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蓝褐相间的小行星孤零零地绕着一颗暗淡的恒星旋转着,在这颗行星附近,一颗更小且色调灰暗的卫星同样孤单而平静地绕着它旋转。在恒星暗弱的光芒照耀下,那颗行星看上去犹如一只长满蓝色霉菌的干瘪梨子,而它的卫星则像一只卖相不好的烂土豆。一座老旧的太空站静悄悄地停在二者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上,活像一只迟迟无法在两份食物间做出选择的苍蝇。在离空间站的重力发生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记者走进一家不起眼的饮品店,推开了小店仅有的三个包间之一的门。说是“包间”,其实只够勉强容纳一张伸缩式桌板和两只酒吧凳。一侧的墙壁上开着扇假窗户,里面循环播放着虚拟生成的田野景象。
“很高兴你能按时赴约。”当记者随手关上那扇仿古木板门时,已经坐在桌前的老人举起一杯用浓缩果汁冲调的混合饮料,朝着对方点头致意,“我的时间很紧张,先生,希望你能谅解这一点。”
“这我能理解。”记者在空着的座位上坐下,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小杯本地产咖啡,目光仍然停留在老人的脸上。尽管老人的岁数已经超过了邦联公民的平均预期寿命,但由于延寿治疗,他的面孔上看不出多少岁月侵蚀的痕迹,仅有的几条皱纹和些许灰发看上去倒更像是刻意被留在那儿的。这样的仪表通常只能在那些来自邦联核心区域的人身上看到,而这样的人在伊吉丽亚并不常见——平均每两个标准月,才会有一趟定期航班往来于邦联核心区域与这个偏僻角落之间,而下一趟航班的出发时间就在六个小时之后。
“不过,既然你准时到达了。”老人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仿古挂钟,“那么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讲完我的故事——当然,你来这儿为的就是这个,不是吗?”
“您是说,您之所以来到伊吉丽亚,然后又大费周章地联系上我,就是为了向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农业期刊记者讲一个故事?”记者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让您一定要到我们这儿来讲呢?要知道,伊吉丽亚差不多是邦联境内消息最闭塞的地方了,如果您真的有好故事,在其他上百个邦联成员国里,您都能将它卖出比在这个农业殖民地高出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
“这我很明白,但如果我在不那么闭塞的地方说出这些事情,那么某些……麻烦也会如影随形地到来。”老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所以,对我而言,伊吉丽亚的偏远恰恰是我所需要的——我已经购买了六小时后那趟飞船的最后一张票,而这里尚未接入邦联即时通信网,与邦联其他成员国的通信只能靠飞船运载的压缩信息储存模块。换言之,即使有其他人得知了这件事,也不至于影响我接下来的……安排。”
“没有人会那么做的,先生。”记者毫无特征的脸上出现了几丝激动的潮红,“我们伊吉丽亚人最重视的就是信用与操守,不是那些——”
“当然,我信任你们,但这并不意味着谨慎是多余的。”老人点了点头,“好吧,让我想想……我们该从哪儿开始呢?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而且严格来说,它在我被卷入其中的许多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老人的语调就像古井水面上泛起的微小波澜,低沉、缓慢,却充满了沧桑感,“你对‘西格玛分遣队事件’了解多少?”
记者习惯性地眯缝起了眼睛,搜检着脑海深处那些久未触及的记忆片段。“如果我没记错,邦联当局对此的公开报道似乎不是很多。他们说……”
“他们声称,那支倒霉的舰队在进行军事演习时发生了导航失误,在返回常规空间时撞进了一颗流浪褐矮星的气体外壳……”老人替他说完了话,“这种说法可够蠢的,不是吗?想想看,十七艘装备精良的军舰——差不多是当时的邦联五分之一的常备舰队——居然会在演习过程中同时发生导航失误?就算所有伊吉丽亚人都在明天变成天使,概率多半也比这种事要高那么一点儿。”
“没错。”记者答道,“我也不相信这种说法,但那些传说和谣言的可信度只比这个更低——心怀不轨的外星人袭击、船上爆发了无法控制的疫情,甚至有人还说这支舰队集体叛变,去当了海盗。当海盗!什么家伙才能想出这种鬼话?!”
“肯定是那种看多了三流小说的家伙。”老人赞同地耸了耸肩,“很好,看来你比你的大多数同行都更有脑子。在许多时候,事实要比传说和谣言简单得多,有时却恰恰相反。”
记者盯着杯中的咖啡,没有说话。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不,我的真名叫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你不可能在任何公开的邦联档案中查找到。”老人继续说道,“在数以百计的相关档案里,它被删除、涂抹、篡改;另一些档案则被深深地埋进了无人注意的角落,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那件事,那件在四十九年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