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而为人造化弄人

既然生活的本意是生下来活下去,那么活着才是生活唯一的本质。也许生活不遂人愿,有时候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着,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命运由己不由天的最高境界是“心物合一”,在时乖运蹇之时能随心所欲为心之所向的生活创造一个又一个支点,然后撬动整个狭义命运。

梁晓诺既做不到王阳明所谓的“知行合一”,更做不到庄子《逍遥游》里的“至人无己”的忘我之境,只能竭力不去想那些戏剧性的情节浑浑噩噩地生活着。

他觉得似乎只要乔装成一具行尸走肉,那些悲伤就无寄生之处。可他低估了悲伤的寄生能力,即使模仿得惟妙惟肖,那些悲伤始终没有半点怜悯之意,一旦发现有机可乘时,就跳出来嘲讽他一阵。

梁晓诺有自嘲的本事,却没有承受它的能力,悲悯得身心憔悴,感觉眼前的世界一幕幕昏黑下去,像级了世界末日的来临。

言情剧里失恋的人往往一心扑在失恋的内在情感中,而忽略了外在的环境,出门往往会撞到墙、杆之类的东西或者被车撞死,以此来表达失恋的悲惨。

此前梁晓诺总觉得这种桥段滑稽可笑,是导演风骚的情怀卖弄技巧。直到撞杆这种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才恍然原来这事真的存在。接着他悟道似地笑了,笑着笑着也就沉默了。

李锦萍因亲眼目睹了自己挚友为情所困时,死气沉沉、阴阳怪气的颓然样,从而产生了怜爱情怀。这种情怀在她长期积累下,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恨——对梁晓诺的恨。而这个恨仿佛一颗毒瘤,会长期埋藏于深处,只待有朝一日彻底爆发。

这天,李锦萍突然心血来潮,去看梁晓诺以往的朋友圈动态,她综合了他所有字里行间,再结合自己的猜想,武断认定他就是对林诗语不忠贞后,为挚友感到深深地不值。

而后的她实在忍无可忍,为林诗语打抱不平,给他发消息说“你这人真是高深莫测把我们都骗得团团转——好吧我们被骗也算你本事厉害,但你骗语儿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亏她对你这么深情,你这样戏弄别人的情感难道就不怕遭报应?我祝你将来顺风顺水最后不得善终!”

说完这些觉得不够痛快,接着摆诛心计说:“你可能不知道,你们刚分手时语儿无时无刻不在默默流眼泪,无论我们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没过几天她又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那几天的她憔悴得——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我是搞不明白你良心到底去哪了?语儿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让她为你遭受这样的罪!?不过好在她烧退了之后慢慢地也就精神起来了,谢天谢地老天爷总算还是通情达理的,最近更好了还有个高富帅天天给她献殷勤呢!我觉得吧他比你更配语儿,所以为了语儿的幸福快乐我有必要警告你你最好离她远点——请不要再来打扰了权当我求你!刚才骂你的话可能有点不适,但那就是我的胸臆,你就自求多福吧!再见——不!是再也不见!”

李锦萍将偶像张爱玲被胡兰成欺骗的愤恨之情此刻尽数发泄在他身上,恨不能给他抽筋扒皮。

梁晓诺看着信息一条接一条不间断地在眼前铺展出来,有种身心被抽离的感觉,愣了半天没反应。

李锦萍的那些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半会消化不透,首先激起的是错失之感忍不住揪心的痛。

多看几遍读懂深层含义羞辱时只感觉羞愧和窘迫,面红耳赤全身滚烫忽而又急转发凉。

梁晓诺委屈地想自己也是个受害者,怎么还让自己原本死无葬身之地的爱情在死透了后还要被人拿出来鞭尸?——这太不合道理了,他挣扎着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却痛恨地发现和她已成陌人。

梁晓诺一腔委屈、不甘无处发泄,气愤得杀人的心都有,他恨不能跑去李锦萍宿舍找她说清楚,无奈他连她宿舍在哪都不知道只能怨天怨地说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一阵漫无目的的抱怨后,冷静下来换一种思维又想,觉得林诗语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也属空穴来风的事——他觉得从某个方面来说自己的确对爱情不够忠贞,自己应该坚守着对林诗语的爱至死方休,哪怕林诗语不在爱自已。

有了这种想法后,他觉得李锦萍的误解和谩骂,也就变得无可厚非了。可一旦这样想,他又感觉更加惭愧了,似乎也为林诗语喜欢上自己而感到不值。

但自尊又不容许自我践踏得一无是处,所以只能坚强地顺着委屈继续想下去,忽然间又大度地来想算了,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为这个闹剧埋单的话,那么就让自己来承受所有。

此时此刻的梁晓诺在生活连环计的蹂躏下,已无奈到只恨没法咯一口浓痰,狠狠地啐到生活这个东西的脸上。

李锦萍的讽刺原本是有万点暴击伤害的,她觉得这一记绝招放出去梁晓诺不死也重伤,至少能掉半血。

谁料如今的梁晓诺已经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成为一个负伤的“黑洞”,能够吸纳无穷无尽的伤害。李锦萍的那一记伤害被他吸受时,也就发生了一些初始反应,就像黑洞吸纳恒星那样,接着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他刚听到李锦萍说林诗语也曾为此情而哀时,有那么一瞬心被刺痛,有些失悔当初没有放下尊严去成全爱情。

但这种悔经不起推敲,毕竟绝大多数后悔都是在不充分尊重既往事实的基础上,所产生的一种错位情感,何况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谈后悔了。

梁晓诺觉得一切假设已经没有了意义,只能用“至少曾经彼此爱过”来自,慰,接着聪明地置身于局外人去想,想也许真有一个白马王子在追求林诗语,也许那个人真是她的命中注定,那么就祝她幸福快乐。

情之所以以舍为尊,是因为从舍下到放下需要一个漫长的煎熬痛苦的过程。

梁晓诺的善良促使他萌生博爱情怀,要祝愿天下所有的不美好,都能够美好收场,但他始终还没有修炼成精拥有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那种慷慨无私的博爱胸襟,所以想到别人幸福自己孤独又自怜得心酸不止。

“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的保障前提是当客观存在不能被改变时至少要改变主观意识形态。

最近梁晓诺的主观意识形态在各大圣、俗层次间游弋,有时游到圣洁之地他会高明地想,既然内心再怎样痛苦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么何不立身于痛苦之中敞开怀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一些!

想到此他张开双臂,在无我之路上一骑绝尘,所向披靡。

有时候又跌落凡尘,成为滚滚红尘中的一个凡夫俗子,直哀叹人间愁滋味。愁得实在没办法续以潇洒前行之时,他可怜得只能用“当一个人失无可失之时便也是得到之时”这话来作自勉。

然而事实证明“天”果然不会绝他人之路,此前梁晓诺萌生的不彻底的博爱情怀,竟在无知觉间茁壮成长。

在他感觉实在走不下去的时候会落魄地想要不要放弃自己甘愿堕落之时,客观地察觉到这结局似乎很圆满——不可否认除他之外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美好。

但又似乎很遗憾之时,博爱情怀又处使他萌生新的希望想竟然一切都在变好那自己怎能甘心掉队。

这种博爱给的精神支柱,让他又想起此前为要报复林诗语,而甘愿堕落的想法,现在忽然觉得那想法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随后他思想境界也拔高到让凡人肃然起敬的地步,想众人皆好己独堕又何尝不是一种爱而不周呢?

他想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里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多多少少都牵动到了另外一个人快乐与否,既然如此那每个人都有必要先把自己修炼好这个世界才能达到真正的美好。

为了让在乎自己的人安心,每个人都有必要至少活出一个平凡而不平庸的人生。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梁晓诺觉得有必要继续拾起书本格物修身走失恋之前没走完的路,虽然此时他觉失去了很多东西,感觉不到走下的意义。而他此刻的信念就是再走一步。

他虽然认定知识并非一定就是好东西,但他想人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不确定,在成长过程中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皆有可能背叛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背叛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在质变之时把握好“背叛”这个关键的变量,让它尽可能地往好的方面叛变?

那么在背叛之前先笃定脚下优秀的学识,然后把这些学识用“否定之否定规律”去粗取精呢——也许这才是最合理的成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