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赋

［北周］庾 信

【题解】

这篇赋也是庾信在梁朝任东宫学士时所作，今观《梁简文帝集》中有《看灯》和《列灯》二赋可知。与萧纲赋相比，庾信此赋不仅开篇烘染蕴藉，以黄昏日暮的幽暗作为写灯的背景衬托，而且描绘出色，音清韵朗，光彩鲜焕，加之通篇不出“灯”字，却无句不紧扣灯的形态、光照和效果，用典使事随意拈来，更显得风致洒然，意态浑成。尤其是收束二句借典传情，妙有含蓄，深得汉赋“曲终奏雅”的遗制，故于六朝能独步一时，且为后世效法。庾信小赋之精妙绝伦，正当于此窥入。

九龙将暝〔1〕，三爵行栖〔2〕。琼钩半上〔3〕，若木全低〔4〕。窗藏明于粉壁，柳助暗于兰闺〔5〕。翡翠珠被〔6〕，流苏羽帐〔7〕。舒屈膝之屏风〔8〕，掩芙蓉之行障〔9〕。卷衣秦后之床〔10〕，送枕荆台之上〔11〕。

【注释】

〔1〕九龙：旧注引《山海经》，谓指西北地区一种人面蛇身神，其眼及晦乃明，能烛九阴。一说“九龙”代指以九龙为饰的宫殿，如汉魏时即有九龙殿。

〔2〕三爵：三神鸟，爵通“雀”。一说“三爵”即三杯，栖为停止之意。

〔3〕琼钩：指弦月。

〔4〕若木：传说中的日落处，此代指日。

〔5〕兰闺：犹香闺，薰香的女子卧室。

〔6〕珠被：表面镶嵌珠子的被子。语出《楚辞·招魂》。

〔7〕流苏：用羽毛或丝线制成的下垂子。羽帐：以羽毛为饰的帐幔。

〔8〕屈膝之屏风：即可折叠的屏风，能随意缩短伸长。

〔9〕行障：可移动的屏风，古代也称步障。相传晋代石崇与王恺斗富，“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见《晋书·石崇传》。

〔10〕“卷衣”句：古乐府有《秦王卷衣》，《乐府题注》云：“言咸阳春景及宫阙之美人，秦王卷衣以赠所欢也。”

〔11〕“送枕”句：用宋玉《高唐赋》所言楚怀王昼寝，梦有巫山神女“愿荐枕席”事。荆台：指楚国云梦之台。

【今译】

九龙殿里将要昏暗不明，酒过三巡杯盏已停。玉钩般的月亮升起了一半，天边的夕阳完全低沉。窗口藏起映在粉墙上的光亮，柳荫使兰闺变得更加幽深。展开镶有翡翠珠宝的被子，放下饰着垂羽毛的幔帐。排起可以折叠伸缩的屏风，掩上绣有芙蓉的幕障。卷了秦后宫床边的绣衣，送来楚云梦台上的枕席。

乃有百枝同树〔1〕，四照连盘〔2〕。香添然蜜〔3〕，气杂烧兰。烬长宵久〔4〕，光青夜寒。秀华掩映，蚖膏照灼〔5〕。动鳞甲于鲸鱼〔6〕，焰光芒于鸣鹤〔7〕。蛾飘则碎花乱下〔8〕，风起则流星细落。

【注释】

〔1〕百枝同树：形容灯多密集，如树有百枝。晋孙惠有《百枝灯赋》。

〔2〕连盘：据张敞《东宫旧事》载，“太子纳妃，有金涂四尺长灯、银涂二尺连盘灯”。

〔3〕然：同“燃”。蜜：蜜蜡，用蜂蜜和蜡制成的灯烛。

〔4〕兰：兰香。《通志草木略》：“兰即蕙，蕙即薰，薰即零陵香。”烬：灯花。宵：夜晚。

〔5〕蚖（yuán元）：蝮蛇。《淮南万毕术》：“取蚖脂为灯，置火中，即见诸物。”

〔6〕鲸鱼：据王子年《拾遗记》载，秦始皇墓中曾作玉象鲸鱼之灯。魏殷臣《鲸鱼灯赋》：“横海之鱼，其号惟鲸。……大秦美焉，乃观乃详，写载其形，托于金灯。”

〔7〕鸣鹤：一种以鸣鹤为外形的灯。梁王筠《咏灯檠》诗：“百华耀九枝，鸣鹤映冰池。末光本内照，丹花复外垂。”

〔8〕“蛾飘”句：崔豹《古今注》：“飞蛾善拂灯，一名火花，一名慕光。”

【今译】

于是便有同树共干的百枝灯座，照耀四方的相连托盘。点燃的蜜蜡散出阵阵芳香，与兰香烧着的气息打成一片。久盛的灯花伴着漫漫长夜，青色的光焰时时送来晚凉。秀丽的华光相互辉映，蝮蛇的脂膏放射明亮。鲸鱼灯的鳞甲微微闪动，鸣鹤灯的光芒炽烈燃放。飞蛾拂来如碎花纷纷落下，阵风起时像流星细细坠降。

况复上兰深夜〔1〕，中山醑清〔2〕。楚妃留客〔3〕，韩娥合声〔4〕。低歌著节〔5〕，《游》绝鸣〔6〕。辉辉朱烬，焰焰红荣。乍九光而连采〔7〕，或双花而并明。寄言苏季子，应知馀照情〔8〕。

【注释】

〔1〕上兰：汉上林苑中的观名。

〔2〕中山：汉郡国名，辖境今河北一带。醑（xǔ许）：美酒。据《博物志》载，中山出美酒，刘玄石曾一醉千日。

〔3〕楚妃：此指楚地美女。晋石崇曾作《楚妃叹》歌。

〔4〕韩娥：古之善歌者。《列子·汤问》载其曾东至齐雍门鬻歌假食，“馀响绕梁，三日不绝”。

〔5〕著节：犹言合拍。

〔6〕《游》：古琴曲名，见嵇康《琴赋》。

〔7〕九光：汉宫有“九光之灯”，见《汉武内传》。

〔8〕“寄言”二句：据《史记·甘茂列传》载，甘茂因事被谗，亡秦奔齐，正逢入秦齐使苏代，便以贫人女无以买烛，因向富人女求分馀光为喻，请代为其说情。代允诺，茂遂复为秦聘作上卿。此借言当珍惜灯光，并寓分灯于人之意。苏季子：苏秦字季子，此指苏秦之弟苏代，战国时以游说著名的苏氏三兄弟之一。

【今译】

况且又有上兰观的深夜，中山美酒清醇宜人。贤淑的楚妃殷勤留客，善歌的韩娥妙音曼声。低婉的歌唱应着节拍，美妙的《游》曲高难应。辉辉煌煌的红色灯花，闪着光光艳艳的火焰。九色光才连缀起采晕，双花灯又一齐大放光明。寄语那些富有的苏氏兄弟，应知分送馀照给人的真情。