些是什么?
在教室里的那个下午,在她以为即刻就要上交这份纸的时候,她下意识就要写下“考第一”、“上清华”诸如此类的字眼,直到余鹄高举双臂,大言不惭地说“我已经实现了”的时候,那些字眼突然被碾压粉碎。
她有过激情的时刻吗?
为了什么不顾一切全力以赴的时候?
台灯的光照着她,将一抹灰色的影投在了墙壁上。那个影子岿然不动,保持了好久,好久。
闹钟响的时候,她即刻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脑子里又自动过了一遍过去无数次闹钟响的画面,下着雪的清晨,暴风雨的清晨,以及,很多很多个清晨。她叹了口气,翻身下床。
蒋冰玉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她洗漱完出来,看到她正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酸奶。
“过期了。”她淡淡提醒了一句。
蒋冰玉正撕开吸管插进去,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接着迅速冲进卫生间,将酸奶全部倒进了马桶。走出来时,一边检查保质期,一边嘀咕:“你怎么知道过期了?”
她对着镜子熟练地扎起马尾,看着自己面无表情的那张脸,缓缓开口:“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蒋冰玉勾唇一笑,故意问她:“我们哪天买的?”
她收好梳子,走过去落座在餐桌旁:“上周五,八月二十三号。”
蒋冰玉眸中带笑,望向江枫,脸上全是自豪:“看咱闺女。”
江枫捧场地鼓起掌:“你生的,都是你的功劳。”
江荻低下头喝粥,默不作声。
早饭后,她回房间检查书包,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将它囫囵塞进了了一本书里。
她交了一张白卷,不知道班主任何时能发现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