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思塔图拉仪式
再次看到肯瑞克时,他正坐在一辆国王蓝雪铁龙的皮座椅上。车子一连奔驰了好几个小时,他半途总算获得了一次上厕所的机会,于是趁机溜了。不幸的是,这次“越狱计划”很快就转变成了高速路休息区里的一场猫鼠追逐戏。为了能够逃出“魔爪”,肯瑞克真的是豁出去了,甚至不惜从加油站厕所里的一扇脏兮兮的窗户跳了出去。不幸的是,转眼又被从上一章起就不离左右的两个大个子逮了回去。
时间倒退到了昨晚,当我们的男主角被两人强行塞入轿车时,他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年龄相相仿的少年。阿尔代什小伙儿卷入这一奇特冒险已为时不短了。这一路行来,他和同车少年除了最简单不过的相互介绍以外,基本上没有任何交流。可不是么,您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介绍,因为您当时正在警局与伊娃、法比安和大卫呆在一起呢。
这个叫莫尔万的少年气质很是不同寻常:不仅天使般的脸蛋让人联想到肯瑞克以外,眼睛里同样闪耀着人间少有的光泽,同样让人想起肯瑞克的眼睛。尽管如此,两人的相貌并无其它相似。我们当然知道他们并非同胞兄弟,甚至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只是两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同样的气质:聪明灵动,卓尔不群。这个男孩瘦小孱弱,一头金发收拾得有模有样,在头顶打理出了鸡冠发型,看来没有少抹发胶这一化妆必备单品。
肯瑞克一路上都默默盘算着逃生之计。而莫尔万却无丝毫反抗之意,眼睛一直盯着路面。
眼看目的地快到了,肯瑞克依然没有拿定主意,于是干脆决定静待时机。要他乖乖地呆在车里?绝对没门!他反复地回想着一夜之间的点点滴滴,下意识地假设自己只是在一场漫长的噩梦之中……应该马上就要醒了!
他想到了母亲:她会不会知道他在哪儿?会来找他吗?她现在肯定担心死了。他又想到了法比安和大卫。他们在哪儿呢?会不会前来救他?他们此时定然也是心急如焚。
得赶紧想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才行。
你从哪儿来?
莫尔万的问题将肯瑞克从纷乱焦虑的思绪中惊醒,他同样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
我住在阿尔代什的一个小村子里,离罗纳河不远。
听口音我就猜到了,你肯定是南方人!
肯瑞克微微一笑,想起以前也听人说过同样的话。
你……听口音,我敢打赌你是布列塔尼人!
我家在马耶纳[1]。
肯瑞克向莫尔万那边挪了挪,轻声说:
这些家伙病得不轻,他们究竟要对我们做什么?都是十足的疯子!
嘘……如果让他们听到,我们会有大……还是乖乖听话为妙!
不会吧,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当然要想办法逃了,怎么能坐以待毙?我们两人合作就会好办一些!你只需要随便编一个借口,比如晕车想吐之类的,剩下的都交给我!
不,我才不和你一起耍鬼把戏!他们一个个牛高马大,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很明显,莫尔万并非胆大之人。肯瑞克十分失望,朝自己这边挪远了一点儿,偏转身去给了莫尔万一个大冷背。他心里清楚只能一个人想办法了,待时机一到就“揭竿而起”。
随着车窗外景色的飞逝,几个小时又从指缝中溜走了。太阳依然堵着气,躲在云朵身后不肯露面,只有车载广播中的音乐声带给他一丝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押运车”在一片森林旁停下,看来总算要到目的地了。这个地方十分荒凉,四周都沉浸在死寂之中。看见两个壮汉都下车伸展手脚,肯瑞克和莫尔万也跟着下来了。他们看到一块牌子简洁地标着“潘蓬森林[2]”。
两名大汉强行让两位少年走在前面,朝着树林深处行进。虽然脚下有一条小径,但周围没有任何人烟迹象,甚至连动物的影子都没有……一路走着,所到之处莫不如此,映入眼帘的只有带着传奇色彩的森林一角。事情的发展让肯瑞克一头雾水,也愈加激发了其好奇心。他暂时不再试图反抗了,跟在莫尔万身后步步前行。潘蓬森林静谧肃穆,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一般牢牢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即使是这样一个清新的早晨,有心欣赏的人们依然可以看到奇幻的景致,让人联想到众多的传奇故事、冒险之旅以及数不尽的等着被征服的宝藏……睡眼惺忪的日头尚未爬高,阳光已漫不经心地将山谷浸染成了金色。森林似乎睡意正浓,磨蹭着不愿醒来。
几分钟以来,他们一直在参天巨树之间穿行着,举目皆是娇艳欲滴的欧石南花。肯瑞克越来越感到喉头发紧,眼前的景致让他目不暇接,也让他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些报导,讲的都是仇人秋后算账的事。冷汗嗖地一下从脊背上冒了出来。为了让头脑冷静下来,他竭力地安慰自己:这些大块头好像无意害他,而且他还这么年轻,上天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掉……
当肯瑞克的情绪坠入底谷时,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准确地说是从一个人的喉咙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大笑。肯瑞克诧异不已。笑声越来越激烈,距离好像也越来越近了。众人四处张望,然而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心中忧惧,彼此间交换着询问的目光,却无人敢率先开口。着急之下,大家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潘蓬森林是不是闹鬼?或是被诅咒了?行至几里开外,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寂静之中。此时他们正沿着一条林间小径前行,两旁都是高耸入云的千年橡树。很明显,约好的见面地点应该在前面。
肯瑞克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就陷入了万分惊讶之中。他面前几米开外的地方站着很多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少年。他们一个挨着一个聚集在一起,好像在等待什么。所有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显得很兴高采烈的样子,而且还非常守纪律,几乎都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在这样一个很……额,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很“肃穆”的时刻,众人脸上都显现出了一种庄重,甚至近乎神气和骄傲的神情。整个会场的激动情绪可谓溢于言表。在场年轻人的共同特征呼之欲出:他们一律西装革履,穿着十分讲究,看起来都应该来自地位显赫的富有家庭。肯瑞克如堕五里雾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眼前都是些什么人。
从一开始,肯瑞克就一直在浮想联翩,设想了多种不同的故事情节。一方面是因为演唱会大厅前的遭遇让他耿耿于怀,另一方面则归咎于过于充沛的想象力,所以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局。在开往森林的路程中,他又在脑海中炮制了好几个假设情形,而且一个比一个邪恶。例如被送到实验室里当小白鼠什么的;或者被两个大块头严刑拷打,然后被拖到森林一角一枪撂倒之后草草掩埋;又或者强行加入一个邪教组织进行洗脑。或许最后这种设想是对的。可看到眼前的人群中也有家长在场,而且氛围看起来像是新学期开学一样,他心中紧绷的弦便稍微放松了一些。
两名壮汉拉开了和男孩子们之间的距离,甚至开始显露出类似于尊重的神情。自从到了这个奇异之地后,两人的态度便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他们此时显出了让人疑惑的激动,其中还隐含着某种自豪之情。肯瑞克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心中充满了鄙夷。
他突然感到身后有人,于是本能地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女孩正盯着自己。她看起来顶多八岁的样子,一头很长的浅褐色秀发上东一搭西一搭地分布着一些毛茸茸的蜈蚣似的小辫儿,几缕散乱的头发不顺从地从辫子里溜了出来。她身穿一条白色的无袖长袍,上面绣着精美的柔色小花朵。一双金色的眼睛闪耀着不同寻常的光芒,既有纯粹的灵动聪慧,也有一种天然的调皮气质。小翘鼻子上零星分布着几粒小雀斑,令整个小人儿显得更加魅力无穷。肯瑞克使劲儿地搜刮记忆,依然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儿见过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她的美丽不同凡响……对了!就是那种宛若仙子的感觉。此时,小家伙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语气间的威严让肯瑞克吃了一惊。
因为你特别好看。他微笑着答道。对方的小脸儿这才柔和了一些。
你的父母在哪儿?她问道。
我的父母不在这儿。
我的也不在,他们都死了。小姑娘说这话时神色变得颇为凝重。
肯瑞克感到很不安,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很明显,她并未指望他作答,而是冲着自己的肩膀方向继续说着,语气变得愈加威严:
我有权说话,不是吗?有谁问你意见了吗?真是的!
她在跟谁说话?肯瑞克朝她的肩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莫尔万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交谈。肯瑞克惊讶地发现,这个孱弱的家伙面对眼前的奇异场景居然显得泰然自如。自从他们的首次对话,也就是最后一次对话之后,肯瑞克决定和他保持距离。毫无疑问,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交流了。
阿甘娜!一个男孩冲着小女孩叫道。
小姑娘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并不转身回应,而是仰头望向了天空。
他又想怎么样,这家伙?她对着肩膀轻声嘟哝。
阿甘娜,别装啦!爷爷正在到处找你!对方喊道。
前来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头,浅褐色的中长发拢在了耳背后,水晶色的眼睛熠熠发光,映亮了整个脸庞。他的美如此超凡脱俗,即使喻为天使也毫不过分。如果他不张口,肯瑞克可能很难判定眼前是一位美丽姑娘还是一个漂亮小伙子。他散发着一种“双性同体”似的气质,仿佛来自于一个童话仙境一般,完全可以胜任王子和公主的角色,只需调整一下头发长度即可。肯瑞克很难相信这样一位年轻人会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在这个千年森林里肯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来者自我介绍道:
我叫安纳尔,是阿甘娜的养兄。
阿甘娜抬眼看着她的哥哥,一副气呼呼的表情。肯瑞克朝安纳尔伸出手:
我叫肯瑞克。
安纳尔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看着,还把一个指头扳了起来。我们的男主角被这一阵势吓着了,轻轻抽出了手。
我只是想跟你握手而已。肯瑞克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当对方是一个傻子,听不懂他说话一样。
安纳尔友好地笑了笑,作出听懂了的样子,然后转头问莫尔万: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尔万。
肯瑞克注意到了安纳尔的衣服:它们简直是玷污了他的美貌。一根编织绳替代了皮带的功能,拴着一条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裤子,上面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一块褪色的蓝布被草草缝了起来,就权当是T恤衫了。看起来他是现场人群中唯一一个穿衣不当之人。
我没有听懂你的名字。
我叫肯瑞克。
全名是?
肯瑞克·阿莫海缇。
安纳尔惊愕地看着他,那神情好像是遭受到了侮辱一样:
但你并不是布列塔尼人?
那又怎样,有什么问题么?我是阿尔代什人。
肯瑞克言语间有些攻击性,他不喜欢有人看不起自己的出生,他的家乡阿尔代什更是不容亵渎。
安纳尔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肯瑞克,他的轻蔑之情如此纯粹,以致于都不屑于去做丝毫掩饰了。
这么说了就有问题了,因为只有布列塔尼人才有权在这儿出现。
你什么意思?我们这是在哪儿?不要再这样盯着我,小心我一拳打烂你的小脸蛋!
肯瑞克气势汹汹的走近对方。现在可不是把事情闹大的时候!安纳尔于是退后了一步。他无意挑衅,只尴尬地笑了笑以示歉意,然后看向了肯瑞克身后的两个大个子。
啊,你原来是和他们一块儿来的?这下我全明白了。
接下来他向两名壮汉问道:
你们还没有告诉他么?
我们觉得应该由您的祖父来告诉他。再说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个头稍矮些的那个用谄媚的语气辩解道。
肯瑞克难以置信地回头:这个声音是一路虐待他的那个暴徒发出的?
安纳尔对两个男孩说:
肯瑞克,莫尔万,你们不要担心。旋即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你们要参加训练,然后成为祭司!
祭司?
莫尔万的脸一下子亮了,显得兴致勃勃。
肯瑞克大笑了起来。安纳尔不安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措辞才能免受猛烈反击或者一记老拳的危险。
你是说像帕诺哈米克斯那样的祭司?肯瑞克的语气讽刺味十足。
是受人景仰的帕诺哈米克斯那样的祭司。安纳尔有点生气地答道。
嚯,当然了,大祭司嘛!然后还会怎么样?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老兄?
肯瑞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家伙完全不正常!
阿甘娜和安纳尔神情严肃地盯着他。这位外乡人居然肆无忌惮地侮辱帕诺哈米克斯,十分气愤的安纳尔不屑于与之辩驳,于是准备离开。他转身背对着肯瑞克和莫尔万,对妹妹说道:
爷爷到处找我们呢。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等走到了距离这位狂人足够远的地方,安纳尔鄙夷地瞥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阿甘娜则偷偷地朝肯瑞克微笑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跟着哥哥回去了。阿尔代什小伙转身对两名壮汉说道: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你们简直一个比一个病得厉害!
两名看守下意识地拦住了他的去路。肯瑞克的语气越来越加激昂,他下定决心绝不屈服,哪怕是让人看笑话也不足惜。喧哗声开始引来旁观者,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可阿尔代什小伙怒不可遏的大嗓门很快就垄断了全场的注意力,他们身边渐渐围上了一圈黑压压的看客。肯瑞克依然只身面对着两名强敌,滔滔不绝地倾倒着言辞激烈的大段独白。他突然间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全场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面前的敌人也显得毕恭毕敬起来。难道他已经成功说服了这些榆木脑袋?
与此同时,一个含糊不清却威严无比的命令声响了起来:
闭嘴!
肯瑞克回头一看,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矮壮身材,脚上穿着一双滑稽可笑的皮凉鞋。秃头,没有睫毛,没有眉毛,也没有胡子……简言之,放眼望去没有什么毛发。尽管如此,他还是马上被对方身上洁白无瑕熠熠生辉的托加长袍以及不同凡响的威仪震慑住了。他就是这场阴谋的背后指使,定然如此!短暂的瞬间,面对这样一个不怒自威的人物,肯瑞克显得有一些手足无措,一贯的傲气和口才都没有了。但是其顽固的个性再次占了上风: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走人的机会了,一定要搏一搏!
先生,我想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不是什么祭司。这个故事简直太荒诞了!我要回家!你们……
你们都是疯子!肯瑞克一咬牙甩出了最后一句话,他逐渐找回了镇定自如的大将风范。
我叫瑞格勒蒙缇克斯,是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他的语气依然显得强烈而威严:
年轻人,没人能这样和我说话!你今天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要参加祭司训练。
围观的人群更加密集,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屏气凝神地听着,生怕漏掉只言片语。瑞格勒蒙缇克斯对周围的人视若不见,继续往下说他的大段独白:
你们生来就是祭司,这是父子相传的事业。你们两个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无从得知这种训练的存在,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到。因此,我们让警方出面把你们带来了。
他不快地盯着肯瑞克:
你叫肯瑞克·阿莫海缇,是吗?
肯瑞克的倔驴脾气上来了。他闭嘴不言,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还用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睥睨着对方。
瑞格勒蒙缇克斯转向了莫尔万:
那你一定就是莫尔万·勒格奈克?
是的,是的,先生。莫尔万结结巴巴地回答道,眼前的阵势让他瞠目结舌。
肯瑞克不由想到:看来第一印象总是准的。莫尔万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副傻兮兮的模样。此时瑞格勒蒙缇克斯附身上前,对着肯瑞克的耳朵低语:
你别无选择,既然是命运安排,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是祭司。记住了,我一定会盯紧你的,甭想再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在这里我说了算,而我对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并不感冒!
直觉告诉肯瑞克此时应该闭嘴为妙,但他生就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主,所以还是针尖对麦芒地发动了回击(为了避免我们的男主角显得粗鄙且攻击性太强,作者选择了委婉措辞。还是让读者自己去发挥想象力吧,可不能惊吓了部分读者的幼小心灵!):
主祭司先生什么的,您好好给我听着:无论您是何方神圣,都跟我都没有半毛钱关系!抓紧时间看看我的脸吧,否则可就没机会了,我要拍屁股走人啦!
肯瑞克言罢便转身走了。他此时怒气冲冲,然而其怒火与瑞格勒蒙缇克斯的相比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主祭司先生的脸已经苍白不堪,太阳穴上每根血管的搏动都清晰可见。他被这个臭小子分分钟气得七窍生烟。
瑞格勒蒙缇克斯从托加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袖珍型的棕色种子,弹向肯瑞克。如果不是站在他的身边,我们根本不可能看得见。种子落到了肯瑞克的脚边,旋即生成了一棵参天大树,硬生生地挡住了他的脚步。眼前的一幕让肯瑞克又惊又怕,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慌不迭地停了下来。此时树根从土地中探出头来,快速延展着将“逃犯”一下子缠住了。年轻人踉跄着,继而倒地爬行。他使尽全身力气试图稳住身体,还张牙舞爪地竭力抓住地面,但是依然被树根稳妥妥地送到了瑞格勒蒙缇克斯面前。
小混蛋!
瑞格勒蒙缇克斯居高临下,直愣愣地审视着他的眼睛。尽管话是冲着他一个人说的,却嗓门很大,有意让全场人都可以听见。
你以为这是在哪儿呢?敢此等放肆?你应该为命运的垂青而庆幸自豪!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梦想着这样的机会么?而你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小乡巴佬,晚上连出个门都要向妈妈请示。一生下来父亲就跑了所以很受伤,像小鸡一样躲在妈妈的羽翼下,而这个保护欲过剩的妈妈根本不敢放手让你真正长大!你学习上一无是处,还自我感觉良好地拨弄着一把破吉他,其实什么音乐才华都没有!你真是一条十足的可怜虫。相信我,我们准许你来到这里是对你莫大的恩典!如果你再敢冒犯我,你会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
缠绕着脚踝的树根越收越紧,肯瑞克也越来越痛苦,简直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这种折磨是如此不堪忍受,以致于硬气无比的年轻人也痛得叫出声来。主祭司俯下身来,伸出手掌在一截树根上抚摸着。随着他的动作,树根渐渐松开了。受困者被解救了出来,整个脚踝都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费了很大的劲儿还站不起来,主要原因并非是肉体的疼痛:此时此刻,肯瑞克主要是因为眼前的一切太过震撼,所以才站立不稳。才几秒钟的功夫,这棵大树便破土而出,还生龙活虎般地把他牢牢捆住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瑞格勒蒙缇克斯握有非常奇异的魔法。祭司和年轻人之间的第一回合宣告结束,我们这位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大获全胜。不过肯瑞克心里还盘算着呢,任人侮辱不加还击可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做的只是静候良机。此次交锋的获胜方,也就是这片森林的保护者,已不再理会手下败将,任他趴在地上自生自灭。
哎呀!只顾着给大家讲故事,居然忘了描述一下场景了。闭上眼睛想象就在美丽的田野旁,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地上面长着高大茁壮的橡树,每截树根上都并排坐着好几个人。他们的“长椅”面对着一个临时用木头搭建的简易舞台。接近午时的阳光灿烂无比,明晃晃地照耀着这里的一切。此时的森林已经完全苏醒,盛装迎接今日的庆典。地面上铺着绿茵茵的亮丽单彩画,夏日怡人的清风微微吹拂,轻轻地撩拨着高耸入云的树顶。
我们还是不要抒情了,赶紧去看看事情的进展如何……肯瑞克依然趴在地上,而主祭司正庄严肃穆地登台。这一刻无比珍贵隆重,充满了象征意义,是等了十八个漫长的春秋才好不容易盼到的呢!
在肯瑞克与瑞格勒蒙缇克斯发生冲突时,莫尔万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既感到害怕,又对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惊叹不已。话说回来了,谁见了这阵势不会被震撼住呢?但是……嘘!开幕式开始了。
一名穿着绿色托加的男人出现了。他手执一只号角,走过去站到了台前,分别冲着天地四方吹响了嘹亮的乐声。仪式正式开始。
瑞格勒蒙缇克斯迎着太阳站立,镇定自若地发言了。他开门见山地解释了为什么会在这一困难时期训练10名修士,其主要目的在于保护梅林的传人,也是为了保证阿尔摩里克祭司队伍的传承。因为十八年以来,此地没有再训练过一名修士,所以必须培育新的接班人才行。人们纷纷举起了手。瑞格勒蒙缇克斯从中随便点了一名。这人叫邓普里克斯,来自忒德克家族的布拉多世家。他很郑重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道:
这么说梅林的传人此时就在这里?
此言一出,举着的手都纷纷放下了,嗡嗡的议论声从人群中蔓延开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着瑞格勒蒙缇克斯的回答。
是的,他就在我们中间。森林的保护者神情庄严地答道。
另一只手举了起来。
我叫佐利苏里克斯,来自源远流长的托噶忒克家族!发言者用浮夸的语气做了一番介绍,然后说道:
我们想要知道哪一位是梅林的传人!
全场一片死寂,对主事人的回答屏息以待。瑞格勒蒙缇克斯脸上残存的一丝笑意消失了,他恼怒地盯着人群:
我不可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来,我的义务就是保护传人!
邓普里克斯没等对方许可,就径自发言了:
瑞格勒蒙缇克斯,您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将传人的身份保密?高康大托里斯十八年前就被关进了勒索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作为德落伊教的幽闭地,勒索玛的特别之处就是借助勒索米粒斯[3]的种子让坏人们入睡,而且在整个服刑期间都不会醒来。总之高康大托里斯并不可能获知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我要问了:您为什么还会担心传人的安全?
众人对他的说法都很赞同,同时也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很快就形成了一片喧哗杂乱的景象。瑞格勒蒙缇克斯并不急于让大家静下来,而是不慌不忙地在托加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他掏出了一截袖珍型的金色管子,也就几厘米长的样子,从肯瑞克所处的位置险些看不清。
瑞格勒蒙缇克斯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周遭的喧闹对他全然没有影响。他不紧不慢地用无名指在管端敲打了三下,然后让小管子在手指上滚来滚去。全场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如此整齐划一的绝对静寂也只有魔法才能做到!瑞格勒蒙缇克斯接下来说道:
见谅了,亲爱的朋友们!我多少使了点强迫的手段让大家静了下来。我感到你们中间有人已经乱了分寸。还需要我重申一遍何等的好日子将要来临么?十八年啊,我们整整等了十八年!总算可以重拾希望了。如果继续像刚才这样瞎胡闹,就要把今天这个大日子给搅合了!就算确定高康大托里斯已被关起来了,此时正在勒索玛的幽闭地睡大觉,我们也不得在传人和其他孩子的安全问题上有丝毫马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安全,让他们完成训练,成就使命。我守口如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瑞格勒蒙缇克斯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领导风范,这令他的话更加有信服力。人群都服帖地点头赞同,同时开始有节奏地鼓掌,可惜什么声音也没有。瑞格勒蒙缇克斯对眼前的情形很是满意,他重新掏出袖珍型的金色管子,在另一端敲击了三下。人群又恢复了往常的热腾喧闹。肯瑞克此时还趴在地上,对所看到的一切觉得难以置信。这个小玩意儿的魔力让他目瞪口呆,而瑞格勒蒙缇克斯三言两语便让家长们的恐惧忧虑一扫而空,这样的本事更让他震惊不已。这究竟是一片怎样的森林?人们是生活在民主模式下,还是一种古老的君主专政?
甚至是自己在几分钟前领略过的暴君独裁?
主祭司让阿甘娜和安纳尔上台。他介绍了自己的养孙,自豪地宣布他将是这些新修士中的一名,还高兴地说自己的孙女儿要去村里上学了。听到这话,阿甘娜不由惊讶地朝他望去。她不顾凝神倾听的人群,用手扯着他的衣袖抗议道:
爷爷,你肯定弄错了,说好我去参加训练的。
众人都大笑起来,善意地嘲笑着小姑娘的痴人说梦。瑞格勒蒙缇克斯稍显难堪,转头对她不客气地责备道:
阿甘娜,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吗?你是女孩子,而且年纪也太小了,这不合我的规矩。尽管你是我孙女我也不会破例。所以你是绝对不可能参加训练的,我也不许你拿自己和未来的修士们相提并论。
阿甘娜怒火熊熊地瞪着主祭司。她快速地一挥手便扬起了一阵狂风,转眼便将众人身下的树根卷走了。一时间人群大乱,有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面,有人在落地的瞬间慌乱地跃身而起。大家都对这个小家伙的法力之强感到又惊又怕。阿甘娜此时转身面向他们,口中飞快地念叨着什么。突然之间天际乌云翻腾,雷声大作,震耳欲聋的声音好像就来自几米开外的地方。
幸亏有瑞格勒蒙缇克斯及时出手阻拦。他拦腰将阿甘娜抱了起来,轻飘飘的仿佛是拿起一根羽毛似的,三下五除二便将她从台上轰了下去。小姑娘满脸愠怒。此时众人都惊惧地望着乌云压顶的天空,她趁机悄悄地退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眼前的问题对瑞格勒蒙缇克斯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一拂袖的功夫他便恢复了艳阳高照的景象。主祭司并没有因为孙女的胡闹搅局而做出只言片语的道歉之语,而是泰然自若地继续发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一条一条地介绍着训练事宜的方方面面。因为您在后面的章节会了解详情,此处我就一笔带过了。这样一来,我不仅让大家节省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还免受了主祭司让人精疲力竭的长篇大论。真要是硬着头皮听下去,大家还不一定能撑得住呢!我们直接跳到演讲的结尾部分了,瑞格勒蒙缇克斯正在鸣谢致意。
也确实该放家长们回去了。分别之时,每家人都显得亲亲热热的,眼神充满爱意的父母们颇为笨拙地张开手拥抱和鼓励他们的孩子。肯瑞克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疼痛感尽管还在,但已减缓了一些。那棵骤然冒出的大树依然立在原地,不过树根已经不再阻挠他的行动了。
被聚拢在了一起的总共有十个男孩。无论何时何地,我们的男主角总是不改洞察入微的本领。此时他就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现场清一色都是男生,一个女生也没有。这简直比“兰塔岛[4]”还要糟糕……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撑得下去!肯瑞克就是在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心境下留下的,准确地说是被绑住手脚强行留下的。他要在森林里呆多长时间?警察的说法是三个月,而瑞格勒蒙缇克斯的说法好像是以年为单位的。总不会是一辈子呆在这儿吧?他喉头发紧,心里开始打起鼓来。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地想念阿尔代什,多么地想回到温暖的家呀!
瑞格勒蒙缇克斯从临时搭建的台上走了下来。他闲庭信步地走了几分钟,后面的人群如影随形一般地紧跟着。受大块头们的威逼,肯瑞克也只得跟在后面。众人朝一个由巨石堆围成的长方形走了过去。这些石头中既有红色页岩,也交叠地掺杂着产自阿摩尔滨海[5]的白色岩石,巧妙地围成了一个规则的几何图形,里面的空间显得神秘而隐蔽。
僧侣花园!一名看守轻声道:我们到僧侣花园了!这个异教徒之地都有5000多年的历史了。据说神秘通道就在这里,它将潘蓬森林和布罗塞利昂德森林隔开了。说话者的神情显得颇为激动,他的同伴也是如此。
大家按次序从思塔图拉前穿过去。
瑞格勒蒙缇克斯指着巨树后隐藏的雕塑对准修士们说道。没听到这话前,肯瑞克全然没注意到这两尊雕塑,可现在其全部目光都被它们牢牢地吸引住了。这是黑色花岗岩打造的两位年轻女子的雕像。长长的秀发茂密而顺直,遮掩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赤裸胸部。从头发中露出来的两只耳朵显得又尖又长。雕塑至骨盆处戛然而止,观者无法看到她们的腿部,便想象是埋在了地下。两名女子面对面地对视着。蓝色的双眼由经过抛光的玻璃制成,呈半透明状,眼神显得空洞洞的。她们的右手放在胸前,摊开的左手向前方伸着,而短短几米的距离将两人永久地隔开了。
准修士们排队鱼贯而行,准备从两尊奇异的雕塑前走过去。肯瑞克排在安纳尔和莫尔万之间。
这究竟是要干什么?焦虑不安的肯瑞克冲安纳尔咕哝道。
先看着吧,不要担心。第一次总是会觉得很震撼,会没事儿的。安纳尔安慰道。
安纳尔比适才显得更加友善了些。很显然,他对爷爷的行为多少有点羞愧,所以试图帮肯瑞克放松下来。
见肯瑞克没有接话,他就继续解释道:
这只是一个测试。当你穿过两尊雕塑时,会有两种可能的结果:如果你有能力成为祭司,你就会穿行无阻;否则,你就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安纳尔断然道。
肯瑞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当然没有能力成为祭司,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一路的艰辛煎熬居然全无必要!他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不说,还受到了两个大块头的无端欺凌,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瑞格勒蒙缇克斯的一番“礼遇”。更别提还有整夜的担惊受怕,一路上的疲乏不堪……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听人宣布一声:你不是做祭司的料!他一开始不就反复重申了这一点么?!
自从道别之后,准修士们的家长就远远地站立着等结果。他们一个个看起来特别紧张焦虑,仿佛这一结果关系着身家性命似的。安纳尔突然从队列中看到了阿甘娜。
你不能来这儿!他推搡着想赶走她。
我想怎样就怎样!她恼怒地用力抵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排队的其他人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当第一个人迈步走向思塔图拉时,安纳尔和阿甘娜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推搡。这个少年头发颜色很深,在其映衬下祖母绿似的双眸变得愈加地不真实。他的手指头上戴满了戒指,带着破洞的黑色T恤衫上印着一个骷髅图形。毫无疑问,这是一名哥特风格的崇尚者。他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步伐无比缓慢凝重,刚到两尊石像前便停了下来,用朗诵一般的语气说道:
我叫皮埃尔,来自格温诺勒家族。我将赤子之心献给您,请接受我的灵魂吧,我是终身不渝的奴仆。
他讲的是些什么东西?肯瑞克问安纳尔。
这是祭司家族世代相传的一句话,每个年轻人都梦想有一天能有机会亲自说出来。
肯瑞克仰头望天……老天爷啊,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皮埃尔再朝前迈进了一步,眨眼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在场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其祖父和父亲自豪得热泪盈眶,亲友们都围着他们争相庆贺。
第二名修士布里斯走上前来。这位少年的双眼呈海蓝色,与黝黑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部线条非常精致,堪称完美无瑕。他顶着一头非洲人特有的细密卷发,其中掺杂着些许“骇人”长发绺,整个儿都是乱糟糟的披散着。他的服饰直接是“邋遢风尚”的翻版,估计年过三十者都未曾听闻过。大致就是这样一副模样:领带松垮垮地斜打着,衬衣不扎进裤子里,连鞋带也懒得系上。
肯瑞克回想起安纳尔就其出生地提出的质疑,心里顿觉好笑。眼前这个男孩的异域风情再明显不过了,不知安纳尔会作何感想?此时布里斯已经走到了雕像前,朗声道:
我叫布里斯,来自卡拉德克大家族。我将赤子之心献给您,请接受我的灵魂吧,我是终身不渝的奴仆。
言罢朝前迈进了一步,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他科特迪瓦裔的母亲和四个混血妹妹都高声欢呼起来。父亲虽然也很激动,还是保持着冷静和克制。
现在轮到一个高大个儿了。这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就排在安纳尔和肯瑞克的前面。他浑身颤抖地走到雕塑前,念诵完毕后就往前迈出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身体一下子被甩了回来,背朝下重重摔倒在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大个子起身,朝着雕塑方向猛冲了过去,可惜依然无济于事:一股无形的力量又将他抛了回来。他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羞愧地走向自己的父母。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慌乱。
沉默中几分钟过去了。估计只有肯瑞克在由衷地羡慕着这位少年,他希望自己从袒胸露乳的石像前经过时也会毫不留情地遭拒。这时安纳尔决定开始了。他走上前高声朗诵起来,接着毫不费劲地从雕塑间走了过去。养祖父瑞格勒蒙缇克斯尽管心情澎湃,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却依然身体笔挺地站着,保持着一贯的矜持派头。
总算轮到肯瑞克了,瑞格勒蒙缇克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阿尔代什小伙子别无选择,必须到雕塑前碰碰运气。他走上前来说道:
我叫肯瑞克,来自阿莫海缇大家族。我将赤子之心献给您,请接受我的灵魂吧,我是终身无为的奴仆。
他清清嗓子,更正道:
是终身不渝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个西装革履寸步不离的警察,用自己那双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挑衅地瞪着他们,还无比夸张地竖起了中指。他接下来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朝前迈进了一步。整个身子一下子被卷入到一股炽热奇异的旋风之中。
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眼前所见与刚才身处的地方截然不同——他肯定是在做梦,要不就是疯了……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荒诞离奇。
首先,周围都是一片鲜花盛开、绿意盈盈的景象。眼前的绿色鲜艳欲滴、光亮夺目,简直接近于荧光粼粼了。所有的颜色都更加绚丽,植物散发的气息都无比地美好丰富,果香四溢,沁人心脾。成千上万的花朵如繁星般地四散分布着,都是肯瑞克未曾见过的。它们形状奇特,有的十分小巧玲珑,有的则巨大无比。所有的花朵都呈现出不同寻常的娇艳色彩。五颜六色的萤火虫闪闪发光,忙忙碌碌地采集着花粉,仿佛数不清的光束一般,成群结队地在花蕊间飞来飞去。千年古树枝繁叶茂,高凌云霄,巨大而茂密的树根裸露出地面,显得盘根错节。一袭微风轻轻吹拂着他写满惊讶的脸庞。适才穿过思塔图拉之前,天空中还分布着几朵乌云,而此时的天空则万里无云,呈现出接近淡绿的湖蓝色,时不时地穿插着一抹浅粉色泽。唯有日头依旧是以往的色度,但也变得更为耀眼,将明晃晃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主人公的身上。一些白色的细小颗粒物在他眼前飞舞着。其中一颗不偏不倚地钻进了鼻子里,撩得他立即打了一个大喷嚏。他下意识地挥手驱赶,这个调皮的小家伙随即变幻成了一团闪光的小金粒,随风飘逸四处散开了。肯瑞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一切都宛若仙境,充满了梦幻气息,美轮美奂到难以置信……
他耳侧传来了阵阵掌声,庆贺顺利经过雕像的少年。他惊艳地发现,与居住于此的生灵相比,自然环境的优美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奇幻的小生灵。这些体态翩跹的小精灵纷纷朝他奔来,冲他一个劲儿地鼓掌。这是一些娇小玲珑的男男女女,粉扑扑的小脸蛋儿顶着一头棕色卷发,浅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熠熠发光。他们表情温柔,显得十分和善可亲。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嘀咕声,肯瑞克下意识地转头,发现一群长相奇丑、身高不足1米的小矮人儿正蹒跚着赶来。他们身上毛茸茸的,大脑袋上顶着卷曲的短发,上面还冒出了两个小尖角。每人都穿着灰尘扑扑的浅棕色衣服。黑色的小眼睛朝外凸出着,上面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红斑。茂密的毛发覆盖着他们的手脚。腰间一边拴着一个号角,肯定是拿来吹的;另一边则挂着一个钱袋,里面定然装满了金币。其实这只是猜想而已,因为无论如何软磨硬泡,这些小矮妖都不许笔者对钱袋里面的内容一探究竟。
肯瑞克的惊奇发现远远没有结束,最让他兴奋的是刚看到的一些体态迷人的姑娘。然而几乎在同时,他就发现她们都长着一双翅膀!原来是仙女。他凑近看时心里激动地打着小九九:看来好运来了,能让他体验情窦初开滋味的居然是一群仙女!她们高矮不同、气质各异,贴着亮片的皮肤颜色各不相同,都挥舞着一对白色的羽翼。身上的长裙袒胸露肩,完美展露出了丰满诱人的体型。唇部更是缤纷多彩,不仅有红色、蓝色和绿色,甚至还有彩虹色!长发有的挽成了发髻,有的披散着随风飘逸。大多数仙女头上都梳着一些俏皮的小辫子。她们专为今日戴上了漂亮的花环,其中有人身上有黑色纹身,涡卷线状图案从胸部开始一直延伸到颈部。从外貌特征判断,她们好像是根据不同部落来组织的,各群体之间有点泾渭分明的感觉。
这个微型世界全都栖息于一些巨型橡树的庞大枝干之上。树干上布满了精巧绝伦的雕刻图案,还覆盖着一些光芒四射的珍贵宝石,这无不让年轻人感到目不暇接、心醉神迷。
当一些美人鱼跃入眼帘时,肯瑞克心想自己肯定已经到了意识彻底混乱的地步!这些美人鱼静静地呆在巨大的贝壳里,珍珠色的壳体呈现出柔和的色调。她们是多么美啊,真正的闭月羞花之貌!布满鳞片的翡翠色尾巴宛如一幅单彩画,与月光般皎洁的珍珠肤色相映成趣。
酥胸上遮着两片贝壳……额,好像是扇贝吧。蓝光闪烁的长发经微风吹拂,轻盈曼妙地飘扬着。她们的姿势如此性感,简直近乎情色。我们的男主角全然拜倒在了其石榴裙下。相比于丰满性感但含蓄矜持的仙女,他对充满挑逗魅力的美人鱼要倾心得多。此时的肯瑞克已是心旌摇荡,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一片乐土。眼前的景象让他神魂颠倒,以致于都手足无措了。
在他的幻梦世界里,那个长着一张阴阳气质脸蛋、穿着远古时代衣服的安纳尔骤然出现了,邀他到其身侧坐下。肯瑞克照做了。同其他修士一样,安纳尔只坐在一个简陋的小木椅上,与众位精灵身下的华丽宝座有着天壤之别。
般情况下,即使有人进入了布罗塞利昂德森林,也是无法看到我们的。可一旦我们逆向而行,身体就不再隐形了。安纳尔说罢,用手指向由石块围成的一个长方形空间,介绍道:
这是修女花园。
这里的石头与僧侣花园的相同,连堆砌方式也无二样。肯瑞克先前在思塔图拉前已经见过了僧侣花园。而在这个仙境世界里,他又看到了一个镜像一般的修女花园,同样由巨型页岩堆砌而成。即使穷尽岁月长河,这两个神秘空间都万分相似,简直到了难以分辨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在这个神奇之地,思塔图拉四周围着一圈略显浑浊的瀑布,水流不断地倾泻而下。肯瑞克观察着潘蓬森林内的情形。
阿甘娜发挥了一贯的蛮横本色,嗖地窜到了莫尔万前面,抢先冲向雕塑中间。一切太过突然,以至于没人来得及阻止。她得意地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转眼就闪现到了肯瑞克眼前。直到此时,他才在其肩头上看到了一个粉色的袖珍仙女,个头不过几厘米而已。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他们几小时前相遇时,阿甘娜原来是跟她说话呢!就这样他认识了阿贝丽亚,这个小家伙同样也在开心大笑着,调皮的表情和阿甘娜如出一辙。她们想必是一对“魔鬼组合”,肯定常常让安纳尔轻易就范。这位无奈的哥哥赶紧上前抓住妹妹,以防她再次逃跑。他刚动口责备,小女孩就热泪滚滚地哭了。他顿感内疚,便将妹妹搂入怀中安慰了起来。阿甘娜转头朝着肯瑞克悄悄地笑了一下,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咳,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机灵鬼!
与此同时,森林的另一边轮到莫尔万穿过思塔图拉了。他朗诵完毕,然后像肯瑞克一样毫不费劲地来到了德落伊教的驻地,大家都为他鼓掌庆贺。
我搞不明白,你妹妹是怎么进来的?不是说只限男生吗?肯瑞克问道。
这其实只是瑞格勒蒙缇克斯的规定。阿甘娜生来就是祭司,祖传的天赋在她的血管中流淌着。可爷爷就是不准她开发潜能。
阿甘娜像是被哥哥的话触动了,有点儿难过地低下了头。
究竟是为什么呢?肯瑞克继续问道。
原因很复杂。
安纳尔有些语焉不详,稍后又说:
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那就是女生确实太麻烦了。
肯瑞克感到十分震惊。祭司们不但独断专行,还搞性别歧视这一套……他心中的帕诺哈米克斯可不是这样的!
一阵掌声将他从遐想中拉了出来,一位红棕头发的修士刚刚加入了他们。在此之前,肯瑞克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名叫吉勒达斯的少年。被来者天使般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肯瑞克不禁倍感尴尬,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眼。吉勒达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走到堂兄皮埃尔身边坐下了。修士们面前的人群呈现出一片欢腾的热闹气氛。
现场渐渐恢复了安静。还剩下三个男孩儿。轮到每个人上场时,大家都屏息以待。可布罗塞利昂德森林作出的决定却出人意表:三人中竟无一通过。总结起来,全部候选人中共有六人通过,其他四人则神情黯然地打道回府了,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从沮丧中走出来。
瑞格勒蒙缇克斯和俄伊比奥尼可斯也从袒胸露乳的雕塑间穿了过来。森林之主开始发表讲话,他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威严,话语间却满是压抑不住的欢欣之情。
亲爱的孩子们,欢迎大家来到美丽神奇的布罗塞利昂德森林,这里是我们的家园。说话间,瑞格勒蒙缇克斯拍了拍手,六个小仙女儿便分别走向各位修士,站到了他们身前。她们色彩各异,很难辨别年龄,像是永恒定格在了孩童和少年之间的阶段。
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些小仙女儿,由她们负责照看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一定要告诉她们。
诚然,大家听不懂她们说的仙国话。但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她们完全听得懂人类的语言,而且总是能够替大家排忧解难。好了,负责安纳尔的是克莉亚。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名紫红色的小仙女便冲着安纳尔郑重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保护布里斯的是伊薇妮。
这位小仙女一袭茴香绿。
肯瑞克,这位是菲桃儿。
派给肯瑞克的仙女儿尤为娇小。她的肤色、眼睛、翅膀和长裙都是蓝绿色。笑时露出了异常整齐的贝齿,也是清一色的蓝色。
托蕾菲娜负责莫尔万。
这位小仙女则一袭红色。
皮埃尔和吉勒达斯,我专门给你们堂兄弟俩选了一对孪生姐妹:蒂雅和莉雅。
红棕头发的少年走到一名大紫色的仙女前,小心翼翼地握了一下她的小手。
菲桃儿走近肯瑞克,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这是一个橡木制成的小匣子,顶上镶嵌着三个纯金的小环。它看起来年代久远,十分古朴,但是丝毫无损,只是周围稍有几处凸凹不平。阳光照耀在金环上,反射出万丈光芒,把主人公的双眼都晃花了。肯瑞克仔细查看着小匣子。翻过来时看见背后有一个小铜牌,上面并没有明显可见的字迹。小牌子显然是固定在盒子上的,但是他很快发现它是可以滑动的,于是便掀开了。下面的小格子里藏着一把很小的金钥匙。莫非是通向宝藏的神秘钥匙?
肯瑞克抬眼望去,看见其它修士都收到了小仙女递来的小匣子,也同样被手中的物件吸引住了。仔细一看,每个人的匣子原来各有不同。比如说安纳尔的是花岗岩做的;布里斯的是贵重金属;莫尔万的则是板岩,上面凸刻着三曲枝图案;皮埃尔和吉勒达斯的锦盒是铂金材质,上面镶嵌着紫水晶,纯度之高让人惊叹。
肯瑞克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金钥匙打开盒子。尽管锁孔已经十分古老,插入钥匙后依然毫不费劲地打开了。他看到了三样大相径庭的物件:一本古铜色的破书,一块不起眼的灰色石子,还有一颗橡子。这个地方带给他的意外还真是层出不穷!盒子里还有一部分是隔离开来的,依然上着锁。他来不及想太多,就发现蓝齿小仙女不见了。四处找寻,却依然不见踪影。其他修士的小仙女也凭空消失了。肯瑞克很想问菲桃儿怎么打开盒子中剩下的那个格子,因为手中的金钥匙根本打不开它。
瑞格勒蒙缇克斯要继续发言了。肯瑞克无心向他询问,至少现在还不想。寻思着一会儿靠近安纳尔时,问他有何窍门。他肯定有办法的。
世界上最强大的祭司都出自此地,你们将继承他们的衣钵,继承无上的荣耀。你们手中拿着的是你们的父亲、爷爷和先祖们世代相传的财富。在场之人既然成功地穿过了思塔图拉,就意味着有能力成为祭司。祝贺你们,我为各位感到自豪!
瑞格勒蒙缇克斯忽然长叹了一声,说道:
布罗塞利昂德森林历来不会同时招这么多修士,本该提前准备一番的。不过非常时刻得用非常手段,我们请了本世纪最杰出的大祭司们前来相助。
瑞格勒蒙缇克斯清楚地知道,这些大祭司中有人的独特个性肯定会给修士们带来震惊。这一点儿也不难想象。他必须根据每人的特性进行调配分组。唉,今年很可能会充满了变数,不知道有多少“惊喜”等着自己呢!一想到这儿,我们这位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已经感到了头疼。
肯瑞克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不敢相信手中的小木匣居然是父亲留下的。他一直以来都抗拒听到这个名字,不愿听人提起这个不负责任、抛妻弃子的男人。
无数次肯瑞克都强制自己不要去看他的照片,害怕从他身上看到哪怕一丁点的相似之处。父亲角色的缺失让他承受了太多的苦痛……当他还是孩子时,只要有人提起父亲,他就会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
在家时母亲很少说起这个人,就好像他未曾存在一般……他的缺席并没有让这个家变得冷清,因为伊娃总是徒劳无功地想用其他男性角色来做填补,而肯瑞克连他们谁是谁都分不清楚。这中间有母亲的情人们、小伙伴们的父亲们、还有叔叔伯伯们的一大堆……反正就肯瑞克的性格来说,指望他欣赏别人甚至以什么人为榜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一贯都是我行我素的风格,有没有父亲都是一回事,既改变不了他的顽劣品行,也改变不了他今时今日的模样。这样想多少也是一份绵薄的慰藉,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舔舐童年时代最大伤疤,竭力忘记自己的成长中没有父亲的陪伴……
尽管如此,在眼前这片奇幻的森林里,在美得不真实的艳阳下,这个男人抽象的形象又一次席卷而来。接受祖辈留下的遗物对肯瑞克而言是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他全无心理准备。此时此刻,如烟往事又在脑海中浮现,更准确地说是在心底深处翻腾起来。
瑞格勒蒙缇克斯发言完毕,众仙鼓掌。掌声将肯瑞克从思绪中拉了出来。美人鱼们开始齐声歌唱,为马上就要投入训练的年轻修士们加油鼓劲。只有酷似非洲版加百列天使[6]的布里斯一动不动地忘情欣赏着,还开始鼓起掌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演唱队列,咧着嘴傻呵呵地乐着。肯瑞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全天以来这是第一次有笑容爬上他的脸颊。瑞格勒蒙缇克斯已经走远了,回头招呼大家跟上来。
你好,我叫肯瑞克。
我叫布里斯……
当最后两个男孩追上众人时,瑞格勒蒙缇克斯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渊前。这位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保护者拾起了两片巨大的树叶。它们看起来十分奇特,叶端都卷翘着,周围长满了数以万计的小吸盘。树叶是紫色的,而吸盘则呈橘黄色。这些吸盘体型很大,长约70厘米,宽约60厘米。肯瑞克对这一生物颇感好奇,他朝地面望去时,发现遍地都铺满了同样的树叶。
主祭司将树叶聚拢到足下,让修士们也照着他方法做。肯瑞克足足搜集了两大树之多的叶量,学着小老头的样子把它们拢在脚下。叶子们在他的运动鞋下移动着,并一一弯曲起来,将他的双足整个儿束缚住了。他尝试着迈步,可叶底成千上万的橘黄色小吸盘牢牢地吸附着地面。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被足下的叶子不可思议地吸住了。
安纳尔告诉身边的皮埃尔、布里斯、吉勒达斯和莫尔万自然放松,任凭树叶带着身体滑动。
肯瑞克虽然听到了,却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愿意听从安纳尔的话,心底对这位与瑞格勒蒙缇克斯一样古板无趣的养孙有些不屑。他不假思索地斜着身子出发了,脑子里想着小时候穿着袜子在地砖上滑行的情形。身子刚一松懈,脚下的叶子就缓缓移动起来。起初,肯瑞克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意。可很快就失去了控制,脚下的小家伙们一个劲儿地飞快往前窜……当心了,前面不远就是万丈深渊呢!肯瑞克再也笑不出来了,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减速。他最怕身体坠空的感觉了,无论如何也得停下来!可惜他这次没把安纳尔的话听进去,从而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糟糕局面。
腿上用劲儿停下来!安纳尔冲他大喊。
其他男孩也加入了施援的队伍,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
腿上用劲儿……
眼看离悬崖仅几步之遥了,肯瑞克最后做了一把努力,总算戛然停下了。前行的冲势如此强劲,以致于他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一屁股摔倒在地。这一摔真是太及时了,因为只要再稍稍往前几毫米就是粉身碎骨。他从头到脚都筛糠似的颤抖着,冷汗淋漓,从小就惧怕一脚踩空的他此时整个儿瘫软了。大家没有怀疑到他的恐惧之情,都一个劲儿地为其勇气鼓掌。唯有瑞格勒蒙缇克斯从他身边滑了过去,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肯瑞克恼火地转向主祭司。小老头儿背朝他站着,只要趁其不备轻轻一推……不过邪念生得太晚了,因为眼前已经出现了梦幻般的一幕:瑞格勒蒙缇克斯居然纵身一跃,跳下了足足五十多米深的悬崖!肯瑞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想要阻止主祭司的疯狂之举:尽管这位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保护者是一个让人忍无可忍的臭老头,还是不能任其自杀呀!无论是读者还是笔者,我们都很清楚在魔法森林里,尤其还是在布罗塞利昂德森林里,瑞格勒蒙缇克斯跳下任何万丈深渊都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这样想当然是对的。您看看,脚踏树叶的瑞格勒蒙缇克斯正垂直而下,时不时轻踩一下各处伸展的树枝,潇洒地做着“冲浪”运动呢!话说回来,这些树枝也长得太是地方了……
所有男孩儿都不约而同地冲向悬崖边。眼前的情景让他们长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欢呼起来。大家屏住呼吸地看着崖下的那个身影,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瑞格勒蒙缇克斯是何等敏捷而神速,轻飘飘地便落到了地面。他示意让大家都跟上来。安纳尔是第一个跳下去的,在技术上与爷爷相比要逊色很多,明显地经验不足。肯瑞克已阵脚大乱,足下的高崖显得空荡无依,让他倍感压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他不知道这就是恐高症。布里斯和其他的男孩儿对这样的行动也没有把握,都站在悬崖边望着安纳尔如同杂耍一般的身影,一时间没人能做出跳下去的决定。这些享受着大好青春的少年可一点儿也没有自杀倾向。
俄伊比奥尼可斯出场了。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都跟在后面,与众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此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最新版的MP3播放器,并调到了最大音量。当米卡[7]唱腔的歌声骤然响起穿越整座森林时,大家都惊得跳了起来。俄伊比奥尼可斯冲着肯瑞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跳向了深渊。从身侧飘过时还抛出了一个挑衅意味的眼神。布里斯、吉勒达斯和皮埃尔也紧跟着跳了下去。强劲的音乐让大家的动作充满了节奏感。布里斯一人当先,“骇人”长发绺随风飘扬。其身后紧跟着堂兄弟俩。布里斯逐渐追上了俄伊比奥尼可斯。他看起来天分颇佳,最后还赶超了预言家,只是比安纳尔晚些到达。其他两人也很快赶到了。吉勒达斯肤色白皙,从而令身上的浪漫气质愈加浓厚。在其棕红色头发的映衬下,皮埃尔的深色头发显得更加醒目,哥特风格也越发突出。
此时此刻,肯瑞克一步一步地挪向了崖边,既不是因为勇气,也不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大胆,而更多的是受到了傲气和自尊的驱使。脚下空荡荡的深渊让他一阵晕眩,急忙缩身后退。
突然之间,阿尔代什小伙子身后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他失去平衡,一头栽倒下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森林。抬头时便看见莫尔万正从身边超过,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坠落途中,肯瑞克停到了一根树枝上。他长舒一口气,发现足下树叶的橘黄色吸盘自然而然地吸附在植物上,从而帮助了身体的减速。等心神稍定,他便继续了下坠旅程,同时在最近范围内寻找着各个支撑点,以便身体能够平安着陆。
肯瑞克总算是回到了地面,他的神智开始一点点恢复,呼吸逐渐均匀,心跳也慢慢放缓。莫尔万早已到了,肯瑞克气势汹汹地朝他冲了过去。但是瑞格勒蒙缇克斯立即将二人分开了。
住手!冷静点!入门课程还没结束呢。主祭司冲暴怒的小伙子命令道,同时用严厉的眼神盯着他。
肯瑞克一边踢走脚下的树叶,一边恶狠狠地盯着莫尔万。哼,晚一点再收拾他!接下来的课程不在此地进行,而是在上游地段几米开外的地方。当我们的主人公来到这片平原时,看到田野上分布着成百上千的巨石。
这些石头千姿百态、大小各异,大部分都呈蓝色或者灰色。日头显得离地面很近,阳光照到这些竖立着的巨石上,投到了地面的影子显得十分庞大。直至今日之前,在过去所有的时光里,这方永恒的神秘圣地一直将秘密牢牢地守护着。婀娜多姿的巨柱历经数世纪的风雨冲刷,依然傲然挺立,风采不减。它们的历史无人知晓,它们的过去沉淀为了秘密。现在谜团马上就要揭晓了: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每一位祭司或修士都与这个奇幻之地有着一种神圣的联系。瑞格勒蒙缇克斯开始讲话:
每一位修士初到森林时,都要来此种下石柱。把你们的石头取出来,它就在先前交给你们的匣子里。现在将石头置于地面,几年之后当你们完成了使命,就返回此地看它是否长大了。好好看看眼前这些巨柱,他们代表着你们祖辈的成就。
俄伊比奥尼可斯从托加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质的东西,一看便知道年代久远,居然很像航海用的六分仪。卡纳克[8]巨石林的排列可少不了这个物件。几个世纪以来,它成为了祭司手中代代相传的宝物。俄伊比奥尼可斯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工作,一边操作仪器,一边观察着太阳。进一步,退三步,想半晌。根据行家才懂的高深莫测的星体计算法,他朝左旋转了一定角度,然后十分有把握地用赤脚趾头指着地面的一个小点说道:
上陶垩代的新纪元将从此处开始。
你确定么?瑞格勒蒙缇克斯问。
当然确定无疑!俄伊比奥尼可斯有些不快地皱了皱乱糟糟的眉毛。
他叫安纳尔过来。这位年轻人一身古装,倒也与巨石背景颇为融洽。他把石头不偏不倚地放到了老祭司所指的位置。俄伊比奥尼可斯马上开始了接下来的操作。他继续摆弄着六分仪,重复着匪夷所思的动作为其他男孩悉心选址。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按其指令安置好了自己的石头。
男孩子们相视而望,在庄严无声中等待着。突然之间,安纳尔的石头开始长大……虽然只有些许变化,但众人都看得真真切切。瑞格勒蒙缇克斯脸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现在每个人都选一块石头,将来会交到你们的儿子手中。这样他们也可以在此地,甚至在卡纳克巨石林中留下自己的印迹。请注意,此处只有一块石头能长成巨柱,好好选吧……
还有什么话是瑞格勒蒙缇克斯没说的?这下子什么都变得复杂了:每个人都一心想着挑选一块与众不同的石头,好传给自己将来的孩子。瑞格勒蒙缇克斯已不是头次碰见此种情形了。他等了几分钟,觉得有必要催上一催,于是命令大家随便捡上一块,重要的是要快点!肯瑞克在石林中为将来的儿子挑选着石头,想象着自己的父亲为自己挑选石头的情形。倘若今日他也在场的话,看着自己成功地穿过思塔图拉会作何感想?不!自己这是怎么啦?既然这么憎恨这个人,就根本不应该去想他!再则,假设自己将来一天有了儿子,也绝不会让他跑到卡纳克来种石头,因为自己可没打算在此地终老。突然有一块比较独特的石头映入眼帘,他还是决定拾起来,万一将来……
离开卡纳克时,肯瑞克并没有回首,因为他知道前面还有其它同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等着自己。此时此刻,他几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了。
太阳悄然落山,天空中亮丽的桔色光线越来越黯淡。两位老祭司和一众修士在茂密而梦幻的布罗塞利昂德森林里渐行渐远。此时的森林分外寂静,仿佛已沉入了梦乡。大家走到了一个转角处,眼前出现了一片林中空地。这个地方太不同凡响了!因为周遭的树木都是如此……怎么说呢?如此神奇,甚至近乎荒诞……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些树一棵比一棵长得奇怪。就拿这个角落来说,大概生长着一百多棵树,而绝对找不出两棵相互雷同的。无限缤纷的色调让众人惊羡不已:各种各样无比鲜亮的色彩一应俱全,甚至还包括荧光闪闪的颜色。有的树木披着柔和无比的色调,近乎隐形。有的树叶十分巨大,有的则极端娇小,有的干脆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应有尽有。所有一切组成了一方奇幻迷人的空间,置身其中者全然沉浸于心醉神迷之中。
眼前的光线让肯瑞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让他想起五月至六月中旬阿尔代什最美的春末时光……在下午已近尾声、而夜晚却姗姗来迟的时刻,阳光显得美丽异常,倾洒在田野里,将麦穗一颗颗地照得熠熠生辉。这是一段稍纵即逝的珍贵时光,也是摘樱桃的最佳季节,每一位阿尔代什人都亲身经历过,也都尽情享受过……肯瑞克喜欢上了布罗塞利昂德森林,它带给他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暖,仿佛是游子归家的感觉。
俄伊比奥尼可斯神色庄重地发言了。他声音镇定,气质不俗。全场一片静寂。美丽的仙境也静静地聆听着。嘘……俄伊比奥尼可斯已经开始讲话了,我得赶紧住嘴才是。
我们现在位于千思林中。请把你们的种子拿出来。在你们降临人世的那天,这颗种子便被放入了你们的小匣子里,静静等候今天这个大日子的到来:也就是你们来到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日子。每颗种子都会发芽,会根据你们的出生月份,分别成长为松树、橡树、桦树等不同的树木。随着你们命运的发展,这棵树在形态甚至颜色上都会产生变化,从而与你们变得相似。这棵树代表着你们的精神状态,是你们修行生活的镜像反映。一旦成功完成训练课程,通过了所有考验,你们的名字就会刻在树皮上。有一天当你们离开自己的肉身,生命之树也就消失了。
作为实例,俄伊比奥尼可斯将身边自己的树指给大家看。这棵树简直美极了,连树皮都是金色的。它高大健壮,深深扎根于土壤之中。树皮上的名字亦用金光闪闪的字母写成。出现在修士们眼前的是大写的哥特字体,字迹显得分外清晰。此时一缕斜阳恰好穿过树林照射过来,令这个独一无二的签名愈加光芒万丈。
安纳尔好像生来就在苦等这一刻,此时显得分外激动。他用庄严无比的姿势将种子埋入土中。其他人见状也一一效仿。只有肯瑞克事不关己似的站在一旁。瑞格勒蒙缇克斯和俄伊比奥尼可斯都用眼睛的余光盯着他。肯瑞克自知必须埋下这棵神秘的种子,除此以外别无选择,于是也就乖乖照办了。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六棵新生的小树苗就冒了出来,加入了几世纪以来汇集而成的生命之林。安纳尔的是杨树,很快就长成了六棵中最粗的一棵。它的树干是苹果绿的,而树叶则是鲜红色的。布里斯的是桦树。尽管树干很细,却飞快地长着个儿,转眼间就已高耸入云。可匪夷所思的是,树顶上居然一片叶子也没有!肯瑞克的树先是慢慢地生着根,突然之间眼前一片尘土飞扬,一棵茁壮的橡树就这样横空出世了。它的枝叶如此茂盛,呈现出鲜亮夺目的绿色,仿佛已不需要再生长了一般。吉勒达斯的是蜜色的柳树,枝条已经在一个劲儿地发芽。
皮埃尔的椴树不是很高,但树干却很特别,上面形成了很多涡卷线状图案。莫尔万的松树整个儿都呈现出金属红的颜色。相比之下,其个头显得矮小可怜。正如俄伊比奥尼可斯所说,每棵新长出的树都与它们的主人相似,而彼此之间都各不相同。
夜晚已经降临。修士们也应该离开这一奇异之地了。肯瑞克一边前行,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树木上刻着的祭司们的姓名。他看到了瑞格勒蒙缇克斯的名字,它当然出现在整片森林中最大的那棵树上,彰显出“木秀于林”的不凡气势,远远地俯视着所有的其它树木。碰到一些很有意思名字时,肯瑞克禁不住笑了。例如嘎嘎比斯[9]、阿尔缇斯缇可斯[10]、德罗勒德缇可斯[11]什么的。这样东张西望地一路走着,肯瑞克渐渐成为了队伍中的最后一个,远远地落在其他人身后。
脚下突然被绊,他一个趔趄双膝跪地,双手狠狠地摔在了地面,手腕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这该死的树根!起身时,他发现牛仔裤、T恤衫、鞋子和双臂都覆盖上了一层黑灰。听到响声,瑞格勒蒙缇克斯和俄伊比奥尼可斯都警觉地转身,随即掉头赶了过来。我们的男主角此时满是炭灰,一身粪臭,显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两名前辈赶紧上前帮他。二人看起来异乎寻常地担忧。此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每个人都四处张望,试图透过密林找出笑声来源。但是四周又回归静寂。早上初到布罗塞利昂德森林时,肯瑞克听到的正是这个奇怪的声音。这个幽魂般的笑声让他越来越心慌意乱。他使劲儿地抖动身上的衣服,可黑灰依然顽固地沾在上面。
俄伊比奥尼可斯附身凑近瑞格勒蒙缇克斯的耳朵,吐词清晰地说道:
这可不是好兆头!
所有修士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两位老祭司并未再加解释,而是重新上路,急匆匆地穿过了这片荆棘丛。俄伊比奥尼可斯虽然赤着脚,却丝毫也不影响健步如飞。
布里斯过来帮肯瑞克,试图拍去他头发上的黑灰。他们又一次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安纳尔走过来劝他们加快脚步。算了,肯瑞克暂时就只能一身臭灰了。他疑惑地问安纳尔:
这里该不会烧过人吧?所以会有这些……他咽下后半句话,暗想:有这些祭司在,还会有什么不可能呢?
比这还糟!安纳尔神情严肃地答道。这个回答真是叫人感到安慰!
比这还糟?什么意思?
安纳尔看了看其他修士,他们已经走远了。感到谈话不会被人听见,这才继续说下去:
跟图缇弗惠的树有关。就是俄伊比奥尼可斯刚才解释的情况,当这个人死的时候,他的生命之树也随之燃为了灰烬。
布里斯紧张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仿佛它们碰了不吉利的东西似的。
图缇弗惠是什么人?肯瑞克继续问。安纳尔的话神秘兮兮的,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三人边走边聊。忧心忡忡的布里斯用自己所知的版本向肯瑞克讲述了这个祭司的故事。如果笔者没有听错的话,大致意思应该是这样的:坏祭司高康大托里斯把图缇弗惠给杀了。目的就是为了把已失乐园的入口卖给凡人。尽管被一大群祭司追赶着,这个杀人凶手还是在第一时间内成功逃脱了。安纳尔打断了布里斯,自己接着往下讲:
事发之后仙界众生与祭司们联合了起来,誓要找到逃犯。要知道如此阵势的大联盟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威力可想而知,所以最终将高康大托里斯给逮住了,然后囚禁在了勒索玛的幽闭地。在这个地方,所有的囚犯在整个服刑期间都会沉入睡眠状态。
说到这儿,安纳尔感到自己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瞥了一眼身后,赶紧加快了脚步。趁着他喘口气的功夫,布里斯接过了话头:
问题是关了十八年之后,教会基本上没有找到什么证据给他定罪。除了一位人证……
安纳尔双目圆睁,布里斯讲述的版本太过幼稚,简直让他忍无可忍。很显然这位新伙伴虽然很爱讲故事,却完全不知内情。安纳尔想到这儿连忙抢过了话头,低声责备道:
这么说来,你该不会觉得高康大托里斯是无辜的吧?哈,我们就差出个叛徒了!
安纳尔的反应之大让布里斯很吃惊,他辩解道:
我不是叛徒。让我把话说完,这样才能了解我的真实想法!
布里斯心平气和地转向肯瑞克,接着说道:
很明显他是有罪的,有一个人现场目击了行凶过程,正是高康大托里斯杀死了图缇弗惠!
听到这里,安纳尔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继续往下讲:
这个人就是安弗图缇克斯,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副管事。他是整个事件的关键证人。这里需要提到更为严重的一点,那就是高康大托里斯也是五大看门人之一。
什么?不可能!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厉害的原因!布里斯连声惊叫。
肯瑞克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为了搞清这团迷雾,只得继续追问:
看门人又是怎么回事?看什么门?已失乐园的?
说到关键之处了,布里斯小声告诉他。有五个项圈,每个都镶有一颗名为“艾斯忒莉亚”的宝石。这些神奇宝物价值不可估量,所以布罗塞利昂德森林选派了最为厉害的五个祭司来看守它们。这些圣物拥有不同凡响的力量,如果全部聚齐就可以让已失乐园的门得以重现。所以保管项圈之人被称为“看门人”。
但唯有梅林的传人才能打开这扇门,安纳尔自豪地说。你要知道布罗塞利昂德其实是由好几部分组成的。准确地说,是三部分。首先是潘蓬,它是人类的地界,与祭司无关;接下来是“中间地界”,也就是我们此时进行训练的地方——布罗塞利昂德森林;最后一个便是已失乐园,仙界生灵皆来自那里。作为祭司,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两大地界,让大家求同存异,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他停下看了一眼远远走在前面的养祖父,接下来说道:
用瑞格勒蒙缇克斯的话说,要把这一职责落到实处,每天的工作可不轻松。
肯瑞克有一个问题已经憋了很久了:
可为什么我看到了那么多的仙境生灵,既然这里并非他们的地界?
这次布里斯没有吭声,看起来并不知道答案。安纳尔对自己的“有问必答”很是自豪,解释道:
自从图缇弗惠被杀之后,仙界生灵就回不去了。高康大托里斯既然沦为凶犯,就等于撕毁了梅林制定的祭司公约。这一公约包括多个神圣诺言,我们作为未来的祭司必须得终身遵守。犯罪就是戒律严禁的首条内容。爷爷猜想是图缇弗惠在临死前将大门关上了,以阻止高康大托里斯把已失乐园卖给人类。他作出了这一英勇之举,牺牲自己保全了两界。不幸的是,由于事发突然,所以一些仙境生灵被困在了这边,也就是布罗塞利昂德;而与此同时,有一些祭司则被阻隔在了已失乐园里。十八年以来,大家都挤在这个小天地里共同生活着,但是这样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必须得赶紧重启通向已失乐园的大门,因为布罗塞利昂德变成了炼炉一般,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安纳尔的故事讲完得正是时候,因为整座森林最奇特的角落已经……不,应该说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它就是德落伊村落。一块牌子上标着村名:斯旺多尼亚。
太阳连续辛劳了15个小时,倦意渐浓,羞涩的月亮便悄然露出了脸庞。暗蓝色的天空繁星闪闪,让夜色显得尤为明亮。有几颗星星异常耀眼,时不时地还有美丽的流星划过苍穹。宛如梦境的星光下,远远显露出几座简陋的石墙茅顶屋。此地人烟稀少,分外寂静。根据笔者收到的最新消息,原来这些茅草盖的小房子里居住的是矮妖部落。
刚才安纳尔已经说过了,自从已失乐园的门被关上之后,矮妖、仙女、精灵、美人鱼等各类仙境生灵都与祭司一起群居在布罗塞利昂德。他们不愿去往它处,不仅担心被人类发现而泄露自身的秘密,更害怕高康大托里斯:这个坏蛋祭司已关了近十八年之久了,万一他从幽闭地逃出来丧心病狂地回来复仇怎么办?
安纳尔突然有了导游的使命感,开始向同伴们介绍斯旺多尼亚这一德落伊村落。他用手指着一些小洞穴的入口处说道:
这里是仙女们的地界,她们就住在这些洞穴里。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进去过。不过据说她们把里面打造得如宫殿一般美丽,墙壁都覆盖着金子做成的毯子。
布里斯看起来颇感兴趣,安纳尔见状及时地提醒他:
当心点,老兄,仙女会把那些凑得太近的男子吞吃掉。她们十分野蛮,更喜欢以同类为伴。
肯瑞克和安纳尔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嘲弄的眼神,布里斯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此时众人已向右边转弯,沿着一条略微上行的小路走着。一会儿就来到了位于斯旺多尼亚中央部位的一个湖泊,继续沿着湖岸前行。安纳尔一路介绍过来,他的同伴们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这里,他指着右边一片浩瀚的湖泊说道,这里就是美人鱼和其它海底生灵的居住地,也住着可怕的仙女薇薇安娜……
湖水的颜色让肯瑞克颇觉讶异:尽管是在夜晚,湖面依然闪耀着一种奇特的蓝色,泛着一层不太真实的金属光泽。不仅如此,湖面还倒映着成千上万的星星以及树木如织的整片森林。他好奇地问安纳尔:
可怕的薇薇安娜是怎么回事?
别着急,你有的是时间领教她的厉害!
大家又拐了个弯,再爬了一个坡……祭司街区总算出现在了眼前。
太好啦,我们到家了!安纳尔兴奋地叫道。
经过异常辛劳的一天,肯瑞克已经精疲力竭。他的第一感觉是将信将疑,因为连一个睡觉的地方都没看到!映入眼帘的更多的是参天巨树,还有举目皆是的郁郁苍苍。此时都到了这个点儿了,他也不想再继续发问,就任由这位新伙伴带领着,一门心思地盼望着能早点找到一张床!
就这家小酒馆了,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喝上一杯。瑞格勒蒙缇克斯宣布道。
疲乏不堪的肯瑞克颇感失望,但回头一想,睡觉前能吃上一口也还不赖。
众修士跟在两名老祭司身后,在一棵周长足足30多米的巨树前停下了。这样的树种在人间从未见过。肯瑞克仰头,看见所有树枝都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它们不停地抚摸着苍穹,而后者对其殷勤显得视若不见。巨树有两扇大门,皆由实心黄金铸成。在恢宏壮观的入口处已经有一个男人等在那里,他的黑色长发梳理得油光水滑,深色眼睛在黑夜中显得炯炯有神,笑时便露出了一口洁白闪亮的牙齿。
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客气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欢迎来到斯旺多尼亚,来到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园。我叫安弗图缇克斯,是布罗塞利昂德的副管事。
安纳尔在肯瑞克耳旁轻声说:
就是他亲眼看到高康大托里斯杀死了图缇弗惠!幸亏有安弗图缇克斯,我们才在十八年前逮住了这个恶徒,否则不知道又要祸害多少人!
安弗图缇克斯对着新来者露出了热情的微笑,邀请大家从两扇间入内。走进这棵不可思议的巨树之中时,肯瑞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原来宽敞无边,高高的天花板上蜿蜒盘旋着纯金打造的根蔓图案。这些根蔓雕工精细,呈现出三个相互套在一起的环形,其中分别刻着“克冈特”、“阿布雷德”和“格温维德”的字样。两侧地面上都放着陈旧的镜面,上面映照着三个圆环以及其中的字体。虽然照出的影像与天花板上的并无二样,但颜色却大相径庭,呈现出纯银的材质。三个神圣的词汇在镜像中显得清晰无比。
室内摆放着两张圆桌。盘子、酒樽等各色餐具都是木制的,做工细腻、美轮美奂。乍一眼望过去,很容易把它们当成精致瓷器。每张桌子上都标有同样的圆环图案。每个座位都堪比宝座,椅背上已经标有修士们的名字。房间的光线来自桌上的小玻璃瓶,里面聚集了很多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树干中设有十几个烛台,同样也是由萤火虫形成的。在稍远处略显昏暗的角落可以看到一个吧台,空荡荡的高脚凳子徒劳地等待着常客的到来。是啊,今天修士们进入布罗塞利昂德的方式确实有点冷清,招待会都安排在明天呢。这个小酒馆用作招待场所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仙女们彩蝶般地飞来飞去,忙碌着摆放餐具。一个年长些的胖仙女正在发号施令。
请碧多尼[12]小组加快速度赶紧把菜做好,修士们已经到了!阿嘉克丝[13]小组注意了,我居然看到了污迹。就在那儿,看地上!派克小组[14]是怎么搞的,这个叉子没洗干净!
仙女们对女管家的指挥言听计从,显得十分合作。
现场有四个从未见过的祭司,坐在一张摆好饭菜的餐桌旁,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有两张空椅子摆在一侧,显然是为俄伊比奥尼可斯和瑞格勒蒙缇克斯准备的。两个老头儿迫不及待地就坐了,他们一心想着把迟到这会儿的美餐给找补回来,所以早把安排年轻修士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满脸堆笑、一口白牙的安弗图缇克斯身上。
请大家入座!
六名修士被安排到了第二张桌子旁。这是他们来到布罗塞利昂德的第一个晚上,就在最负盛名的德落伊村落斯旺多尼亚的中心位置,可惜品尝到的主菜却是安静寂寥。
安纳尔感到与布里斯相处要随便一些,于是把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说出来了:
布里斯,是这样的,照肤色判断的话,你并不是真正的布列塔尼人?
布里斯故意操着浓厚的非洲口音反驳道:
当然是啦,为什么?
其他人都开心地嘲笑着安纳尔。布里斯恢复了正常的口音:
我是混血儿。爸爸是布列塔尼人,妈妈的祖籍为科特迪瓦。我是家族的第七代祭司。
哦……安纳尔含糊地应答着,看起来不是很相信。
那你呢?你是布列塔人么?肯瑞克问道,眼睛盯着对方那张阴阳两可的脸。在他看来,这张脸上掺杂了太多属于别人的家族气质。
当然是了!安纳尔愤慨地答道。
哦,酱紫啊?肯瑞克故意用安纳尔刚才那副半信半疑的语气说道。
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是在布罗塞利昂德的中心地带被人发现的,然后被瑞格勒蒙缇克斯收养了。是他亲自把我带大的。我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对这座森林的任何角落、所有秘密都了若指掌。而且……我还顺利地穿过了思塔图拉呢。只有真正的布列塔尼人才能做到这一点,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我们也一样,也从雕塑间穿过了!肯瑞克用傲慢的语气大声说道,同时心照不宣地看着布里斯。
安纳尔将半长的金灰色头发拢在耳后,席间没再吱声。他显得既沮丧又恼怒,定然在心底暗暗承认阿尔代什小伙儿的话有道理。布里斯冲肯瑞克笑了笑,对其意外施援心怀感激。一时之间,这张桌子陷入了沉默。酒馆其它角落的氛围可截然不同。老祭司们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讲着逸闻趣事,蜂蜜酒也咕哝咕哝地灌进了喉咙。大家往往以为这种酒不厉害,其实它的酒精度相当高,足以让人感到晕头转向。
这顿饭终于吃完了。瑞格勒蒙缇克斯正要打发大家回去睡觉,突然想起还有一些细节忘了交代。布罗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起身过猛,险些摔倒,赶忙踉踉跄跄地扶住了桌子。他看起来醉得不轻。不过酒也有酒的妙处,诸位请看:他此时不仅保持着与生俱来的不凡气度,还破天荒地笑了几秒钟!小伙子们可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呢,刚才饭桌上的沉重气氛顿时化解了不少。每个人嘴角都露出了笑容,善意地嘲弄着他的醉态。而主祭司很快就恢复了严肃:
明天是探索之旅的第一天。希望你们鼓足勇气,迎接挑战。早上八点准时来此地集合。
相比其同伴,俄伊比奥尼可斯的醉态稍轻一些。他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瑞格勒蒙缇克斯,扭头示意他看身后的大箱子。
啊,对了,我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我们还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呢。
俄伊比奥尼可斯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六个匣子一一分发了下去。匣子前面也镶嵌着克冈特、阿布雷德和格温维德三个圆环。众人很容易就打开了手中的匣子,发现左边部分由一些屉状小格子组成,里面尚空无一物。每个格子上都贴着一张标签,上面的名字十分奇怪。原来这就是祭司培训的主要科目之一:修士们必须把自己找到的或者导师们奖赏的种子放入这些小抽屉里。每个匣子都配有一本说明书模样的小册子,对各类种子的名称和特点一一做了说明。例如阿尔法特有驻颜功效,鲜荨麻治疗枯草热,蓍草加速老化,安喜拉导致阴阳颠倒,阿助图促进种子生长,塔哈古让人口吐真言,尼缇托利亚让眼睛在黑暗中见到光亮,奥布索拉特让人在水中也能呼吸,玛拉维让身体在瞬间隐形……小册子中列有成千上万个不同品种,而每类种子都具有独一无二的奇特功效。
匣子里还装有一把崭新的小镰刀、一本说明手册、一件修士专属的紫色托加袍以及一本布罗塞利昂德地图。说明册小纸套上的广告语颇为乐观:“翻一翻,欧甘文字尽数掌握……”
男孩子们从酒馆中走出来时,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安弗图缇克斯手中提着个萤火虫灯笼,将前往新住处的方向指给修士们。一路走过去,他们看到好几棵树都长着金灿灿的大门。肯瑞克了解到今晚见到的祭司们就住在里面。此时月亮已经不见了,星星们也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肯瑞克认不清路,盲目地跟在安纳尔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绊倒。他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在爬一个缓坡时感动腿脚都要抽筋了,好在此时耳侧传来了一个声音:
就是这儿!
安弗图缇克斯在两棵小树前停下。与方才看到的金门树宅相比,这些小树的木门显得毫不起眼。因为走了一段夜路,副管事先生有点担心仪容,偷偷地梳理了一番头发。
皮埃尔、莫尔万、吉勒达斯!你们的寝室在这边。他指着一棵树说道。安纳尔、布里斯、肯瑞克!你们的在那边。说这话时,手又指向了第二棵树。
两棵树之间大约隔着15米左右的距离。连一声晚安都没道,大家就分别钻进了自己的树屋,看起来这两组人之间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
眼前漆黑一片。安纳尔用手拍了两下,一团“旋风”应声而至,屋内顿时一片光亮。成千上万的小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在他们的头顶上方形成一束巨大的亮光。室内的陈设让人失望,即使在小生灵们的亮光辉映下,依然显得分外简陋。地面上放着三个草垫子,彼此之间隔着一定距离。他们的“床垫”由脏兮兮的布料做成,里面填塞着稻草。床上的兽皮被褥散发着浓厚的鞣革臭味。卫生间的入口位于房间隐蔽的一角。这个住处不仅寒酸不堪,还显得丑陋凄凉。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机,没有录像,也没有巧克力条藏在床垫下。肯瑞克对森林中的新生活刚产生了一丝兴趣,此时却完全陷入了失望之中。他沮丧不已,情绪降到了零点。他肯瑞克就要在此一蹶不振了,定然如此!
三个男孩子在床脚发现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他们的洗漱用品和衣物。肯瑞克十分吃惊,昨晚落在宾馆房间内的东西居然一样不少地出现在了这里。换做昨天,他肯定不会相信这事的。他感到恍如隔世,好像上次见着法比安、大卫还有妈妈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到他们,肯瑞克心中又重燃起勇气。
虽然身下之床谈不上舒适,他还是躺下了。萤火虫也熄了灯。肯瑞克在脑海中盘算着自己的潜逃计划:它将在今夜付诸行动。
附篇
[1] La Mayenne,卢瓦尔河大区的一个省,位于法国西北部。
[2] Forêt de Paimpont, 位于布列塔尼地区的伊勒-维莱讷省(Ille-et-Vilaine)。
[3] “Lexomilus”一词应该是对 “lexomil”(一种安眠药)的幽默影射。
[4] Koh-Lanta,法国版的“幸存者”真人秀节目。
[5] Les Côtes-d’Armor, 布列塔尼地区一个省份。
[6] Gabriel,《启示录》中提到的七大御前天使之一。
[7] Mika (1983- ) ,原名Michael Holbrook Penniman,著名创作歌手。
[8] Carnac。布列塔尼原住民于史前遗留的绵延数公里长的古坟巨石。
[9] Cacapix,让人联想到法语单词“caca” (屎)、“piss”(尿)。
[10] Artistix, 取自单词“artiste”(艺术家)。
[11] Droledetix,幽默影射“drole de tic” (滑稽怪相)。
[12] Buitoni是意大利有名的食品品牌。
[13] Ajax,清洁剂品牌。
[14] Peck, 与洗碗精品牌Paic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