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人是怎么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僵持住，他们谁都记不起来了。这些年来，江荻一直觉得，断片儿真是个好东西，能把一段记忆彻底给抹去，仿佛从未发生过。而此时此景，她还处在将醒未醒时分，她和他，近在咫尺。
垂下眼睑，他就能看到她鼻尖上那颗褐色的小痣，伴随着呼吸，她的鼻翼正轻微地起伏着。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标准美唇，上唇略厚了一点，不经意的时候总是微微嘟着，有一股憨态，可她并不憨，没有人比她更聪明了。
余鹄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
窗外雪花正绒绒地下着，无声落在菱格玻璃窗上，眨眼就化成水低落下去。屋内灯光昏黄，火炉里时不时噼啪响一声，是炭火在燃烧，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导到屋里的各个角落。
江荻感觉自己在出汗。
她双眼牢牢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大脑飞速运转，眼下，她正匍匐趴在他的身上，一只手被他捏住举在半空，另一只手为了平衡正撑在他的胸口，两个人之间几乎零距离，那么接下来，她要不要亲下去，要不要？
她盯着他的嘴唇，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开合双唇对她说话时的画面。
“你记忆力不错啊。”
“没想到你就是我们的新邻居，太有缘分了。”
“我，余鹄，鹄，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
她闭了一下眼，努力想要忘记这些碎片般的画面。可随即，闺蜜钟水星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了：“要是碰到个还不错的男人，试一试吧。”
她牙关一咬，对准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俯首下去。
一只滚烫的手指戛然堵住了她的嘴唇，余鹄哑着嗓子问她：“你真的记起来我是谁吗？”
她抬起头来，眼神迷离，那朦胧的视线里，他的脸似乎隔着一层雾，一点都不甚清晰。而她一直停不下来的脑子里，却有声音一点点放大，像丝线扯着，拉锯着，渐渐从若隐若现，变得愈加清晰。
叮铃铃，叮铃铃。
是什么声音？
迷雾里，有人骑着一辆小小的山地车向她追来。
“你等等我，江荻——”
“江荻——”
她猛地回过神来，那张脸清晰了，余鹄双眸漆黑，深深地看向她的眼底：“江荻，你真的记得我是谁吗？”
她舔了舔嘴唇，敷衍着：“余鹄。”
“睁大眼，仔细看着我，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余鹄！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鹄！”
这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风情？
余鹄勾起嘴角，像在笑，却又不像，有一点难以言明的滋味。
江荻一偏头，错过他的手指，然后缓缓直起上身，再扭回头来，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坐得高，他躺着低，那眼神望向他，已经有了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来。江荻就那样看了他一眼，从牙关慢慢滚落出两个字来：“傻鸟。”
余鹄瞳孔瞬间放大，他手臂撑着上身，猛然坐起来：“你说什么？”
江荻懒得理他了，掀开膝头的羊毛毯，从沙发上滑下来，双脚踩进白球鞋里，转身去火炉边拾起一根细木棍，在炭火里扒拉着，找那个先前被余鹄丢进去的红薯。
背后的男人半晌都没动静。
呵，后悔去吧，大煞风景。
她正专心地剥着烤红薯，不经意地朝着窗外瞥了一眼，突然看见一束光线升向天空，接着，漆黑的夜色中绽放出五彩的烟霞来。
是烟花。
隔得远，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可那渐次绽放开的光芒，一一落入了她的眼底。
身后，余鹄下了沙发，走到了窗边。她没回头，轻轻开口：“过零点了，又是一年了。”
“我去林场里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余鹄披上一件暗绿色的军棉袄，又从桌子上抓起一顶大毡帽盖上头顶，微微拉开一条门缝，斜着身子挤了出去。那细细的一条缝里，依旧没躲过屋外烈烈的寒风，火炉里的火光一阵剧烈晃动，照着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
江荻吃完了那一只烤红薯，也没等到他回来。她走回沙发旁，拎起属于她的那件黑色羽绒服，抖了抖，然后套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