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乃埃涅里克·火之生,也被称为山怪杀戮者、懦夫之噩梦、裂骨者,是圣费雷利安努斯之盔甲的合法继承者,曾三次踏上过前往此地的荣光之旅!”身穿血红色战甲的诺斯人踏着一具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炫耀地用一只胳膊挥舞着手中的重锤,郑重其事地吼出了这段又臭又长的废话。所有从冰川里出来的蛮子在这方面都惊人地相似,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对他们的那点儿破事很有兴趣似的。“这位是阿丹·暴哮者,曾经在五天内用一把匕首猎杀了七头神威兽的神眷之子,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光荣的锐声之原。”
“听上去不错嘛……”明摩挲着挂在腰带上的大口径手枪,想象着用一发爆破子弹放倒这两堆低智商肉块中的某一堆的场景。作为他们所属的那个天知道叫什么狗屎名字的部落里的冠军勇士,站在他面前的这对肌肉男理所当然地拥有全部落最好的盔甲,但不幸的是,这个“最好”的评价标准并非基于它们的实用价值:为了能在不至于压垮穿戴者的前提下把整套行头做得尽可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拉风,蛮子们的工匠通常会用黄铜薄片甚至柔软的黄金作为盔甲的主要材料,而非可以防弹的钢板和复合纤维材料,然后再用各种各样的宝石、贵金属和战利品在那上面弄出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小丑式装饰,最后涂上一层像发情的猴子屁股一样红的油漆。就实用角度而言,这样的铠甲甚至无法抵御一把切肉刀或者劈柴斧的猛击,更遑论阻挡穿甲弹了。但在那些大脑表面极度平滑的家伙看来,这种华而不实的薄弱装甲恰恰可以最大限度地彰显出穿戴者的“英勇”。
“我的名字是明,来自南方的大都会。”
“软弱无力的名字,和城里来的耗子倒是般配。”自称为火之生的那个大块头取下了带有一对铜铸双角的头盔,朝着他与明之间的地面上吐了口唾沫,以示挑战。这片肥沃的黑壤早已被鲜血所浸透,其中一些来自明的战友,但更多的则是从北方蛮人的血管里流出来的。“但至少是只有点胆量的耗子,比那些缩在王八壳里发抖的杂种和孬种像样些。”
“所以?”
“所以你有资格死在我们的手里,城里来的臭耗子。”暴哮者高高举起了巨大的连枷,摁下了位于腰带上的一个红色按钮。挂在动力连枷顶端的带刺铁球随即在锁链的带动下飞速旋转起来,在他面前舞出了一片银色的光影。“来吧,害虫!来迎接我们赐予你的光荣!”
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随即举起了自己的那根齐眉短棍,将棍子包着铁皮的一头闪电般地戳向了对方的面部,当年轻的蛮人下意识地朝后退去时,明已经欺身闪过了那片足以碎肉断骨的光影,朝着对方漆成金红双色的胫甲快速挥出了一棍。这一下子的力道不算太大,却全都通过那层中看不中用的黄铜传进了蛮人的膝关节里,随着一声吃痛的低呼,暴哮者打了个趔趄,险些失去了平衡。
如果是一对一的公平对决,明只需要最多五秒就能解决掉这个徒有一身蛮力与血气之勇却缺乏技巧的蠢蛋。但很不幸的是,火之生可不打算就这么袖手旁观。虽然那柄沉重的碎石锤速度缓慢,不难躲开,但当明闪过接下来的两次锤击之后,那个年轻蛮人已经晃晃悠悠地重新爬了起来——他的一处臂甲在摔倒时被乱转的动力连枷打飞了,大块的皮肉与脆弱的黄铜一同被撕掉,但这小子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即又一次挥起了连枷。
这一次,明选择了更加主动的战术。众所周知,动力连枷是一种威力可怖但笨重的玩意儿,虽然对经验不足的对手可以造成压倒性的心理压力,但背着一大箱蓄电池和高功率电动机显然不会对使用者的灵活程度有什么助益。在朝火之生虚晃两棍,并诱使这个大块头胡乱砸出一锤之后,明躲过了暴哮者的又一次盲目的冲锋,像一只灵活的蜻蜓般绕到了对方的身后。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明完全有机会拔出手枪,送这个可怜的家伙去见鬼,但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举起短棍,将它戳进了这家伙背着的动力包和连枷之间,干净利落地扯断了连接着二者的电线,并将断裂的线头戳在了那家伙的血红色盔甲上。随着上百伏特的电流源源不断地通过黄铜盔甲被导入体内,这个可怜的蛮子发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然后像一棵被砍倒的小树一样倒了下去。
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还没等明来得及为自己方才的成功感到庆幸,一阵不祥的酥麻感就已经像海蜇的触须般攀上了他的一条腿。接着,强烈的刺痛仿佛无数探入他血肉之中的细针般开始沿着腿部的神经四处蔓延,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抽走了他全部的力量,迫使他跪倒在了地上——造成这一切的是一具尸体,一具穿着与暴哮者和火之生形制相同的金红色铜质盔甲的尸体。这个蛮子在先前的战斗中死于明的一名同伴之手,但他的盔甲替他完成了最后的复仇:被自己背负的能量包击倒的暴哮者在绝望而盲目的挣扎中抓住了这具尸体的一只胳膊,而当明抽回自己的短棍时,他的一只脚也恰好踏中了这家伙雕刻成怒吼魔鬼形状的头盔。
“耗子果然还是耗子,只会搞这些下三烂的把戏。”名叫火之生的蛮人从血红色的格栅头盔后发出了一阵足以让发情期的牛蛙自惭形秽的粗犷大笑。他扔下了手中的大锤,拔出了一把用骨头磨成的尖刀。“但诸神已经做出了公正的裁断!你的伎俩失败了,耗子。我会让你活着看到你的心肝被我掏出来吃掉——放心,到时候你也可以分上一份儿。”
明竭力抬起眼皮,看着这个赤甲巨人朝他一步步逼近。出于北方蛮子固有的傲慢,这家伙刻意走得很慢,显然打算尽可能地将恐惧刻入受害者的脑海之中。虽然危险近在眼前,但在电击导致的麻木与痛苦的双重束缚下,明甚至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他只能用意志力强迫自己一寸又一寸地挪动右手,慢慢地拖动着几乎没有知觉的指尖接近挂在腰间的枪套……
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枪套连同里面的手枪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有一根在搏斗中被割断的皮带。我完了。明放弃了努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正在朝自己接近的骨刀。他并不惧怕死亡,但很显然,被这把钝刀子割开肚子肯定不是件舒坦的事儿。
接着,那只握刀的手突然松开了。埃涅里克·火之生的红色胸甲上出现了一个弹孔,而他也在子弹的冲击之下朝后退了一步。大块头蛮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似乎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但紧接着,轰入他胸膛的高爆子弹就把他胸腔内的器官连同肋骨一道炸了个粉碎。在爆炸冲击波的推动下,碎裂的骨肉混合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黏稠物质,如同喷泉般从金红色胸甲的弹孔与接缝处喷涌而出,顺带也为这家伙的光荣一生画上了一个对他而言还算圆满的句号。
“你刚才打得不错,小子。”一个披着斗篷的瘦高人影出现在了夕阳西下的光辉之中,耀眼的余晖沿着他的斗篷边沿流泻而过,让他看上去宛如一位活生生的圣人,甚或是降临凡间的天使,“可惜还不够好。”
“是的,先生。”明在自己的身体允许的范围内动了动肩膀。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暴哮者的呜咽已经变成了痛苦的喘息,而当一发子弹轰进他的脑门之后,就连喘息也消失不见了。“我来迟了,而且我刚才应该注意脚下的。”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吹了吹从手枪枪口冒出的发射药青烟,“你刚才完全有机会用更安全可靠的方式解决掉那个小子,然后再对付他的同伙——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用那种花哨而且不安全的手段?这两个浑蛋和他们的同伙刚才杀了我们四个人,你完全没必要和他们讲究什么公平决斗。”他将手枪抛向空中,然后又准确地接住,“更何况,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大都会的时候,似乎正是因为用这玩意儿出名的。”
“但我刚才没想到……”明试图辩解。
“那你最好确保下次遇到这种事时能够想到该这么做。到天日山的路还很长,而我需要你活着爬到那顶上去。”男人说道。
“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根据我的记忆,这似乎是你以前最喜欢说的话。”
“当然。”明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在男人的帮助下从吸饱了鲜血的泥地里爬了起来,在他身边,四名披着暗绿色斗篷的同胞和十个赤甲蛮人的尸体残块已经开始在阳光下腐败、肿胀,无数大头苍蝇正在被这里的盛宴吸引,像一团鸣叫的阴云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未来的日子里,它们还会得到更多的盛宴,它们的后代亦是如此。没有人会去掩埋死者,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因为在这里,死亡并非单纯的死亡,而是一种献祭。“当然,我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