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难想象在如彼的酷寒下如何能有生物不屈生存,更难相信,在全球经历一轮终末的洗礼后,仍有智慧的火种燃烧着生命摇曳着。
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们一队是幸运的,母星遭劫时,我们正在外;我们一队更是不幸的,当我们归乡时,眼前仅有无垠洁白的雪覆盖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景色,静立着,缓步走动,奔跑,呼喊,竭尽全力嘶吼……无论如何搅动,大气仍死一般寂静,仅有凛风呼啸而过,仅有雪地挤压灵魂的尖啸,仅有心跳与呼吸……我们仿佛成了这文明的末裔。
如此的荒芜,洁净的地狱,此中只有我们三人绝望地做着无用功。“我们将见证并参与她的最终一刻”我们毫无疑问会如此觉得。尽管能够抵御星间环境的装备隔离了外面的肃杀,但我们心中都在倒数着自己的最终一日,幻想着那必将到来的结束的节日。
就在绝望的徘徊中,我们中的一人带着喜悦的声音撕裂寒风狂奔而来:
“树!有树!好多树!”
他的双手暂时忘记了装备的重量,舞蹈起来。他是被一切眷顾的孩子,更是一根旱地中的稻草。我们没有人怀疑,一齐奔去,破开脚下齐膝深的雪层的是我们最后为了生命的怒吼。
我们成功了,那孩子成功了。
那里有一片不是白色,那里有绿色,那里有活物,那里有一片森林。确确实实根植在冻土层中,自不言无念中汲取养料,卖力地活着。
不过那可能已经不能称之为树,它们所能接受到的阳光微乎其微,水源也已凝固不知多久。了无生机中,它们舍弃了以往如扇面般,柔软的叶子,但它们记住了这些叶子,以针刺的方式把繁荣的记忆镌刻在表皮上。它们本可以长得高大,却为了生存互相交错,压低了高傲的头,盘曲成一张大网,是牢笼,更是温室,不论怎样的狂风都无法动摇。
就在那里,我们已经疲乏的双眼又充满了光明,我们低下头抚摸微绿的苔藓,深吸气,试图感受这生命的跃动。我们的脚下已经不是雪层,也不是坚硬的冻土,而是柔软的土地,是母亲重病时的温柔抚摸。
我们在白色沙漠中的绿洲漫步着,不论远方有什么,但这里,至少在这里,最可能遗存着过去的碎片。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正确。
我们走进了绿洲的心脏,那是最为青翠的地方,新生的树木在巨网之下生长,保留了属于过去的枝叶,幼小的花草围起生命之圆,在心脏中的心脏之处,如盖的古树显然见证了这一切。古树之中,一个嘶哑的声音穿过我们厚重的装备,击打着我们的灵魂。
“孩子们,你们来了……”
从古树的洞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扯开交错的根系走了出来。我们确定,那是一个人,一个“过去”的人,一个“见证者”
“别害怕,进来坐坐……”
他知道我们心中所想,我们钻进了树洞,打开了我们的灯来照亮这地方。于是,我们看清了面前的孑遗者,而他也向我们介绍起了他自己和所见的一切。
“我的名字已经不重要,因为我就是这片森林。森林保佑我度过了灾变,在那之前,一切都和你们出发时的无异。后来有一天,一切好像突然停下,狂风和暴雪从天而降,淹没了几乎一切事物,除了我和这片森林。”
说着,他拉开已经变形的罩衣,其中之物令我们为之一震:树根和嫩芽替代了他的身体,缠绕在骨架之上。
“是它们救了我。天地骤变,我怀中未播种的种子能感知到的只有我的体温。它们在我的身体中扎根,老实说,那很痛。之后雪停了,我只有我自己和这片林子,所以我选择,种子选择和森林共生。种子的生长为我提供宝贵的热量,我为森林的存活提供头脑。直到现在,我只看到你们三个。森林的根系已经冲破冻土层,伸向废墟中。往日同胞的身体将会成为森林的养料,这足够支持我们生存很久。我说不清在我的另一极是否还会有生命,不过我相信你们,请用这枝条延续文明的火种……”
他拿出一根枝条,棕红的颜色浸染了无数日夜的悼词,无论这片大地上有无其他生命,无论狂风如何肆虐,我们都将踏出我们的脚步,相信着,在无数年后,在森林枯死后,当文明再次播种这颗星球时,他们将会看见,我们坚守着理智的最后一线。
2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