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 北国之春(三)

就这样,江荻被余鹄给死乞白赖地黏上了。

用完了简单的午餐,江荻故意打起哈欠,催着他赶快去林场接替哑叔。余鹄嘴里叼着半块三明治,一边起身,一边又拣了一块捏在手里。江荻翻了个白眼,去厨房取了个便当盒,将剩下的三明治统统都打包好,走出来时,余鹄已经换好鞋,正站在玄关处戴大毡帽。

她追过去喊:“乌鸦!”

余鹄回过头来,眉眼一挑:“我有名字。”

“唔,”她顿足,微微抿着唇,似在思考,“什么名字来着?我总记不住。”

“余鹄。”

“什么余?”

“余下的余。”

“什么鹄?”

他定定地望着她:“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鹄。”

“啊,鸟。”

余鹄无奈勾唇,笑了笑。

江荻将便当盒塞到他手中,斜倚着门,两手抱胸,望着他单手调整着毡帽:“所以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有毛病,就你这名字你能说出朵花来吗?一遍又一遍跟我强调,无聊。”

余鹄掀起眼皮子瞄了她一眼,见她果真一脸倦意,这才放弃了:“行,那我先去林子了,过两天新年,哑婆说,如果你不回家的话,一定要一起吃年夜饭。”

“好好好。”她挥别他,啪一声关上门,然后背过身靠上去,半晌,才回过魂。

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她不是没有看到,可是他究竟为何忧伤,又因何黯然?

那些细碎的片段像雪花,涌进她的脑海。她抱住头,拼命抵抗了一会,最后匆匆上楼,钻进了被窝。

当晚,母亲再次打来电话:“都二十八了,你真不回来过年?”

她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个下午,窗外已经擦黑,她懒得点灯,翻个身,将手机压在耳朵下方:“不回了,机票买不到了,这里大雪封山,车也开不出去。”

她不想回去,之所以要逃走,还不是想要清净。

那头又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手机被她塞进了枕头底下,她望着窗外,从昏暗坐到漆黑。

年三十那晚,哑婆在家里备了一桌子菜,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能和余鹄两人对过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广播里的春晚。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最后索性关了,两人专心地大眼瞪起小眼来。

“我帅吗?”余鹄冷不丁冒出一句。

江荻头皮一麻,梗着脖子回答:“还行。”

“以前有见过我这么帅的吗?”

还没完没了了?她眉头一蹙,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他,其实他的眉眼神情,自从第一面时就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这些日子以来,更不断地反刍凌迟着她。可此时再定睛一看,似乎真的隐隐约约有一些眼熟,大概是回忆多了。

“好像是有见过……”

余鹄眼底一亮,刚想说什么,哑婆端着一盘糯米圆子出来了:“来来来,团团圆圆,过年一定要吃糯米圆子。”

江荻“噌”地窜了起来:“哑婆,您是南方人吧?”

她爱吃糯米圆子,那天足足吃了五六个,哑婆也高兴,难得有年轻人陪着,她还拿来了一小瓶花雕酒,平日里没机会喝,今天正是个好日子。

余鹄不能喝,还得守林子,哑婆浅尝辄止,为了热闹,喝多了的只有江荻一个人,好像为了把自己灌醉似的,小小的杯子,她一口一口地啜饮,竟也昏昏然起来。

中途,她依稀记得余鹄去了林子,后来换了哑叔回来,老两口将她安置在暖炕上,屋子里一片暖黄的光。她迷蒙着眼,透着那暖黄的光,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父母操持的背影,他们相互唠叨着,相互抱怨着,却相互扶持着,相互守候着。

以为那是一辈子的,可是却没想到,一辈子竟是那么远的事。

她翻了个身,一头栽在了地上。

酒醒了大半,她拢着衣服站起来:“我、我回去了。”

哑婆劝着她:“外面雪大,你不如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我、我去找余鹄。”

她的脸颊微红,眼睛也是亮亮的,老夫妻俩对视一眼,最后会心一笑。哑叔说:“好,我送你去吧,夜深了,林子里怕有狼。”

一出门,风雪呼呼的,酒又散了一半,只剩下那一点微醺之意,令她沉迷着。

直到余鹄搀着她,将她放在小屋的榻榻米上,她还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我想起来了。”她指着他的鼻子。

余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你叫……你叫……”

“我叫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哑。

“哎呀,你名字太难记了,我爸说你这名字别人都念不出来。”

余鹄一愣,眼眶都热了,他蹲下来,两手握住她的肩:“荻荻,你告诉我,我叫什么?”

江荻头一歪,笑了:“你是叫?乌鸦?”

他喉头一滚,伸手想要抱抱她,可这明明醉了的人,动作却并不迟钝,很准确地避开了他的手臂,一转屁股,爬到了榻榻米上,然后拍了拍,说:“来,上床玩。”

“……”余鹄嗓子一痒,咽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