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囚笼
  • 索何夫
  • 2155字
  • 2021-07-15 15:46:45

对于一个在生命科学专业惨淡挣扎了整整十年的倒霉鬼来说,最令人兴奋的事——至少是其中之一——莫过于成为一种有着全新生存方式,以及显然与其他生物都截然不同的生命史的生物的首位发现者;而最不幸的事则是,在发现它时,你自个儿恰好正在成为它的牺牲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好事者考证过,很可能是本世纪初的那几年——生物学相关专业就一直是“前途黯淡”“不好混”的代名词之一。尽管这个世界上的几乎每一个人——或许我在这次真人秀的旅途中段碰上的那几个住在中非雨林里的俾格米部落民可以除外——都受益于我们的辛勤劳动和智慧的结晶,但像我这种从二流大学的二流生物专业毕业,然后辗转在各个随时可能倒闭或者裁员的三流公司打下手的家伙,却从来没和“发财”这个词儿扯上过一丝半点儿的关系。

更糟糕的是,我同样也不是个安贫乐道的家伙,尤其是在得知读研究生时和我待在同一个实验室里的清秀女孩居然与一个刚出道不久,而且在很久之前就与我相识的二流主持人混在一起之后。

这也是我会报名参加这次真人秀的缘故。

“最后净土大挑战!”这场连名字里都塞满了商业化铜臭味和三流文艺青年式酸臭味的真人秀,真是我最最不喜欢的类型。按照它的规则,如果要获得胜利,我必须沿着儒勒·凡尔纳的成名长篇小说《气球上的五星期》中的路线徒步——没错,是徒步,不准乘坐包括热气球在内的任何交通工具——沿着赤道的方向横穿非洲大陆,并确保另外二十三个竞争者都不能在我之前做到这一点。

唔,我得承认,作为一只被常年圈养在实验室里摇管子的俗称“生物狗”的两足生物,以我的体质、经验和个人能力,其实都绝对不适合如此艰苦的旅行。然而我还是在权衡良久之后,选择了报名。

这在一方面是因为足以让我摆脱眼前痛苦劳碌、浑浑噩噩生活的丰厚奖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个胆敢和我学生时代女神暧昧不清的小子正是这次真人秀的主持团队中的一员。从南方古猿时代之前流传下来的雄性行为模式,让我极其希望在这家伙面前获得胜利,展示自己,让他看清楚谁才是更强、更聪明、更有权把基因传承下去的那个个体!

当然,至少在一开始时,我并没有对成功抱太大希望——直到我发现其他参与者居然都比我更弱鸡时为止。

在旅程的开端,那些愣头青还有余力优哉游哉地上传他们在桑给巴尔采摘丁香,或者在维多利亚湖边钓鱼的视频。

但随着相对发达安定的东非地区渐渐被我们抛在身后,这班养尊处优的小布尔乔亚很快就在没有自来水、电力稀缺、卫生条件奇差的环境中现出了原形:有两个家伙刚穿过乌干达国境,就火速宣布了弃权;八个倒霉鬼在乍得南方的荒漠里因为缺水、迷路,没有抽水马桶,患上寄生虫病和被当地人打劫而自行弃权;从中非方向迂回的六个家伙情况更糟——其中一个因为卷入班吉市贫民窟里的一次街头交火而送了命,另外五个只是在国境线边上晃悠了一圈,便果断选择了打道回府。虽然我的对手里倒也有那么三四个半职业探险家,但无常的命运早早便替我排除掉了这些强有力的竞争者。

总之,当我牵着骆驼,步履蹒跚地离开早已变成一摊肮脏的含盐污泥的乍得湖南岸时,这次真人秀已经正式变成了属于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残存的几个家伙自知成功无望,早已主动放慢了脚步,并且避开了最糟糕的地方,将竞赛变成了一次纯粹的旅游秀。

为了挽回收视率,节目组的家伙们开始将目光放在了我的生物学学历上……

于是,我开始不断接到指示,要求我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进行一些节外生枝的小小冒险,哪怕我反复声明我所学的专业和野外勘探完全无关也没用。

唔,这就是我碰上“狱卒”的直接原因。

自从离开炎热荒凉的中非地区,进入林木茂盛、绿意盎然的几内亚湾沿岸之后,根据节目制作组的授意,我不止一次地离开计划路线,前往一些据他们声称“绝对没有危险”的地方进行所谓的“冒险”。

这些所谓“冒险”的内容,基本上大同小异:根据临时转发给我的地图,找到所谓的“神秘古迹”——通常是殖民时代的法国人和英国人留下的传教站、小型堡垒或者仓库的遗址——郑重其事地在那些断壁残垣里晃悠一圈,随便抓着几只奇形怪状的小生物,摆出一脸大惊失色,让我自个儿都难为情至极的表情,再向啥都不懂的观众们随便科普一点儿自然科学知识就成了。当然,这些活儿都非常安全、毫无难度,顺利得甚至连我自己都放松了警惕。正因为如此,当我在最后一次“冒险”中进入一处曾被兼作乡村医院使用的废弃天主教堂,并在积满灰尘的药剂仓库里发现那只尘封已久的箱子之后,我不假思索地直接打开了它。

那只用来自遥远的勃艮第的木材制成的箱子里,塞着一沓笔记、几只瓶口被蜡封住的瓶子和一盒已经锈成一团的手枪子弹。

如果在那时,我还保留着一点儿最起码的理性与谨慎,那么整件事多半也不至于演变成现在的样子。现在想来,那时我至少应该先认真阅读那些由英法双语写成的笔记,好好动脑筋思考思考其中所传达的信息,然后再决定是否要拧开那些瓶子上的蜡质封印。

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这么做。

“呐,大家看,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了哦……”入戏太深的我像个货真价实的探险节目主持人一样,举起了一只瓶子,在负责摄像的微型机器人的镜头前很招摇地晃了晃,还配上了一个我自以为很帅,其实多半傻得冒泡的笑容,“好了,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接下来,我要在各位面前慢——慢——地把瓶子打开,让里面的秘密重见天日!”

然后,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蛋,我他妈的真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